姜壖听到“盛世养奸佞”几个字时,禁不住微微变了脸色，他明知毓秀刻意为之，自然不会迎难而上。既然她一意孤行,自燃引线,即便明日葬身火海,也是咎由自取。

“陛下言之有理,是臣等多虑。今日纪将军前来，并非只为小纪殿下功名，自上元节陛下遇刺,纪将军休养一月有余，伤势已恢复大半,拟回禁军中复职。”

毓秀看了一眼纪辞，对姜壖笑道,“纪将军忠心不二，禁军由他执掌最好不过，但既然他的伤势只恢复大半，还未痊愈，实不宜劳动,不如继续留在府中休养生息。子言代掌禁军这些日子，几番周折,如今已渐入佳境,不如留他再历练一段日子，待纪将军康复之后再作打算。”

纪辞面色凝重，显然对毓秀的话不予苟同。

姜壖才要开口,凌寒香就在一旁笑道,“为今之计,兵部要尽快择两位副统领人选,上报宰相府与陛下批准。小纪殿下身边有副统领协助，纪大人也不必急着带伤复职了。”

毓秀点头笑道，“凌相所言甚是。子言在禁军一月有余，想必心中已有属意的人选，不如由你提议几个备选，与兵部商议之后呈报宰相府审批。”

姜壖闻言，与纪辞对望一眼，二人的表情都不十分自在。

纪诗起身领旨，毓秀见他迟迟不落座，猜他有话要说，就笑着问一句，“子言今日随两位宰辅与兄长前来，是否也有辞魁首功名之意？”

纪诗抬头看毓秀一眼，拜道，“臣之前并未参考武举乡试，陛下破格赐臣同孝廉出身，让臣参与会试，已是无上恩典。无论一甲功名，还是禁军军衔，臣都并不在意，只想倾尽全力为陛下办差，报效朝廷。”

毓秀笑道，“子言不求名利，风度可嘉。可若你无功名无军衔，如何收服人心，威慑部下。你若不能收服人心，威慑部下，又如何为朕办差，报效朝廷。桃李不言，下自成蹊，却也需要天长日久的积累，你兄长有今日的威望，并非朝夕之功，是他在边关经营多年，才有今日的成就。朕对你寄予厚望，派你代掌禁军，是想你整肃禁军军纪，做出一番功绩。在纪将军伤愈复出之前，子言只有短短时日，你可明白？”

纪诗听毓秀把话说的如此锋利，心中惊异，忙低下头，跪地应是。

姜壖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与纪辞对望一眼，默然冷笑。

凌寒香对毓秀的用意也不甚解，微微一笑，凝眉不语。

毓秀翻开一封奏折，对下首笑道，“朕还有奏折要批，众卿不如早些回去歇息，若还有他事启奏，不如留于明日早朝再议。”

四人应声起身，告退出门。

纪诗走到殿门时，毓秀又唤住他说一句，“子言会试夺魁，禁军若为你准备庆功宴，你也不必推辞，与众同乐就是。”

纪诗诺诺应是，对毓秀一拜，出宫之后辞了纪辞三人，自去军中。

姜壖等凌寒香上了车，悄悄带纪辞到他车中，“陛下方才在殿上抬举小纪殿下而打压将军，是有意离间你兄弟二人，还望将军早做打算。”

纪辞笑道，“我兄弟二人并非一母所出，从前便有许多嫌隙。陛下趁我受伤之机以子言取我代之，虽不磊落，却也算一着妙棋，子言本是聪慧之人，入禁军不到两月，已打乱我之前的许多部署。”

姜壖一皱眉头，“此话怎讲？”

纪辞笑道，“当初跟随我入京的纪家军已编入禁军之中，因子言是纪家子弟，武功兵法皆不差，众人对他甚是敬佩顺从。我若于此时出面，暗示禁军各支择主而从，恐怕会打草惊蛇，给陛下发难的理由。”

姜壖笑道，“老夫今日提议让将军复出，只是一个幌子，为的是以退为进，让陛下忽略暗局。小纪殿下是将军亲弟，即便你兄弟二人并不亲近，毕竟血浓于水，就算他忠于陛下，也不会不顾自家兄长的安危。陛下自以为运筹帷幄，所向披靡，殊不知不觉中她已走入一个万劫不复的陷阱。”

纪辞冷笑道，“所谓骄兵必败，陛下越是急功近利，就越是会露出破绽。”

姜壖点头附和，“钦点小纪殿下为武状元只是一个开始，随后的文科殿试，陛下也会想尽办法在三甲安插心腹。即便华砚舒雅等人学识出众，堪得魁首，毕竟尽是内臣出身，受如此提拔重用，朝中必会议论纷纷，认定陛下用人唯亲。”

纪辞蹙眉道，“方才在殿中，姜相曾出言提点陛下，是陛下罔顾良言，咎由自取。”

姜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陛下整治舒家，舒家暗叶也在暗中反制，民间罢行罢市，哄抬物价，已生民怨；此番恩科，陛下极力抬举内臣与外籍，文士朝臣中又激荡不满，即便今上心腹之臣如程棉贺枚，也因她的太过激进而心生颓意，若陛下当真不顾众意，妄图染指吏部……”

姜壖的话虽然只说了一半，纪辞却已猜到他未曾出口的半句，“今上大刀阔斧整肃前朝，频频在六部与各司府衙门中安插心腹，迄今为止，的确只有吏部还不曾染指。莫非姜相想以吏部为饵，引陛下动作？”

姜壖笑道，“陛下苦心布局，不会轻易收场，前朝与地方的官员考选是她最想掌控在手中的一环。”ωＷＷ.166xs.cc

纪辞轻咳一声道，“天官执掌吏部多年，一不贪墨，二不弄权，三不偏私，为人处世顺应天理国法人情，显功无过，陛下要在他手中夺权，恐怕并不容易。”

姜壖明知纪辞有意探听他与何泽的布局，却不明言，笑着敷衍一句，“陛下对吏部出手是否能赢得人心，就要看她是师出有名，还是霸王硬上弓了。”

纪辞见姜壖言辞含混，刻意模糊，猜测他心有顾忌，便知情识趣地不再多问，微微一笑道，“既如此，祝姜相得偿所愿。”

姜壖与纪辞寒暄几句，亲自将人送下马车，目送纪辞离去之后，才动身回衙门，谁知行车路上遭遇一点事故，平整的大路上不知从哪里冒出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车夫未曾留意，一边车轮着实颠了一颠。

事虽小，姜壖心中却生出不详的预感。

转眼杏花初盛，会试放榜，华砚、舒雅皆名列前茅，除他二人之外，原是毓秀近侍的步尧、崔家幕僚徐怀瑾、九宫侯三子洛琦之兄洛瑛也赫然在列。

高中会元的却是陶菁。

礼部上报会试名次，毓秀特别将众人的考卷调来查看，陶菁的文章的确写的出类拔萃，即便是华砚与舒雅也不能出其右，拔得魁首理所当然。

灵犀因杏榜进宫询问毓秀要如何处置，与她同行的还有宰相府三相，吏部尚书崔缙与恩科的几位主考。

毓秀暗示调低华砚舒雅等人的名次，却保留了陶菁的会元。

灵犀虽不解毓秀的用意，却也没有力争。

杏榜名单事毕，毓秀将众人打发出宫，独留灵犀一人。

这两月间灵犀被毓秀压了许多重担，诸事繁忙，本不想在宫中多耗费时光，却生怕毓秀私下有要事交代。谁知毓秀却吩咐在东宫摆午宴，似乎只是想在桃花盛开时，与她闲谈叙旧。

既来之则安之，灵犀安然领受毓秀的好意，二人一路欢声谈笑，步行到东宫时，侍从已在院中备好午膳。

灵犀见桌上都是她爱吃的菜，心中自有所想。

毓秀笑道，“皇妹出宫之后，可曾想念宫中御厨的手艺？”

灵犀笑着对毓秀眨眨眼，“臣出宫时把最喜欢的御厨一并带走了，皇姐不知而已。”

毓秀一愣，随即嫣然一笑，“由此可见，想糊弄我有多容易。”

灵犀收敛笑意正色道，“并非下位诸人胆敢糊弄皇姐，只是你身边人都熟悉你的脾气秉性，知晓你从不介意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才不会拿无关紧要的琐事贸然打扰你。”

毓秀点头笑道，“即便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一无所知也非我所愿。”

灵犀小心观察毓秀的表情，猜测她说的话是否别有深意，思索片刻，谨慎回话道，“皇姐聪慧善谋，攸关胜负之要事你自件件知晓，至于局外乱事，不知不晓反倒免了忧虑烦恼。”

一句说完，二人相视一笑，恰巧院中刮来一阵春风，树上桃花吹落。

毓秀望着落花出神，半晌对灵犀笑道，“这半年来我将许多事交于皇妹代为执掌，你可知为什么？”

灵犀嗤笑道，“臣妹一无才德，二无功业，却得少年封王，朝中必定有许多人不服，皇姐对我提拔重用，自是为我积多经历，示威服众。”

毓秀点头笑道，“我交重负于你，的确是要你积多经历，示威服众，但用意却远不止于此。在我腹中龙嗣没有出生之前，皇妹仍是西琳皇储，若来日朝中突生变故，你要牢记自己肩负之责，竭尽所能守住江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