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雅见到姜壖时,就猜到等她的人是谁,她虽不情愿,却也不能拒绝,不得不随姜壖一同上车。
车行半晌,姜壖没有同舒雅说一句话,更是连看都不看她。
舒雅心中越发忐忑,面上却不动声色。
马车停在人稀僻静处,姜壖吩咐侍从带舒雅换车。
另一辆马车是一早就等在此处的,随侍打开车门,请舒雅登梯,车里等着她的,果然是她之前猜想的那个人。
舒娴虽身着厚袍宽服,却掩藏不住身体的变化。
舒雅面无表情地对舒娴欠了欠身,“三姐别来无恙。”
舒娴难得对舒雅和颜悦色,一边示意侍从关闭车门,一边回礼招呼她落座。
舒雅望着舒娴圆滚的身体,坐在离她稍远的对角,“三姐避世这么久,为何今日冒险来见我?”
舒娴见舒雅问的单刀直入,索性也收敛笑意,正色回道,“若我一早知晓你谋划今日所为,定会出面阻拦。事已至此,覆水难收,舒家既已毁在你手里,我能做的就是尽力保全你。保全了你,就保全了舒家东山再起的机会。”
舒雅冷笑道,“自多年前三姐得知自己的身世,就再也没有把自己当作舒家人,这些年来你的所作所为,都是以舒家为矛迎合姜家。在你借假死之名离宫之后,母亲已将你除名于族谱之外,于情于理,你与舒家都再无半点牵连。”
舒娴虽心机深沉,听到这话也禁不住变了脸色,强忍怒意对舒雅笑道,“五妹此言未免有失公允,生为舒家之女,我不曾有一日为自己而活,十年寒窗,夙兴夜寐,文武兼修,少年中举。若论学识才华,我自问不比几个姐妹差,两个姐姐年纪轻轻坐到高位,四妹身居要职,五妹为来日封爵而入宫,只有我被当成一颗弃子,只因不讨母亲喜欢,就被遣去守陵。即便如此,我也不曾有过一日懈怠。”
舒雅笑道,“帝陵中藏着舒家惊天的秘密,是舒家命脉所在,母亲派三姐守陵,难道不是对你倾心信任?怎会有弃子之说?”
舒娴被戳穿话术,面上尴尬,蹙眉辩道,“我生在舒家,长在舒家,不管我姓舒姓姜,都感怀母亲的养育教导之恩。母亲将我除名于族谱之外,是为顾忌皇家颜面,不得已而为之,我既不怨恨母亲,也不怨恨舒家,你我又何必再做无谓的争执。五妹信我也好,不信我也罢,我今日来见你,别无他意,真的只是为了设法保全你。”
舒雅满心不耐,“三姐不必念苦言屈,攀亲叙故,我既然叫你一声三姐,就不在乎你姓舒姓姜,你有什么话直说吧。”
舒娴讪笑道,“你我姐妹虽不亲近,若论亲疏,毕竟胜过外人。今上对舒家的处置,姜相已告于我知,五妹是舒家最后的希望,只要你前朝出仕,舒家就有重振家声的一日。”
舒雅早知舒娴人品,自然不会相信她说的每一个字,现下听她谈论姐妹情谊,重振家声,心里更觉得可笑,“三姐为了进宫,不惜对我下毒,若不是陛下以血为药引救我性命,此时的我已身在阴曹地府。你当日的所作所为,绝非为舒家荣辱,却是为你一人祸福。舒家岁初遭难,母亲与几个姐姐获罪入狱,三姐置身事外,不要说奔走营救,根本连面都不曾露。如今尘埃落定,舒家一败涂地,你却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口口声称说要保全我,你叫我如何不怀疑你别有所图?”大风小说
舒娴被拆穿伪善,面上却并无波澜,“五妹当初出天花也好,中毒也罢,都与我无半点关联,你何必无中生有污蔑我?若不是我对舒家还有不忍之心,今日也不会拖着这副身子来见你。今上不准你去宗人府大牢,是不想让你看到母亲与几位姐妹的惨状,她好不容易才翻转你成为她手里的棋子,怎么能容忍你再变换颜色。她应允你出仕,是为堵住悠悠之口,你若自己放弃会试,便正中其下怀,替她解脱不仁不义之名。”
舒雅摇头道,“舒家之所以会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归根结底,并不是因为陛下算计,而是这些年的巧取豪夺与不知收敛惹的在朝在野天怒人怨。素富贵,行乎富贵;素患难,行乎患难。我们姐妹从小习读圣贤书,我没有大姐二姐聪慧,也没有三姐四姐机敏,我有的只是一颗知所进退,安之若素的平常心,我不愿再过机关算尽,勾心斗角的日子,也不愿陷入为图名利不择手段的泥潭。”
舒娴冷笑道,“五妹一贯自诩清高,标榜洁士,正是因为你太看重所谓的声名道义,才会一而再,再而三掉进陛下为你精心打造的陷阱。今上借你之手扳倒舒家,你却要隐居以求其志?你可知能在朝中呼风唤雨,手握实权的高官重臣,没有一个不曾机关算尽,勾心斗角。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只有披荆斩棘走上高位,才能实现一腔抱负,否则你人微言轻时,即便你字字珠玑,所说皆良言,也无人肯听,无人肯信。五妹若是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道理,便是空有一身酸腐气,而无半点治国才。”
舒雅也知舒娴所说并非无理,只是因为说这话的是她,用心用意便多了几分险恶,“三姐说的不错,我从前只知光明大道,不知暗中规则,空有一身酸腐气,却无半点治国才。我生在舒家,见惯繁华富贵,却从未有一日妄想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豪爵,也无力像母亲一样背负一族荣辱。西琳没有了舒家,未必是一件坏事,既然不是坏事,那也无所谓东山再起,重振家声。”
舒娴见舒雅油盐不进,自知多说无益,索性不再废话,翻脸冷笑道,“五妹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我不念姐妹之情。”
一句说完,她便对车外叫了一句“来人”。
两个侍从听到传唤,冲入车中,一左一右架起舒雅,等待吩咐。
舒娴似笑非笑地看舒雅挣扎半晌,直到耗干她力气,才走上前搜遍她全身。
不出所料,这丫头的袖袋里果然藏了一枚九龙章。
舒娴望着手里的铜章,对舒雅冷笑道,“你我姐妹一场,我最了知五妹的秉性,你虽怨恨陛下,但若再让你选择一次,在舒家和她之中,你还是会选择她。五妹是母亲选定的继承人,却背叛母亲对你的信任,丢弃舒家全族寄望。你心中愧疚,才生出一走了之之心。你将帝陵铜矿与官局私铸之事大白于天下,今上就赐你一枚铜制的龙章,她究竟是为了笼络你,还是奚落你,抑或这一切只不过是她收买人心的手段。舒家纵横朝野多年,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绝不会只埋有一颗暗棋,今上正是因为对舒家还有忌惮,才会对你示好,你若还有半分志气,就该将计就计,与之周旋到底。”
舒雅虽不愿接受毓秀的龙章,却也不愿旁人侮辱她的心意,彼时纪诗说的一番话,确实动摇了她的心,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她即便不愿出仕为官,也不愿九龙章落到有心之人的手里。
舒娴见舒雅目光如剑,越发生出想激怒她的心,一边将龙章捏在手里肆意把玩,一边笑道,“不过是一枚小小的官章,却能笼络人心供其驱策,我今天倒要看看,这玩意有什么了不起。今上既然如此忌讳私铸,我就将这枚龙章融了,做几个大钱给她送回去。”
舒雅见舒娴面目狰狞,心中虽怨,却没有开口阻止。九龙章即便毁了,到底比被用作他途好得多,她虽然辜负了毓秀的托付,却也不至于对她不起。
舒娴戏耍舒雅得逞,出声笑道,“九龙章是何等要物,若轻易融了,岂不是枉费陛下一番心意,我方才只是说笑,五妹不必担忧。”
舒雅明知舒娴刻意挑衅,愤然怒道,“舒娴,我不想诟病你的人品,也不想评论你的作为。你从前如何,我管不着,你今后如何,我也不想管,但你想假借我之名为非作歹,我便绝不会放过你。舒家暗卫不比南宫影军差,如今我是舒家掌事,他们只唯我马首是瞻,你若轻举妄动,休怪我不念骨肉之情。”
舒娴冷笑道,“五妹伏低做小这么久,终于忍不住露出獠牙?舒家暗卫如何,我自然知晓,个中精锐都曾与我一同镇守帝陵,你用他们来恐吓我,实在打错了算盘。所谓威胁,要切其痛处,伤其要害,就譬如,你若不依照我的话乖乖备考参与会试,入仕为官,乖乖成为九臣,侍奉今上左右,乖乖在我选定的时间给她致命一击,我便会做一件事,让你生不如死。就譬如,你现在人在我手里,进退不能,动辄得咎,即便不愿意,也只能听我告诉你,我拿来威胁你的事,是一件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