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寒香在一旁冷眼旁观,并不相信姜壖真心与纪辞抗辩,姜壖心机深沉,怎么肯为了一时之气,与手握京城兵权的禁军统帅争一时长短。
莫非二人是故意在她面前演戏?
正思索间,局势已闹到不可收拾,禁军抓人不成,却遭反制,前后冲上前的几人都被舒景击退。
姜壖怒道,“伯爵当众拒捕,反了不成?来人,将人拿下,镣铐重锁押入宫中,请陛下发落。”
一言既出,禁军一拥而上,舒府的府兵也重重集结,与禁军缠斗。
凌寒香生怕乱中生变,走到纪辞身边提醒他提防,“姜相要逼陛下在博文伯罪状里再加一条谋反罪,再闹下去,恐怕无法收场,请纪大人速速决断。”
纪辞蹙眉道,“舒家三女已被陛下关进宗人府,伯爵纵有违逆之心,也不会在此时与禁军拼个你死我活,左相还怕她跑了不成?”
凌寒香冷笑道,“博文伯虽不会脱逃,却会因为姜相的刻意羞辱颜面尽失,对上生出玉碎之心。”
纪辞望着乱斗一团的战局,对凌寒香笑道,“凌相对下官推心置腹,是不知我对姜相敬仰倚重,唯姜相马首是瞻?”
凌寒香一愣,见纪辞眉眼间似有戏谑之色,才又展颜笑道,“纪大人何必玩笑,国事与私情孰轻孰重,你怎会分辨不清。”
一语罢,二人相识一笑,面上的表情都有些耐人寻味。
纪辞见舒家府兵越战越凶,舒景也毫无屈服之态,只好冲入战局亲手将其制服,对舒家众人喝道,“二相奉皇命来抄家拿人,尔等活得不耐烦了?还不速速放下兵器,束手就擒?”
舒景受制于人,不得不暂且忍耐,示意众人放下兵器。
纪辞一声轻叹,悄声对舒景道,“委屈伯爵了。
一句说完,他便反折其臂,将人按到地上。
舒景跪的屈辱,心中愤恨,却又无可奈何。
姜壖见舒景如此狼狈,心中自有滋味,脸上的笑容消失殆尽,冷眼望着纪辞,咬牙宣读圣旨。
凌寒香命禁军将舒景收押,对姜壖与纪辞道,“抄家之事,交由姜相与纪大人处置,伯爵如此不服,自然要到陛下面前分辨,请今上定夺。为保万无一失,某亲自押她入宫复命。”
姜壖对凌寒香笑道,“劳烦凌相与纪大人留下办差,我送伯爵进宫面圣。”
凌寒香见姜壖一本正色,面上露出若有深意的笑容,“姜相既愿亲自押解人犯,我自不会与你相争。只是朝野内外都知姜相与舒家私交匪浅,还望你以国事为重,切莫因顾念私情作出有违朝廷法纪之事。”
姜壖听凌寒香言辞讥讽,心中恼怒,“凌相怕我中途私放人犯?”
凌寒香笑道,“姜相错意了。”
姜壖冷笑道,“那凌相是何意?”
凌寒香看着姜舒二人,面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玩味。
纪辞唯恐姜壖发作,忙在一旁解围道,“凌相是怕姜相顾念同僚旧谊,在陛下面前为舒家求情,触怒龙颜。”
姜壖微微笑道,“凌相与老夫虽与伯爵同朝多年,却都明白公私分明的道理,若纪大人猜测为真,莫非是凌相有心羞辱于我?”【1】
【6】
【6】
【小】
【说】
凌寒香摇头笑道,“是我庸人自扰,风声鹤唳,姜相一生淡泊名利,为国为民,何时有为一己之私妄废国法之时,如此,便有劳姜相亲自入宫了。”
姜壖明知凌寒香含沙射影,一腔怒气冲胸,却无处消解,不得不得默默忍了怒气,与禁军副统领一同押送舒景上车。
凌寒香与纪辞目送姜壖的车驾出街,面色由戏谑转为凝重,“子章是姜相心腹,他竟连你也信不过,执意亲自押送博文伯入宫,依你看来,这当中是否有蹊跷?”
纪辞心中虽有一样的担忧,口上却并不直言,“或许正如凌相所料,姜相顾念与博文伯多年同朝旧情,想亲自在陛下面前为她解说。”
凌寒香见纪辞皱着眉头,猜他心有忧虑却不宣于口,禁不住在心中冷笑。
车行中途,禁军副统领得姜壖点头示意,自请下车。
姜壖替舒景松了手上绳索,一声长叹道,“你虽生性倨傲,如今既已矮于人下,为何还如此不知变通?”
舒景见姜壖眉眼间似有怜悯之意,禁不住失声冷笑,“姜相方才刻意激怒羞辱我,如今何必故作好人?”
姜壖笑道,“既为人臣,身不由己,伯爵怎知老夫所为非陛下授意。伯爵生于大贵之家,一朝沦为阶下囚,才知世态炎凉,人情冷暖。”
舒景冷笑,“我虽才不及姜相,却也没有蠢到不分是非,彼时姜相与人搭台唱戏,制造事端,难道不是为借故送我入宫。”
姜壖讪笑道,“伯爵何必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即便不顾念从前的私交之情,你我毕竟多年同朝为官,站在同僚的立场,我也不忍看你舒家树倒猢狲散。”
舒景嗤笑道,“那日陛下在朝上发难,姜相与贵党隔岸观火,幸灾乐祸,怎么才过了短短几日,你就变了说辞。你我之间所谓的私交旧情,不过是一场孽缘,这些年来,姜相在前朝倾轧打压,与舒家势不两立,遑论同僚之谊。”
姜壖见舒景面色阴沉,言辞决绝,心中莫名生出一丝伤感,“若舒家对皇家俯首,今上顾念声名,便不会对舒家赶尽杀绝。老夫奉劝伯爵权衡利弊,忍辱保全,以待来日东山再起。”
舒景哈哈大笑,“幺女方才也劝我对陛下伏低忍辱,以求保全。她从小跟随崔缙读圣贤之书,学君子之道,笃信人性本善,不知世道艰难。她与陛下相交短短日子,误以为陛下是宅心仁厚的明主。姜相阴狠毒辣,步步为营,却说出与幺女一样的话,你叫我如何信你未存私心?”
姜壖摇头笑道,“伯爵一早认定人心险恶,世道艰难,自两眼漆黑,不见出路。陛下城府虽深,却也不乏仁心,若锁定胜局,对人未必不留余地。伯爵若想绝境求生,就不要行鱼死网破之道,与陛下斗个你死我活,否则以陛下之筹谋用心,一败涂地的只会是舒家一门。”
舒景冷笑道,“姜相危言耸听,逼我就范,并非为舒家,却是为你自己打算。那日我在朝堂上对姜相说过,你若对今上之所作所为推波助澜,以致舒家倒势,唇亡齿寒,总有一日姜系也会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结果,姜相原想趁火打劫,从中渔利,观望之后却终于发觉蹊跷,唯恐我亮出暗棋时不止掀翻陛下,也波及姜氏一党。”
姜壖被戳中心事,眉眼间陡现戾气。
舒景说的不错,舒家若安然覆灭,姜系便可悄然坐收渔利,舒家若负隅顽抗,即便与陛下两败俱伤,也会连累他损兵折将。
“伯爵若不信我对你还有旧情,也不必虚张声势,言辞恐吓,说到底你舒家如何,与我何干?”
舒景笑道,“陛下借三堂会审重审林州案,明中为崔贺二人申冤,实则是为取工部与三司,在此之外,更秘密图谋舒家。她更换几要司的掌权之臣,削砍内务府、宗人府与盐漕,暗中敲打户部,运筹帷幄,步步为营。姜相不会天真地以为陛下的野心会止于此?”
姜壖一皱眉头,默然不语。
舒景冷笑道,“献帝为打压舒家,引姜相入朝,以为制衡,我舒家在各司府的势力虽大不如前,却也并非任人宰割,姜相视为嫡系的吏部、户部与兵部,也有舒家心腹。”
姜壖正色道,“伯爵纵容手下作奸犯科,暴敛无忌,惹得天怒人怨,朝中人尽皆知,与旁人无由,天家纵容你多年,制衡舒家的就算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舒景摇头苦笑,“制衡是一回事,赶尽杀绝是另一回事。皇权与臣权之间的平衡并非被陛下打破,而是被姜相打破,否则就算陛下有覆灭权臣之心,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姜相心思缜密,谋定而动,你之前虽有对付舒家的底气,却从未倾尽全力,为的事留舒家在朝,制约皇室,如今为何鬼迷心窍,一改谋策,莫非你以为舒家一倒,姜党便可占尽便宜,还是你以为你已权倾天下,陛下不敢动你?”
姜壖眼中有什么一闪而过,笑而不语,默然望着舒景。
舒景盯着姜壖看了半晌,了悟道,“亦或是,多年的一人之下让姜相生出不该有的狂妄与野心,你不想再居于人下,妄想取上而代之?”
姜壖冷笑道,“明哲家历代君主皆勤政爱民,并无劣迹,即便我有心筹谋,却连清君侧的理由都找不到。”
舒景眯了眯眼,摇头道,“姜相不必在我面前掩饰,你出身寒微,一生为其所累,取代舒家不能让你满足时,你便会谋划取代皇家。若陛下是任人摆布的傀儡,你恐怕还不会生出亡她之心,可她登基之后的种种作为,早已让你心生恐惧。姜相并非不知唇亡齿寒的道理,只是妄想先声夺人罢了。”
尘埃落定之前,姜壖并不想与舒景谈论他的私心与谋划。舒景见姜壖若有所思,干脆单刀直入说一句,“姜相旁敲侧击,不过是想劝我不要牵涉钱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