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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秀哪里会承认她对姜郁使美人计,“是伯良想入非非, 心思不纯。”

姜郁心中不爽, 上前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毓秀说一句, “夫妻夜夜同榻而眠, 却不准我想入非非?”

毓秀不想姜郁追问她一些事, 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姜郁明知毓秀的用心, 干脆将计就计。

他见毓秀沉默不语, 心中一阵烦躁。

他的一只手在她小腹处轻轻滑动, 毓秀心中生出奇异的感觉,更多的却是惊惧, 仿佛他下一刻就要下手, 重击她的肚子。

鬓额处才流了一条冷汗,就听姜郁在她耳边喃喃一句, “皇上肚子里的龙嗣是真的又如何?”

毓秀心里一惊,忙抬头去看姜郁的表情, 见姜郁面色淡然, 眉眼间温存柔和, 并没有恼怒之意。

她便故作镇定地问一句,“又如何?”

姜郁的手停在毓秀小腹处, 掌心的温度传到她身上,她错觉自己全身都灼热起来。

“若皇上腹中当真怀有龙嗣,臣会倾尽一生, 让她万事顺遂,无忧无虑。”

一言既出,情真意挚,毓秀心中竟多了许多感慨,似乎还有一点愧疚。若姜郁得知她怀了身孕的事实,是会伤心失望,还是满心恼怒。

两人洗漱上床,对面而卧,姜郁表情平和,毓秀却一直皱着眉头。许久之后,才得入眠。

第二日姜郁醒来时,毓秀已不在了,他揉着头,半晌才知身在何处,叫侍从来问,侍从只说皇上起身之后自去上朝。

毓秀许久不曾上朝,如今返还,心中忐忑。百官之中,知晓她这一病内情的不在少数,以姜壖为首,都在等一个说法。

毓秀对于所谓的病情却只略略说了几句,“朕一病病了许久,朝事有劳宰相府。如今朕身子好了些,许多搁置的事也要一一拾起。大理寺派往林州查案的司直带回新证,刺杀钦差案宜开堂重审。”

姜壖早就料到毓秀会有此一着,当下听她这么说,面上也没有太多情绪波动,只淡然领旨,“案件涉及多位朝中重臣,皇上谨慎也属常情,只是前番三堂会审已结案,如今又要翻案,是不是太儿戏了。”

毓秀见看姜壖游刃有余的模样,显然是一早就想好对策。

“事关重大,若明知有新证却置之不理,才是儿戏。”

姜壖看了看程棉与迟朗等人,摇头笑道,“大理寺司直带回了什么证据,足以让皇上生出翻案重审之心,会大法劳师动众,皇上下旨重审之前,总要将所谓的新证交由刑部与宰相府审度才是。”

迟朗看了一眼程棉,对姜壖笑道,“大理寺司直带回来的新证,刑部已审度完了,的确足以动摇之前三司会审的裁决,姜相要看,下官今日便整理文书递交宰相府。”

姜壖皱紧眉头望着迟朗,明知他是为毓秀解围,却怎会轻易放过,“尚书大人自然要整理文书递交宰相府,老臣只是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新证,能让皇上改变心意,执意开堂重审。”

迟朗轻咳两声,犹豫着要不要答话,毓秀在上首微微笑道,“朕派往林州的大理寺司直找到了于本案至关重要的证人,有了他的口供,案情的真相也就水落石出了。”

姜壖自以为毓秀说的是华砚,心中惊异于她的坦率,他本认定华砚是毓秀的一张王牌,直到庭审时,她才会让他现身人前。

不等姜壖问话,舒景已出列拜道,“皇上既心意已决,臣等自不会非议。牵扯到案件的细枝末节,皇上不该在朝上透露过多,只等三司在堂上审断。”

一言既出,阮青梅也出列应和;程棉迟朗等纷纷应声,灵犀也在一旁复议。

毓秀万万没料到舒景会出面为她解围,亦或是她以为她此举针对的姜家,打定主意坐山观虎斗。

想到这里,她便轻轻对舒景点了点头。

舒景对毓秀躬身,看向姜壖的目光意味不明。

姜壖嘴角难掩冷笑,二人目光交汇一瞬,又匆匆错开,心中各有盘算。

毓秀点头笑道,“众爱卿既然没有异议,便请礼部侍郎择选适宜重审的吉日。”

灵犀出列拜道,“这也巧了,今日就是适宜审案的吉日,若要再等,恐怕要等到半月之后。”

姜壖一皱眉头,“不知恭亲王看的是哪一本黄历?”

灵犀淡然回话,“黄历只有一本,姜相问的话好有趣。”

姜壖冷笑道,“三堂会审是何其审慎之事,自然要三法司重开案卷,细细准备,半月之后开堂再审,恭亲王却为何提到今日?”

灵犀正想着怎么回嘴,毓秀便笑道,“正因三堂会审是审慎之事,才不该一拖再拖,三法司既然已备案停当,今日开堂就是了。”

姜壖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之前审断案结,皇上也说是为了慎重起见,将行刑之期一拖再拖,如今看来,似乎不是体恤老臣,倒是算准林州会有新证浮现,案情有翻转的一日。”

毓秀蹙眉冷笑,“姜相这话说的偏颇,朕怎会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姜壖下巴微扬,“皇上虽不能未卜先知,恐怕也是机关算尽。”

话说的无礼,堂上众人都倒抽一口冷气。

程棉才要出言斥责姜壖,却被毓秀一个抬手劝止,“三审吉日,神鬼相帮,公正严明,绝无徇私枉法的空隙。请大理寺、刑部与都察院速速去准备。”

一言既出,姜壖也不好再说甚。百官心中各有想法,原本想禀报别事的官员,一个个也都默然不语。

散朝之后,程棉本以为毓秀会单独召见他,无料毓秀却径直去了。

程棉与迟朗面面相觑,表情都十分凝重,“皇上此一番是否有欠思虑,太过冲动。”

迟朗一声轻叹,“皇上并非心思不明之人,她这么做必定有她的决断,你我要做的就是随机应变,极力周全。”

程棉皱眉道,“话虽这么说,可现如今我连皇上要如此行事都看不清楚,如何随机应变,极力周全?”

迟朗回头望了一眼殿门的方向,又转回身望向宫门,淡然对程棉笑道,“皇上每走一步都要思虑周全,一些看似毫无章法的进退,只等最后一着,才能完成整盘布局。我虽不甚确定,却真心希望皇上此一着正应胜势。”

程棉有感于老友的乐观,不忍泼他凉水,就苦笑着摇摇头,说一句“借敬远吉言”。

毓秀回金麟殿用了午膳,换了皇袍,批几封奏章,等到时辰,吩咐摆驾出宫往大理寺去。

三部长官在内堂饮茶闲聊,关凛几番试探,程棉与迟朗却只是打太极。

侍从禀报皇上驾到,三人迎出内堂行礼叩拜,这一边才叫平身,门外就有通报说左右相也一起来了。

毓秀一早就料到姜壖不会置身事外,如今听说他来了,也只是微微一笑,高居上座等他前来。

姜壖与凌寒香一同进门,对毓秀行礼;起身之后,三部上卿再对他二人行拜礼。

毓秀笑着为众人赐座,一边吩咐吏官按今日来听审的官职位份大小布置前堂。

快到未时时,毓秀询问升堂的时辰,姜壖笑着说一句,“三堂会审事关重大,审案都安排在午前,今日已过了审案的吉时,恐有不吉。”

毓秀看了一眼程棉迟朗,对姜壖笑道,“姜相不必担忧,天道昭彰,不在乎审案的时间是早是晚。日审日堂,夜审鬼堂,若当中真是有冤情,过得了明堂,也过不了暗堂。”

姜壖闻言,嘴角一撇,微微一笑,面上尽是鄙夷不屑的神色。

关凛面无表情,只与姜壖有眼神交流。程棉与迟朗唯毓秀马首是瞻;凌寒香本是姜壖拉来做挡箭牌的,一早也没打算多说话。

毓秀将每个人的言行举止看在眼里,一边将之前审结的卷宗拿来细看,一边对程棉问道,“林州刺杀钦差案的结果,是原林州巡抚贺枚指派刺客所为,贺枚又是受京中原礼部尚书崔缙的主使?”

程棉看了一眼迟朗,站到毓秀面前,躬身拜道,“原先的人证物证都显示如此,一审二审的结果的确也是如此。”

毓秀冷笑道,“人证物证显示如此,倒当真是一个好说辞。程卿身为大理寺卿,曾立志要平尽天下不平事,断尽天下蒙冤案,此案涉及两位朝中重臣,你却从未觉得这当中有疑点?”

程棉明知毓秀只是拿他做一个说法,自然也不会当场辩驳。众目睽睽之下遭受指责并不是什么让人舒服的事,迟朗眼看着老友变了脸色,便也站到堂下对毓秀行礼道,“大理寺从头到尾都不认同崔尚书是林州案主使,一审案结,大理寺勾选的是可疑。无奈刑部在林州搜集回的证据都显示贺枚是幕后主使,又有他二人亲笔走通的书信为证,事实胜于雄辩。”

毓秀呵呵轻笑两声,摇头对迟朗道,“朕卧病的这些日子,也曾收到钦差密书,他们查到的事与你刑部查到的事大相径庭,你们拿来为崔贺两位大人定罪的证据也漏洞百出。”

程棉迟朗对望一眼,面上的表情都放松了许多,拱手对毓秀深揖一礼,异口同声叫一声,“臣等无能,请皇上恕罪。”

他们嘴上虽然自称无能,面上却隐隐有笑意。姜壖看在眼里,心中暗怒,也不起身,只开口对毓秀笑道,“三堂会审的结果,你们已报于宰相府,宰相府报于皇上,至于案件审理的结果,是皇上亲自勾选的,如今又怎么怪三卿无能?”

毓秀原本针对的只是程棉与迟朗,姜壖提到三卿,关凛也不得不走下堂来与二人站在一起。

毓秀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眼也不抬对姜壖笑道,“并非三司长无能,只是当时证据不足,结案太过草率,如今林州案又添新证,自然要重审。”

姜壖也倚在椅子上喝了一杯茶,一边对毓秀笑道,“前番大理寺卿是主审,不知这一次皇上命谁来做主审?”

毓秀笑道,“不如由朕亲自来问案。”

姜壖轻咳两声,起身对毓秀拜了一拜,“皇上从未有过审情问案的经验,亲自主审是否太过迷混,还是由三司主审,皇上旁听为宜。”

毓秀淡然笑道,“三司长都在这里,姜相还怕朕审错了吗?只需大理寺卿借我一个书记官即可。”

程棉心领神会,躬身领旨,一边吩咐侍从去后堂请出白两。

白两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后堂走到前堂,对毓秀行跪礼,“下士叩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毓秀命白两平身,将他召到身前,命人为其布桌赐座。

姜壖双眉紧皱,心里料定这就是那能审鬼堂的白师爷了。

侍从将惊堂木送到毓秀面前,毓秀拿在手里把玩,一边对程棉等笑道,“大理寺卿从来都是审查案卷,当真用得到这什物?”

程棉与迟朗对望一眼,起身对毓秀笑道,“皇上若用不惯,放在一边就是了。”

毓秀看了一眼面色如雪的白两,手握惊堂木在桌上一敲,对下首差役吩咐道,“带那个敲登闻鼓喊冤的贱民上堂问话。”

程棉与迟朗都以为毓秀用词太过激励,禁不住皱起眉头。

姜壖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堂下,对毓秀道,“皇上不说新证,倒叫告御状的贱民来问话,是何用意?”

毓秀笑道,“这一整件案子,都是因那姓刘的贱民告状而起。追本溯源,自然要叫他来问话。今日既是重审,就要将自始至终每一涉案之人都过堂问话。”

说话间人已带到,姜壖皱紧眉头,等待开口时机。

满堂人见了刘岩,心中各自惊异。

刘岩虽是原告,这些日子却一直被刑部关在牢里,兴许是当初滚钉板的伤未愈,又兴许是在刑部大牢里又受了刑,看似伤病交加,消瘦的不成人样。

迟朗明知毓秀心中责怪刘岩牵连了华砚崔缙与贺枚,才留他在刑部大牢里受苦却不闻不问,当下自然不会表现出半点怜悯。

程棉一早认定刘岩是陷害崔缙与贺枚的罪魁祸首,从来只当他罪有应得。

毓秀已大略知晓真相,当下看到刘岩,难免有几分动容。

刘岩听说主审的毓秀,跪地行礼久久不起。即便毓秀说了免礼,他也不敢抬头。

凌寒香嘲讽道,“难怪他如此,若非皇上仁慈,凭他一个贱民的身份,这一生如何能得见天颜?”

毓秀一声轻叹,对程棉使个眼色,程棉便开口问刘岩道,“今日会审由皇上主审,三司协审,两相听审,下跪何人,报上名来。”

刘岩诚惶诚恐,“小民名叫刘岩,原籍林州乐平县,虚度二十二岁,本是茂才出身,因小民的父母原是南瑜人,小民一出生就归了外籍,当年进学之后,未曾中举,就不再考试,专心在家务农。小民家境还算殷实,因一直是外籍的缘故,租用田地比本籍贵了一半的价钱。皇上英明仁厚,体恤百姓,颁布初元令,小民全家心欢喜之,小民欲想其惠,想早些入籍,递送申诉之后,乐平县县承却因小民未曾厚礼买通,硬是将小民入了贱籍,不仅除消了小民的功名,更以重税取走小民家的土地。小民觉得冤枉,层层伸冤,郡县州府,却无人为小民做主。”

毓秀耐心等刘岩说完这一番话,对姜壖笑道,“林州案归根结底是因户籍而起,倒也悲哀。”

姜壖听出毓秀话中似有深意,禁不住睥睨冷笑,“户籍规制是祖制,皇上颁初元令,臣已觉大大的不妥,如今若因这贱民的案子再掀出风波,恐怕因小失大。”

还未等毓秀回应,程棉已冷冷开口,“姜相三番两次出言冒犯皇上,不恭不敬不妥。姜相身为一国宰相,自要比下官等更加谨言慎行。姜相所言,我等听在耳里已不适,若让这堂上受审之罪人侧耳偏听了去,还以为我西琳的宰辅目无尊上,放肆妄为,有欠人臣的风度。”

姜壖心中恼怒,眼中满是凌厉,“向皇上进言,原是老臣身为大熙之臣的分内之事。皇恩浩荡,老臣才得拜相,每日如坐针毡,以国计民生为己任,不敢有丝毫松懈,时时牢记肩负之责,不敢吹牛拍马,以谗言媚语迷惑君上,所说所奏字字诤言,句句出自真心,由系社稷;所思若与皇上思虑不同,绝非为一己私利,但求为国为民,无愧于心,一言而获激进,却是有感而发,并无半分对圣上不敬之意。倒是大理寺卿你,咬文嚼字,吹毛求疵,媚言惑主,挤兑上臣。你说我目无尊长,你又何尝不是目无尊长,贻笑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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