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选定册封吉日, 天合殿大典之后, 毓秀就亲自送婚队出城。
从皇宫到城门一路戒严,寻常百姓不得观望,道路两边围着的都是皇亲官眷。
毓秀大病未愈, 身子孱弱,每日早朝也打不起精神, 朝政都交由宰相府处置。今日原定由灵犀以亲王身份送婚队出城,一早起她却突然改变了主意, 执意要亲自出城, 众人不好违逆她的意思,才速速装备了龙辇,禁军一路护送。
冬日虽寒, 风却稀薄, 郎朗晴日,正午刚过, 龙辇中没有想象的那么冷。
毓秀与姜郁执手坐在车中, 册封大典之后,说的话还不足五句。
一众官车一出皇城,毓秀就闭目养神,姜郁几次三番想同她说话,又怕惊扰了她,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直到街上人声渐渐喧闹的地段,毓秀才睁开眼, 拨开车帘,望向窗外。
身边的姜郁发出一声轻笑。
毓秀觉得奇怪,就转头看了姜郁一眼,“伯良笑什么?”
姜郁目光幽深,慨然一声轻叹,“臣还记得上一次皇上掀开窗帘时的情景。”
不止他记得,她也记得。
中元节那晚,她在人群中望见了背剑的华砚。
时间已经过了这么久,可当她回想起那个时候的情形,心还是一阵刺痛。
姜郁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件事,绝不仅仅是感慨,亦或别有用心,故意试探她。
毓秀不自觉地皱紧眉头,抿唇笑道,“上一回是什么情景,伯良说来听听。”
姜郁苦笑着摇摇头,“皇上只当臣失言。”
毓秀见姜郁欲言又止,猜他有话要说,就笑着催促一句,“伯良与我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想说什么直说就是。”
姜郁蓝眸一闪,眼中的内容让人捉摸不透,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柔,“皇上执意要出宫,不止是为了送古丽公主,也是为了见那人最后一面。”
毓秀被戳穿心事,面上难免难堪,嘴上却不肯承认,“伯良多心了。”
两人之间的气氛原本就有些尴尬,姜郁见毓秀从他手里抽了手,再不看他,心中虽有不甘,却也不敢再多言。
他原本不想点破的,只是毓秀面上的伤感与期待太过明显,他想装作视而不见都不能。
密旨限令陶菁一月出京,他们两个人一个在宫里,一个在宫外,经此一役,陶菁绝不会不知廉耻进宫见毓秀,毓秀若不出宫,二人便永无相见之日。
毓秀之前并未知会程棉,她也不确定陶菁是否会在观礼的人群里。
与其空怀希望,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抱希望。
一切尽在不言中是最好的结局,最初的计划也是由灵犀代她送婚。可今早起,她却有这个强烈的,不明所以的冲动,想出宫来见他最后一面。
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认定会见到他。
已至末路的感觉如此明显,一如那一晚她被姜郁遮住双眼之后,不曾见到华砚最后一面。
一想到这,毓秀便再也不顾及姜郁,抬手将窗帘别到一边。
拥挤的人群闪过一张张人脸,却没有一张是陶菁的。
毓秀渐渐变得失望,而她彻底失望,是她在人群里看到白两。他人在这,陶菁若来,怎会不在他身边。
白两的相貌实在出众,气质也与别不同,站在人群里甚是扎眼。她曾与他面对面交谈过两次,又听陶菁隐晦地讲过血盟的故事,对白两的真正身份更多了几分疑惑。毕竟这天下间没有几个人是能驱魂唤魄审鬼堂的。
姜郁见毓秀皱着眉头发愣,好奇也朝着她看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人的肤色白的不像常人,皇上可见过他?”
毓秀笑着摇摇头,抬手把帘子放了。
之后往城门去的一路,毓秀都意兴阑珊,头痛也更厉害了。送别那两姐妹时,只说了些冠冕堂皇的话,明明想哭,泪却不曾挤出一滴,在人前的就只有一脸的愁苦。
她这副模样在古丽公主眼里,反倒比痛哭流涕,热泪相送更真实可信,小女孩哭的一塌糊涂,执毓秀手赌咒发誓,拼尽一身的努力,也要让两国永结和好。
毓秀与一干人站在城楼上目送送亲的队伍走远,吩咐摆驾回宫。回去的路上,她已然不抱希望,却还是掀了车帘,有意无意地瞄向两边街道。
姜郁也知情识趣地掀开他这一边的窗帘,回程的路上又看到了鹤立鸡群的白两。
他已断定此人非池中物,联系从前听过的种种传闻,莫非这一个就是程棉身边半人半仙,曾升鬼堂的白师爷。
姜郁嘴角抽出一丝冷笑,白两虽算不得声名远播,却也足以让人忌讳,否则杀华砚的时候,也不会刻意挖他的心。
姜郁对怪力乱神之事从不尽信,姜?既大菩挪灰桑?裨蛩?膊换嵩诮?咸旎u∮??螅?退?パy馈?br> 毓秀见姜郁神情冷峻,不自觉地往他这边的街道看了一眼,但见白两立在人群里,就只有大半张脸露在外。他身边的人都在挤来挤去,只有他一人岿然不动。
毓秀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强打精神,握住姜郁的手。
姜郁心里吃惊,赶忙回头看了毓秀一眼,一边反握住她的手,伸臂将人抱在怀里。
龙辇经过的时候,人群里有一个人看到帝后相拥的情景,冷笑着摇摇头,默然颔首。
陶菁不是没有来,他只是没同白两站在一起,白两太过出众,即便站在人群里也会被一眼看到,他却一贯低调,每每想隐藏自己时,就变得像一粒尘埃,不留半点痕迹。
龙辇官车走了半晌,陶菁才慢悠悠走到白两身边,忍着咳嗽说一句,“于愿足矣,不必再饮送别酒。封道一解,我就出城。”
白两摇头道,“在京以上四品官员都出城送婚。这一队人马回宫恐怕要一个时辰,才刚元知的轿子经过时,曾掀了,就不出城送你了,待官车过了这条街,你就早些去吧。”
二人垂手说了几句别语,彼此的表情都十分寡淡,就此拜别。
人群一散,白两上了一顶小轿回府,陶菁自去街后上车。
车是一早就准备好的,见他走来就满脸堆笑地起身迎他,谁知陶菁快到近前时竟一个踉跄,蜷着身子扶住车才勉强站稳,却止不住吐出一口血来。
车子被污,车子也有点发蒙,想上前扶人,又怕他有个三长两短,害他惹上人命官司,犹豫半晌,就试探着说一句,“客官有病先治病为上,行路晚些不迟。”
陶菁摇头笑道,“积年的老毛病,好不了也坏不了,我这一趟去南瑜就是去瞧病的。”
车夫一听这话,便不再劝说,拿帕子擦了车上的血迹,一边扶陶菁上车。
陶菁从怀里掏出一颗碎银子,递到车夫手里,车夫喜笑颜开,等街上人散了七八,就赶了车直奔城门而去。
毓秀回到宫中,在仁和殿与众臣结礼。礼毕,她带人自回勤政殿,程棉未虽百官出宫,等了半晌,直奔勤政殿而来。
毓秀在内殿换下礼服,出外殿见程棉。二人顾及姜郁就在内殿,彼此说的都是案子上的话。
毓秀从座上走到堂下,程棉上前一步,在她耳边轻声说一句,“陶菁今日出城,临别前嘱托臣将这一幅信交给皇上。”
毓秀皱起眉头,接过程棉递来密封的信封,捏一捏,厚厚的不像是只有一封信,“里面是什么?”
程棉抬头看了一眼毓秀的表情,又马上把头低了,“臣不知。”
毓秀将信封放进袖袋,回上位去坐。二人又说了几句话,程棉递上奏章,恭然请退。
毓秀拿着奏章进了内殿,扶着额头递到姜郁手里,“大理寺与刑部联名请求缓刑的折子。”
姜郁起身扶毓秀落座,试探着问一句,“秋审一毕,就该行刑,拖延下去,于情于理都不和,皇上该当机立断,免得两位大人在牢中受苦。”
毓秀皱紧眉头,“朕何尝不知伯良说的道理,程棉上折之前,礼部也曾上折求刑暂缓,两国联姻,册封与送婚的典礼才罢,就算真的要在秋冬了了此案,也要再等些时日,待南瑜储君大婚毕。”
姜郁见毓秀的理由冠冕堂皇,也不好再说什么,“皇上若头痛,不如先回宫歇息,臣留在勤政殿批完奏折,回去陪你用晚膳。”
毓秀愁眉苦脸揉了半晌头,只等姜郁说这一句话,“既如此,朕就先回金麟殿了,伯良切莫太过劳累,晚膳时想吃什么,早些吩咐御膳房准备。”
一句说完,她就吩咐摆驾回宫,姜郁将人送到殿外,并无丝毫怀疑。
毓秀回到金麟殿,屏退众人,将袖袋中的信封取出。
她打开信的时候手指都有点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