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秀望着陶菁一双黑眸, 竟错觉自己被人用手扼住喉咙, 一颗心疼痛到麻痹。
“谁轻谁重,皇上心中有一杆秤。你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半条命,换华砚的半条命?”
毓秀脊背发寒,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陶菁冷笑道,“皇上愿不愿意用自己的半条命, 换一个没有心的华砚?”
即便这只是陶菁的臆想,毓秀也压根没想着要回话。
陶菁等了半晌, 讪讪笑道, “皇上以为我说的是天马行空?”
“哪里是天马行空,分明是无稽之谈。”
“无稽之谈也好,不知所谓也罢, 若皇上能用半条命换回一个没有心的华砚, 你大概不会有半分犹豫。”
毓秀咬牙笑道,“华砚对我来说, 的确抵得过我半条命, 也是因为如此,才会为他惹来杀身之祸。”
陶菁冷笑道,“指望皇上会因为华砚的死一蹶不振的有心人恐怕失算了。在皇上心中,至高无上的只有皇权,人情兴许有重量, 却不能与皇权比重。”
毓秀淡然道,“皇权与人情在我心中的分量虽不同,却也不是岱岳与鸿毛的差别。父母兄妹, 忠臣挚友,无论多么重要的人,也重不过我的半条命,即便那个人是华砚。”
陶菁似笑非笑地摇摇头,“若华砚的命不能用皇上的命换,只能用旁人的命换,又如何?”
毓秀心里别扭,就刻意平板了语气,“那要看是用谁的命来换了。”
“用姜郁的命换华砚的命,皇上换吗?”
毓秀心中一寒,表情也变得有些僵硬。
陶菁猜到她心中所想,却不点破,“用我的命换华砚的命,皇上换吗?”
他问话的一本正经,毓秀一时恍惚,错觉陶菁低沉的嗓音像幽鬼私语,而她的回答,会左右无常在生死簿上的勾画。
“生死有命,没有谁能换谁去死,哪怕只是用半条命换半条命,也是无稽之谈。这天下间的公理在于杀人偿命。若华砚真的死了,我自会为他讨回公道。”
陶菁嗤笑道,“没有以命换命,皇上恐怕出不了帝陵,也活不到现在。君权神授,你若不是上龙转世,命早就折在轮回里。”
毓秀胸口的赤龙纹隐隐发烫,发生过的事也历历在目。她姨母母亲都曾为一国之君,君权受之于天,却失之于民,且不管她活到现在是天命如此还是人定胜天,她都绝不会重蹈前人的覆辙。
陶菁见毓秀抚着胸口的龙纹发呆,就试拉着她的手问一句,“若用我的命换的回华砚的命,皇上换吗?”
不依不饶,何其可恨。
理智给出的明明是肯定的回答,毓秀的心却一片凌乱。
华砚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是她早就知道的,可陶菁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她却看不清,也不想懂。
陶菁见毓秀面有犹豫之色,心中也生出了几分期待,“如果,只是如果,权利握在皇上手里,你换还是不换?”
毓秀被逼问的满心烦躁,“这种根本不可能发生的事,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你换吗?”
“我不换,我换不了。我左右得了自己的生死,左右不了别人的生死。”
陶菁目不转睛地望着毓秀,他唇边分明有笑意,眉间却似有哀愁。
“臣为皇上献三计,皇上若能言听计从,必能得偿所愿。”
毓秀一时怔忡,不知陶菁为何突然之间转了话锋,“精致的布局都未必能让我得偿所愿,三条计如何行得?”
陶菁面上是他一贯的狡黠,之前那一分愁绪都像是毓秀的错觉。
“皇上想除掉舒家,须得依靠姜家。不管你心里多想尽早为华砚讨回公道,都要暂且隐忍,这是第一计。”
在除掉姜家之前除掉舒家,这与毓秀原本的计划背道而驰。
舒家失势,姜家得势,舒家若在,还能牵制姜?家欢??羰婕冶怀沟撞抟煊诮??纪频饺?xシ澹?谒?此担?晌绞堑貌怀ナА?br>
权臣相争,皇权便可坐收渔翁之利,在平衡削弱姜舒两家的权利之前,不该将矛头对准其中之一。这是谁都明白的道理,陶菁却偏偏要她反其道而行之。
毓秀觉得匪夷所思,多疑秉性作祟,她难免疑惑陶菁别有用心。
“姜?际掷镂兆疟?浚?舨浚?p咳?蟛浚?缃裼忠?局咐癫浚?阋?易萑菟?睦亲右靶模?吹菇?斗娑宰际婕遥?锼?u?ㄇ愠?暗恼习?俊?br> 陶菁笑道,“姜?加械?看躺鼻詹睿?囟t辉缇筒悴悴季郑?蛭抟皇В?噬先粲胨?敕嫦喽裕?换崛盟?椒14?瑁?杖盏肽钤趺淳】旖?悴??!?br>
毓秀咬牙冷笑,“依你所说,他要礼部,我便拱手相让,明知崔缙贺枚落入陷阱,只做弃子一般任由其生死。”
陶菁淡然笑道,“就算皇上极力挽救,崔缙与贺枚也注定是救不回的棋子。若是臣没有猜错,贺枚手里也握着皇上御赐的九龙章,姜?颊攵运?唤鲆蛭??谴掮瓢?剑??且蛭??骋闪撕孛队肽愕墓叵怠h艋噬弦灰夤滦蟹且??种莸氖屡?鏊?涫?觯?恢咕炔涣宋薰颊撸?够崃?鄞罄硭律偾溆爰褪?热恕!?br>
毓秀冷冷望着陶菁,“从前你说你奉姜汜为主只是一个幌子,我轻信了。事到临头,你说的每一句话都是为姜家的利益,你究竟是何居心?”
陶菁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眼中的情绪晦暗不明,“你我相识的第一日起,皇上就不曾倾心信任微臣。你若执意认定我别有用心,只当我之前说的都是废话。”
“你现在就从朕的床上滚下去。”
“这里是臣的寝宫,要滚也是皇上滚。”
陶菁笑容讥讽,面上没有半分惧色。
毓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才刚是明明白白地对她说了一声滚吗?
“你说什么?”
“这是臣的寝宫,要滚也是皇上滚。”
毓秀目瞪口呆,气的脑仁疼,“你是什么东西,胆敢口出狂言?”
陶菁呵呵笑道,“皇上又不是第一次被赶出后宫,大婚之初你是如何从永乐宫落荒而逃,宫中早已传为佳话。”
意识到以前,毓秀的巴掌已经挥出去。
陶菁明明躲得开,却硬生生受了她一掌,他明知毓秀把这几日的压抑委屈全都发泄在这一耳光里,却心甘情愿地领受。
毓秀眼睁睁地看着陶菁红肿的脸在她面前越凑越近,等她意识到想挣扎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陶菁的唇落下来,落到毓秀唇上,纠缠辗转,用上不容拒绝的力气。
毓秀的两只手被迫背到身后,落在他一只手里,他的另一只手搂着她的腰背,让她尽可能地贴近自己。
毓秀被这个半强迫的吻烫伤了,那些因为失去所承受的痛苦,因为压迫要承受的委屈,都化成不能消去的怨念,狠狠咬在陶菁的舌头上。
陶菁嘴巴里一阵甜腥,终于不得不放开毓秀。
这丫头果然够狠,这一嘴咬下去,他恐怕半个月都没法说话了。
“皇上想要我的命吗?”
毓秀尝到血味的时候也意识到自己咬重了,又不想轻易服软,纠结半晌就回了一句“你活该。”
陶菁灰头土脸地下床漱口上药,再爬回来人老实了许多,眨巴着眼一脸委屈,“伴君如伴虎,果然不错。”
他说话的时候嘴巴里像被人塞了一团棉花,毓秀只觉得他罪有应得。
“滚出去,朕不想看到你。”
陶菁听而不闻,就那么望着毓秀。
四目相对,反倒是毓秀先败下阵来,把脸转到一边,“你把我的话当耳旁风吗?我让你滚。”
陶菁非但没滚,还伸手将毓秀搂在里,“我滚了,就留你一个人了,我怎么忍心留你一个人。”
他伏在她耳边,轻轻说了这一句,像羽毛撩在她心上,轻巧柔软。
“不用你管。”
“你是我的,我怎么能不管。残命一条,能管的有限,只能管到我死,有一日算一日。”
毓秀厌恶“死”字到极致,才要开口责骂陶菁,就被他抢先说一句,“皇上稍安勿躁,容我把之前没说的话说完。你如今要面对的深渊,不是一个礼部两个忠臣这些无可挽回的失子,而是你自己已经成了姜舒两家的靶子。他们在积极准备,静待时机,想找到合适的人将你取而代之。”
毓秀何尝不知姜?嫉耐寄保??踔敛碌剿?《u募涛蝗巳搜 ?br> “朕为了坐稳皇位,就要对姜?急肮??ィ俊?br>
陶菁见毓秀要从他怀里挣脱出来,忙轻拍她的背只当安抚,“在拥立新皇继位的事上,姜舒两家意图利益一致,他们之间的缝隙在于选择了不同的继位人。皇上要做的,不是与姜?加才鲇玻??怯镁∫磺蟹椒n?郊曳侄?杞?贾?殖?耸婢啊!?br>
毓秀被陶菁搂的喘不过气,就狠狠在他背上捶了两拳,“姜?汲?耸婢埃?笕u览浚?谖矣钟惺裁春么Γ俊?br>
陶菁闻着毓秀发上的淡香,一时失神,回话就慢了一些,“姜?嘉桓呷ㄖ兀?等u嘉赵谒?种校?伤?暇怪皇窃紫啵?范デ嗵欤?行┦拢??龅玫剑?床坏谜??;噬先舴诺妥颂?窠?际竞茫??济挥芯芫?睦碛桑?暇顾?龅囊磺校?际俏?苏瓶馗?嗟娜g?!?br>
毓秀愤愤道,“你要我装聋作哑,做姜?嫉目?埽俊?br> 陶菁笑道,“装聋作哑远远不够,想做姜?嫉目?埽?忠??黄鹨尚模?噬峡峙乱?镁∈??值牧ζ?菀桓鋈纹景诓嫉奶嵯吣九肌!?br>
毓秀冷颜道,“卑躬屈膝,忍辱负重,又有何难,就算我低了头,依旧保全不了皇位又如何?”
陶菁笑道,“姜?枷胍?桓鎏?笆馨诓嫉钠遄樱?艋噬暇褪钦飧銎遄樱??趾伪胤研乃蓟坏裟恪!?br> 毓秀强忍心中不适,却控制不了变调的声音,“之后又如何?”
“保全皇位是第一位,大理寺不管在林州查到什么证据,都请皇上不要作为证供与姜?枷喽贰;噬纤乘旖?嫉男囊猓??癫抗笆窒嗨停?厝换岫?∷?庇诮?闳《男乃肌9?鞔?卫癫渴汤桑?羲?艿玫浇?嫉男湃危?晌??嘲膊逶诶癫康钠遄樱?慈瘴幢夭荒芊寤芈纷??癫抗们一顾闶且豢呕钇濉!?br>
毓秀被说动了心思,嘴上却不想承认,“你这第一计,先不说可行不可行,且把第二计第三计说来听听。”
陶菁把毓秀从怀里拉出来,拿食指轻点她的额头,嘴巴顺着她的鼻尖吻下去。
那两片软软的嘴唇,原本白的让人心疼,是因为他们才刚的亲近,才染上了鲜红的颜色。
他受伤的舌头侵入的时候,她是想拒绝的,一瞬的犹豫,他已得寸进尺,纠缠不休。
这一副病歪歪的身子纵然有百般不好,光凭这单单一样好处,就足够赚得他支撑下去了。
毓秀满脑子都是正经事,哪有心情容他放肆,把头扭到一边,板着脸说一句,“有话就说,别耍花样。”
陶菁在毓秀脸上啄了几下,欲罢不能,嘴巴贴到她唇上卖力缠绵了一会,长呼一口气,嗤笑道,“皇上才把我咬伤了,我说不出话。”
毓秀眼一眯,恨不得瞪死陶菁,“现在同我说话的是鬼吗?你才刚花言巧语,不就是要我全心全意听你说话?现在给你机会让你说,你又要推三阻四,我耐心耗尽,没有闲情逸致陪你玩你推我让的游戏。”
陶菁怏怏放了毓秀,脸上的笑意也收敛一些,“皇上才历大劫,无心情爱,可臣要向皇上献的第二计,偏偏与谈情说爱有关,只看皇上能不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周旋你的对手。”
毓秀只看陶菁的表情,就猜到他话外深意,“你要我出卖尊严,我做得到,可你要我出卖身体,我万万也做不到。”
陶菁摇头苦笑,“臣对皇上一片痴心,何尝想你与除我之外的人牵扯不清。可你心里比谁都清楚,想要让姜?夹断滦姆溃焙δ愕哪钔罚?馐氰汗庋?藁共还唬?挂桓鲎愎欢?牡睦碛伞!?br>
毓秀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就算我怀上姜家的孩子,也不能消除姜?嫉慕湫模?喾矗?19右怀錾?突岜涑晌业亩崦??h粑疑?氖桥?急厣蔽矣盗5僦鳌r桓鲇凶沤?已?车奈髁栈首澹?簧?家?凰?媾?诠烧浦?洌?颐髡芗铱峙略僖舶谕巡涣送馄菡瓶亍!?br>
陶菁笑道,“谁说皇上怀了孩子就一定要生下来,生了孩子就一定是女儿,生的女儿一定要被姜?加盗10?僦鳎?∧愣<幢憬?嫉闭姹e沤杌噬现?股男乃迹?阋参幢匚藜瓶墒??吹箍梢岳?盟?睦?茫?涯抢掀シ蛲媾?诠烧浦?洹!?br>
毓秀思索半晌,皱眉冷笑,“你叫我假装怀孕,欺瞒姜家?”
陶菁似笑非笑地点点头,“假戏真做自然要比假孕更能瞒天过海,可皇上不想出卖自己的身体,就只能假孕示人。孩子是假的有假的的好处,省得来日有甩脱不尽的麻烦。”
毓秀目光清冷,自嘲一笑,“就算我装得下去,姜郁也没理由陪我演戏。”
陶菁笑的胸有成竹,“这就要看皇上在姜郁身上用几分心思了。你从前对他的那些虚与委蛇,若即若离,远远不够买他为你死心塌地。皇上想要姜郁全心全意站在你这边,就要做好再跳一次锦鲤池的准备。从今晚后,除他之外,你眼里再也容不下别的人。”
要是五年前让毓秀做这种事,毓秀会毫不犹豫。可五年后的今天,她非但没有了当初的热血,就连对那个人的感觉,也变得淡薄如云。
“姜郁是聪明人,我对他抱着何等心思,他自然感觉得到。你让我对他做出死心塌地,一往情深的痴态,只能将我打回到那个懵懂无知,无畏烦恼的少女时代。”
陶菁眼神一黯,半晌才苦笑着说一句,“皇上要回到懵懂无知,无畏烦恼的少女时代,也不是不可能。你对姜郁态度的转变,始于华砚救你出锦鲤池后打你的那一巴掌。这些年间,遮挡在你与那颗龙鳞之间,让你不至于被情爱冲昏头脑的,只有华砚而已。如今他死了,姜郁身上的龙鳞会重新闪耀光芒,皇上若不能靠自己的意志阻挡它的影响,恐怕还会义无返顾地坠入情网。”
他说的话,她明明句句都听到了,却一个字也听不懂。
龙鳞?
姜郁身上怎么会有龙鳞?
她又为何会因为一颗龙鳞坠入情网?
“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陶菁摆手笑道,“没什么意思,皇上只当我胡言乱语罢了。动情之初,皇上还是要装一装,伪装的久了,你对姜郁的感情兴许就变得顺理成章。真情也好,演戏也罢,皇上怀上姜家的子嗣,又对姜郁倾心尽信,姜?甲匀换崧??畔滦姆溃?菽闶?禄程ィ??谡獍岩巫由稀!?br>
毓秀满心不耐,“你也说十月怀胎,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十月之后又如何?”
陶菁眨眼笑道,“不是看十月之后如何,是要看十月之内如何,皇上算好时间,只要赶在明年春闱之时,做一件大事,何愁不能翻盘。”
毓秀心中一惊,暗道不好。
他是怎么猜到她要赶在春闱的时候做一件大事?
他对她的布置又了知几分?
先动者先怯,毓秀面上便不动声色,“如我对姜郁用情如初,就再也看不了你一眼了,这是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