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不动声色地接旨。
气氛一时尴尬,原本要禀奏的臣子也都不敢说话,毓秀着礼部尚书推进恩科事宜,特别交代新入籍的士子也可考试。
下了朝,大理寺卿程棉随毓秀去勤政殿。
毓秀才屏退众人,程棉就哀声说了句,“初元令制定虽易,实行却难,若右相和几位尚书从中作梗,日后也会生出事端。”
毓秀又何尝不知,她这一举本也是为试探,谁知右相的态度会如此强硬,像是特别要给她一个下马威。
“初元令之事,程卿不必再插手,但凡有个差池,朕不希望大理寺牵涉其中。”
程棉沉默半晌,躬身拜道,“朝堂之上,天光之下,站在皇上身边的只有臣一人,姜荚缫寻殉际幼餮壑卸ぃ退愠济髡鼙i恚彩峭嚼汀!
毓秀望着程棉,皱眉道,“朕不日就要和布局人见面,在此之前,程卿须谨言慎行。”
程棉低头应声,半晌又说一句,“陶菁被特赦出狱,早朝前就在宫外等候。”
毓秀回龙椅端坐,吩咐侍从通传刑部尚书与陶菁进殿。
勤政殿的正门打开,迟朗款款进殿,他后面跟着恭谨谦卑的陶菁。
陶菁的相貌虽出众,为人却低调,偶尔展露风华时,会让人生出措手不及的凌然之感。
陶菁身份低微,毓秀叫他之前,他不能抬头看毓秀,所以从他进殿到站定,两个人的目光也没有交汇。
迟朗拜罢,陶菁对毓秀行伏礼,“皇上万福金安。”
毓秀挥手叫平身,陶菁这才抬起头,站在堂下与毓秀对望,一双黑眸深不见底,笑容似有深意。
他的淡然风度并未因两年的牢狱之灾消去半分。毓秀还记得,他当年得罪满朝文武,激怒执掌他生杀大权的帝王时,脸上都不曾有过半分畏惧。
“罪民谢皇上再生之恩。”
“不必多礼,士子回去潜心修习功课,预备明年会试。”
陶菁还想说话,毓秀却轻咳一声阻拦回去,吩咐赏他安身用度,将人送出门。
姜郁来勤政殿时,正遇见大理寺卿三人出门。陶菁知情识趣低了头,生生把锋芒掩盖过去。
姜郁并未看到陶菁,他的一双眼只看得到程棉。
大理寺卿是孝献十三年进士,以二甲第一入刑部供职,曾是孝献帝为毓秀选定的皇后人选。
孝献帝原本要点他做状元,私心作祟,最终却没让他进一甲。
孝献帝替毓秀物色夫婿这些年,自觉官绅子弟,豪门公子没有一个比得上程棉,当初更有意招他为婿。
可惜程棉是个清高才子,一心想进朝堂而非入宫门,明哲弦爱惜人才难得,才将赐婚之事作罢。
程棉因此在皇城内外都获得了极高的赞誉,人都道程君不恋富贵,骨气可嘉。
姜郁忌讳的不止是程棉的学识风华,也有他对毓秀的用心。自毓秀担任监国,孝献帝就教程棉辅佐左右,两个人这几年的交往比她与华砚还多。
眼见皇后驾到,刑部尚书忙屈膝行了个不折不扣的大礼,陶菁紧随其后,程棉比二人都慢了一些,起身之后看向姜郁时,面上还带着一丝轻蔑。
姜郁又何尝不笑程棉道貌岸然。
两看生厌,彼此彼此。
目送三人走远,姜郁才着人通报。
毓秀听说姜郁会来勤政殿,猜他是要为昨晚灵犀擅闯永乐宫的事解释一番。
“皇后怎么来了?”
姜郁欲言又止,反倒是服侍姜郁的内侍笑着禀道,“皇后想与皇上一起用膳。”
二人对面坐了,午膳用到一半,姜郁才试探着说一句,“初元令……”
毓秀讪笑几声,顾左右而言他,“程卿与迟卿才带被赦出狱的外籍士子来谢恩。”
姜郁暗自腹诽,方才他明明只看到程棉与迟朗,怎么一点也记不得那个士子?
听闻那人才貌双全,风华绝代,他才与他走了对面,不会注意不到他的容貌,莫非是对程棉太在意了才不得视物?
姜郁若有所思,不再开口,一餐饭吃的相安无事,毓秀回到桌前看奏章,姜郁坐在下头悠然喝茶,丝毫没有告退的意思。
毓秀不好赶人出门,只能默默忍耐。
侍从添了第三回茶,毓秀一抬头,发现姜郁正紧紧地盯着她,心下难免又有些忐忑。
姜郁见毓秀皱起眉头,就起身问一句,“臣在此是否耽搁陛下处理朝政?”
毓秀轻咳两声,“皇后有事,直说无妨。”
姜郁想了一想,随口问一句,“臣听闻北琼的三皇子过边关入西琳境。”
毓秀一皱眉头,华砚昨日才进宫来报信,怎么才过了几个时辰姜郁就知道了。莫非边关也有右相心腹?又或是神威将军府有右相的眼线?
若姜郁的消息来路不正,绝不敢这么大张旗鼓地跟她说。毓秀干脆直言相问,“皇后从哪里得到的消息?”
姜郁蓝眸一闪,“昨日公主告于我知的的。”
灵犀在第一时间得到消息,也不是什么让人欣喜的事,却不知向灵犀通传消息的又是哪一个。
毓秀故作不经意地笑道,“皇后可知公主从哪里知道的消息?”
姜郁细看毓秀的表情,她眉眼之间的不悦并非忌讳他与灵犀单独相会,而只是在担忧灵犀与谁私交。
“公主在宫门口遇上华砚。”
毓秀一派云淡风轻,对姜郁笑道,“神威将军得到边关奏报,吩咐惜墨进宫递送奏章。”
姜郁似笑非笑地点点头,也不接话。
二人心中各有想法,沉默半晌,毓秀喝了半杯茶,对姜郁笑道,“灵犀是我亲妹,除非三皇子入赘,我绝不会应承她与北琼的婚事。”
姜郁一愣,这才明白灵犀昨晚失态的缘由,想必她是担心自己会成为毓秀派去联姻的棋子,一时无措,才在他面前发泄情绪。
站在灵犀的立场,若她是皇帝,定会把毓秀嫁到北琼,一可安邦定国,二可排除异己,一石二鸟,何乐不为?
可毓秀不是灵犀,她的思虑,比灵犀深沉。
“臣听闻三皇子深得君心,其父有意立其为皇储,入赘西琳之事,恐怕行不通。”
毓秀点头笑道,“西琳新皇大婚,北琼只是出于礼节派皇族来道贺。”
姜郁摇头冷笑,“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要早作准备。”
毓秀含笑应声,二人谈笑半晌,侍从通禀,定远将军派人传边关奏报。
毓秀与姜郁对望一眼,各自收敛面上笑容。
才在朝上,定远将军半字不提边关奏报,他现下要递送的绝不是十万火急的军报。
毓秀吩咐宣人进殿,殿门一开,呈书人躬身进门。
姜郁见到来人,一时面如寒冰。
纪二公子风华飘逸,出尘如仙。
当初在大婚宴上,姜郁就对纪诗极为忌惮,与凌音的放肆张扬不同,此人的手段都藏在内里,看似清茶一杯,实则烈酒一壶,姜郁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他绝非善类,想必同他那杀人如麻的哥哥一样,骨子里带着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绝。
定远将军派来送信的是备选进宫的二弟,不难猜测其用心。
姜郁在心中暗叹,皇城内外,官宦子弟之中,称得上德行品貌皆全的只有华砚一人,若华砚真心与他争锋,他恐怕连一分胜算都没有。
毓秀认得前来送信的是定远将军的二弟,宴上同凌音琴瑟和音的那一个。
纪诗一进门就瞧见了姜郁,却也只对毓秀行礼。
毓秀将两人间的暗潮汹涌看在眼里,笑着对纪诗道平身,遣宫人取他手里的密折。
密折里是定远将军挥毫的一列草书,只写了五个字,“欧阳苏入关”。
毓秀心里一惊。
欧阳苏,字白鸿,南瑜储君,康庆帝的嫡长子,其母闻人皇后未嫁之前是北琼公主。他与北琼三皇子是姑表兄弟,与毓秀是堂兄妹。
闻人离与欧阳苏都未娶正妃,此来西琳似皆有联姻之意。公主只有一个,求亲却有两家,就算真的让灵犀远嫁,也没法把她分作两个。
毓秀正沉思,姜郁已起身上前,拜问定远将军的密折里写了什么。
毓秀不好隐瞒姜郁,只好将折子里的五个字对他说了。
姜郁一皱眉头,“二位皇子若出使西琳,为何连一封国书也不通,贸然前来,实在太过失仪。”
毓秀一声轻叹,“西琳文不及南瑜,武不比北琼,朕才登基不久,政事上未有建树,难免被人看轻。”
一句说完,她又对纪诗说一句,“子言送信辛苦,先退下吧。”
姜郁与纪诗都惊异于毓秀记得纪诗的表字。
他的字是定远将军在大婚宴上无意中透露的,当时的情况难堪,也难怪毓秀记忆犹新。
大将军到帝后前道贺时已醉了酒,早忘了君臣礼数,豪放不羁的姿态展露无遗,还逾距拉住毓秀的手絮絮叨叨表了一番忠心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