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太君很苦恼,本以为宝玉心疼女儿家,定能同黛姐儿相处得好,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闹翻了。说宝玉有错吧,他只是太善良,以为只要是女儿家都应该被呵护,无论是府上的姐儿还是伺候人的丫鬟。说黛玉有错那就更扯淡,人家是正儿八经的官家小姐,同丫鬟称姐妹已经不能忍,宝玉还因为一时激动口不择言辱了林海。
黛玉刚进府史太君就观察过她,性子颇沉稳,教养极好,进退有度,是个面冷心热的好姑娘。如今看来,他们真是处不来,史太君叹口气,拉住黛玉的手说:“宝玉是胡闹惯了,你莫计较,看我回头仔细说他。”
这话纯粹是安抚,黛玉心里明白,也没咄咄逼人,只说:“是我不对,外祖母愿意收容我已经是莫大的恩惠,我不应该同宝兄弟吵嘴。”这是以退为进,别的不说,至少在老太太心里博个好印象,她的确溺爱贾宝玉,能够在荣国公贾代善死后撑起这个家,她也不像好坏不分之人。
如黛玉所料,听了这话史太君心中就闷疼起来,她想起了出嫁之前的贾敏,最活泼的最爱打扮自己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按理说,她教养的女儿应该是有脾性有才情的。
史太君稍微试探了,黛姐儿只略微识得几个字,没什么文采,并且还是擅隐忍的。同宝玉吵嘴是因为牵扯到林海,事情闹大之后她又退让了,完全将过错揽下来,半句不说他人的不是。
敏儿为何要这样教养女儿?
难不成是在林家吃了苦头,这才磨圆了性子?黛姐儿这样小就会审时度势。
然而林海又不像是心恶之人,那就是已经过世的林家老太太造孽。
史太君双手都加了劲儿,她恨!恨得咬牙切齿!
老爷死之前荣国府多风光,林海当初还没中探花郎,只是个没落勋爵家族的公子罢了。是敏儿中意,自己才百般退让,将心肝宝贝嫁到那样的人家。林海也算争气,中了探花郎,在翰林院待了几年然后就外调去扬州任巡盐御史,这是让无数人眼红的肥差,到这时候,敏儿才算苦尽甘来。
林海什么都好,唯独一点,他是个大孝子,完全不会顶撞亲娘。
史太君左思右想,问题恐怕就出在这儿。
定亲的时候,老爷子就说过,希望他勤勉上进,谋个好差事撑得起一个家,不要将乱七八糟的女人往回领,对敏儿好一点。林海答应得好好的,在京城那几年做得不错,到了南边就出状况。婚后第五年,因为没有子嗣的关系,敏儿修书回来说自己主动为林海纳了妾,之后几年陆续又有两房妾室进门,后来才有了黛玉。
只要想起这些过往,史太君就止不住眼泪长流。自个儿亲手养大的女儿,能不知道她是什么气性?为何要这样教导黛玉?思来想去,只能是因为日子难过,这才委屈做人。
黛玉忍很久了,外祖母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她这才叫了疼。史太君恍然间清醒过来,她卸了力道,心疼的看着被捏得白煞煞一点血色也没有的小手,道:“你这孩子,病了痛了要说,不说旁人怎能知道?”
贾宝玉是史太君的心肝,这没错,她对黛玉也是心疼的。
正是瞧出这一点,黛玉心中也是一声叹息。
这样让外祖母愧疚她似乎做得过分了些,不过,事已至此想回头也不能,黛玉直视史太君,笑着说:“母亲说过的,心疼你的人总会在你需要的时候伸出援手,漠视你甚至仇视你的人,悲伤或者哭泣都只是徒增笑料罢了。”
史太君心里好似有绵绵密密的针尖在扎,她迟疑片刻,伸手摸了摸黛玉的头。
“好孩子,你是对的。”
感情已经渲染到极致,黛玉这才开口说:“我才同宝兄弟吵了嘴,他恐怕不愿见我……这么说恐怕要令外祖母伤心,即便日子过得再苦,受再多挫折,自尊是不能被践踏的,我没办法接受宝兄弟的观点,虽然他只是太善良。”
史太君在她手背上轻拍,“我回头就削他,那混世魔王。”
黛玉轻轻摇头,“这样做不值当,宝兄弟也是固执的,恐怕要将事情闹大。我想大家都冷静冷静,暂时不要碰头的好,求外祖母让我去别的院子住一些时候吧。”
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史太君心里千万般不愿,还是点了头,“整个府上,宝玉唯一不会去的就是大房那边,”说着她扭头朝旁边看去,“鸳鸯你走一趟,将黛玉送去,告诉凤姐,是我这老太婆的安排,让她拾掇个上房出来。”
只是点到为止,鸳鸯也听懂了,她应了一声就领林黛玉去收拾包袱,然后从院子里出去,穿过回廊往大房那边去。邢夫人和王熙凤正在做权力划分,既然是老爷开了口,邢夫人也不好装死,总得分点不痛不痒的活计给这嘴上不积德的倒霉媳妇做。两人正在扯皮,就听到外间有丫鬟通报:“鸳鸯姐姐带林姑娘过来了,手上还拿着包袱。”
邢夫人最斤斤计较,听到这话心里就咯噔一下。王熙凤转了转眼珠子,也不争了,转身就出去,见黛玉进来她热情的迎上前去:“林妹妹这是怎的?”
回话的是鸳鸯,她道:“林姑娘同宝二爷起了口角,老太太怕再起争执,让我带姑娘过来,在大房这边住一些时候。”
王熙凤心知事情不简单,却没说什么,热情的招呼林黛玉,让平儿去收拾屋子。倒是邢夫人,她慢悠悠走出来,脸上看不出喜怒,走近了以后才阴阳怪气的说:“二房那边更宽敞些,我们这样破败的院子怎么住得下贵客。”
她说完,王熙凤就知道坏了,她看了林黛玉一眼,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邢夫人真是倒霉的祖宗,她开口的时候老爷就出来了,将那两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贾赦这要出去看宅院,地段不重要,风水好才是真的好。
还没出去,就听到这损人的话。
乍一听的确是说院子太破害怕怠慢贵客,实际是在林黛玉心里插了两把刀子。
首先,你不过是寄人篱下罢了。
其次,小庙里容不下大佛,这边不欢迎你。
贾赦咳了一声,朝院中央走去,他刻意将脚步踩实了,让所有人注意到:“鸳鸯亲自过来,可是母亲有交代?”
“给大老爷请安,老太太让我将林姑娘带过来,在大房住一段时间。”她没再解释缘由,都说大房出了个神算,这种小事看面相不就知道了么。鸳鸯这点小心思贾赦一点也不在意,他扭头看向邢夫人:“你去挑个上房,莫委屈了外甥女。”
“可是……咱这院子破破烂烂的,哪有什么上房?想住得舒坦就该去二房……”她还没说完,就发现老爷脸拉了下来,眼神也冷淡极了,“我的意思是……我是说……”她憋了半天也没解释清楚,还是王熙凤将话头接了过去,“我已经让平儿去安排,公公放心。”
贾赦点了点头,看着邢夫人冷淡的说:“做事不行,勾心斗角的手段倒不少,我便将话放在这里,外甥女是老爷我去扬州接来的,临走之前,如海兄再三托付,希望我能帮忙照看一二。之前养在母亲跟前,做儿子的也不好说什么,现在搬过来了,你莫耍小心眼,紧着好的给外甥女用。”
“好的?穷得都快揭不开锅,能有什么好的?”
“老爷您也为我想想,日子不好过啊。”
……呵呵。
荣国府大房太太当中哭穷,这是打谁的脸?
母亲的心腹丫鬟鸳鸯还在呢。
贾赦懒得同她说,转身吩咐王熙凤:“外甥女的开销我每月初给琏儿,让他捎带给你,既然太□□排不过来,那就由你来操办。”
真是搬着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王熙凤简直要忍不住笑出来,她走到林黛玉身边牵着她的手说:“林妹妹这样的人儿,谁能忍心苛待?公公放心,这事我铁定办好了。”
贾赦没再说什么,径直往外走,比起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他还有要紧事办。
他前脚离开,鸳鸯也告辞,院子里就只剩下邢夫人、王熙凤、林黛玉和她的两个丫鬟――紫鹃、雪雁。说起来,紫鹃原本也是在荣僖堂伺候的,黛玉进府那日,老太太瞧她没带两个人,行李也单薄,这才将自个儿身边的二等小丫鬟鹦哥改名紫鹃赐过去。
别的不说,她是个聪慧并且心思缜密的,几句话之间就摸清了大房的格局。
大老爷说的话是绝对权威,不可动摇的,邢夫人与凤姐还处于争权的状态。她们一个是长房嫡子明媒正娶的媳妇,一个是老爷的填房,的确是谁也不服谁。这两位的心思不好把握,大老爷却摆明了是袒护黛姐儿的,日子倒不会难过。
紫鹃能想到的,黛玉何尝想不到。
大舅老爷虽然没说两句话,甚至没正眼看自己,她却听出了话中的维护之意。
他都撂了话,谁敢不尽心伺候?
凤姐的态度不就发生了大转变么。
此时此刻,黛玉不得不佩服远在扬州的父亲。
是他说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相信大舅老爷,很多时候看表象是不对的,笑里藏刀的太多太多。自扬州到京城这一路,黛玉肯定了贾赦的品格,虽然性子冷淡,的确是不多得的好人,并且还睿智聪慧。
经过这一遭,黛玉心里就跟明镜似的,她是把府上几位巨头的立场摸清楚了。
老太太的确疼她,却也不及宝玉。
二舅老爷贾政对她不冷不热,就像是看寻常人一样。
二舅母王氏对她有莫名的仇视,不可亲近。
大舅母邢氏倒不是针对她,而是拿她作筏子滋事。
王熙凤倒是个灵光的,因为脑子太灵活拍马屁本事太高……虚伪不可深交。
两个丫鬟倒是忠心,比起她们,大舅老爷贾赦更能指点迷津,那才是真正的智者!想要融进大房还需要一段时日,或许还要生些幺蛾子,不过黛玉想明白了,无论如何她得对自己好点,没事别去惹贾宝玉,如果可以的话,和大舅老爷处好关系。
大房这边在上演宫心计,贾赦却毫无责任心屁颠颠出了门,这些天,他用聪明才智找到了私库的钥匙,开了库房的锁,进去看过。古董字画金银珠宝田契地契房契不要更多,原主还真是个有钱的。他将京城几间由邢家亲戚代为管理的铺子整理出来,将地址誊抄了一遍,让王善宝赶着马车一路直奔目的地。
他没进去,只是看了周围的风水,都不怎么合心意,在城里转了几圈,就听说城南头有个宅子,主人家做生意亏了钱,不得已要卖出去,说是贱价,却根本没人过问。
“就那宅子邪门的很,谁会买?住过的三家人全都是倾家荡产。”
“是了,如今住在里面的这位也是半路接手,都说那宅子不吉利,他偏不信。”
……
听到这几句贾赦掀开帘子让王善宝去过问,到底是哪里的宅子,他想看看。他刚说完,王善宝脸上一点血色也没有,煞白煞白的:“老爷您买什么宅子都好,千万不能是那一家,传言一点也不虚,听老一辈的说,五十年之内,那宅子易主三次,回回都是以倾家荡产告终。别说贱价卖,就算倒送也没人敢要。”
贾赦靠坐在车厢里,完全没被这番言论吓着,“既然你知道在哪儿,那就省事了,直接去吧。”
“……”王善宝觉得,自己还要在抢救一下。
“老爷您不要冲动,那宅子真的不行。”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这么多,老爷我就是算命看风水的,逢凶化吉听过没有?什么宅子还能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