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抽了一口气, 跪膝而行,上前用双手握住了李琢石的左手。
李琢石手上也有茧, 摩挲指腹, 不比二十这干苦力的柔软。
二十抬头看着李琢石, 抿了抿唇,满面凄楚,又不知从何说起。她伸出一手,用两只手指竖起,模仿人腿行走的样子。
李琢石问:“你是想要逃跑?”
二十当然不会把目的讲得这么坦白。她无奈,张了张嘴,又沮丧地低下了头。
李琢石再问:“你可识字?”
二十摇头。说不得写不得,她用嘴巴一字一字无声说:“我家公子。”
李琢石读懂了, “慕锦?”
二十点点头, 站起来扯了扯自己的衣襟,露出一片雪白,再委屈地退后。退到了一半, 她再将衣襟拉得更大,膝盖抵住床沿, 她一下子跌倒在床上。想再起来, 似被一股力量压制。她绝望而空洞地看着上方, 双腿不停踢踏, 再左右摇头,眉头皱紧,嘴巴大喘气说些什么, 使劲用双拳往上捶打。
像是上面趴着一人,将她狠狠禁锢。
李琢石看懂了。上次乘船第一次见慕二公子,他满脸嬉褻,令人生厌。她猜测问,“你家公子强占了你?”
二十停止了无谓的挣扎,紧紧闭起眼,咬紧了下唇,眼角滑出一滴泪珠。睁了睁眼,她拢起衣襟,将自己缩起,双臂抱住自己,无声地啜泣。
李琢石上前安慰。
二十扑到了李琢石的肩上。一时间,房间里充斥着破锣嗓子一般的哭声。
慕家公子放荡不羁,强占民女,仗着财大气粗,以为无人治得了他?李琢石绷紧了表情,“在向阳城,你说你不走,是因为受到他的威胁?”
二十抬起了满是泪水的脸,哭得鼻涕都流下来了,她指指自己的嗓子,再直起身子,捂住自己的嘴巴,使劲的挣扎。然后,哭得更为惨烈,五官扭在了一起。
“难怪你不喜欢你家公子。”慕二公子说,带二十在身边是为了图个清静。李琢石怀疑,二十的嗓子是被这个猥琐男人给毒害的。
二十重重地点头。
“你放心,出了慕府,你以后就不用回去了。等日子平静了,太子殿下会放你离开的。我当初答应要助你离开慕府,我说到做到。”
二十感激地看着李琢石。身在敌营的第一步,就是和二公子划清界限。别让太子以为,她对二公子忠心耿耿。
越忠心,死得越快。
二十是一个哑巴,萧展懒得向她拷问。
二十从李琢石这里寻求突破口。
李琢石和太子的情感纠葛,让她对于女人格外同情。二十这么一个反抗无力的弱女子,在李琢石眼中尤其可怜。况且,二十是被慕锦强占的,李琢石体会过被强占的痛苦,自然对二十另眼相待。
李琢石暂时不知,太子为何抓二十。
二十原来也不知,现在想的是,她是二公子亲近的小妾,抓她肯定是因为太子要对二公子行动。
是或不是,原因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结果。
二十得再想想,如何利用李琢石逃离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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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翠花西埠关亲戚过来的事,是在豆腐坊早说好的。
杨桃那天见到张翠花,闪过一丝奇怪。
是不是因为徐家弟弟受伤了,张翠花才不停沁出冷汗。
杨桃是孤儿,因长相标致才被慕锦捡去训练成死士。杨桃是暗卫,训练的是听令行事,少有自行主见。她不识人间真情,见过他人生离死别时的失态,以为张翠花是担心徐家弟弟。正如二十也没了平时的冷静。
二十被掳走了,杨桃知道自己死期已到。暗卫任务失败,唯有死路一条。二公子不会放过她。杨桃不敌那三名男子,转身逃出大街。她衣裙上都是血迹,有她的,也有黑衣人的。路人纷纷让路,好心的上前问:“姑娘,去医馆吗?”
杨桃提起一口气,没有说话,怕还没回到慕府,这口气就散在空中,将她的命给带走。
终于回到了慕府。她只说了三个字:“出事了……”那一口气吐出,昏迷在护卫的手里。
这时的慕锦对此事毫不知情,因为他在西行的路上。
二十在慕锦心里的地位,恐怕除了寸奔,谁也猜不到。假慕锦无从判断,不敢妄自定夺。一边差人快马加鞭,前去追赶慕二公子。一边派人寻查二十的下落。
二公子和寸奔,轻功加快马。信使哪里追得上。
太子的别院对外是商人居处,探子一时查不到。
黑衣人中,一个长相普通的瘦小男子,乔装在慕府小路门前卖了几日凉糕。他回禀朱文栋:“朱大人,慕二公子这几天和新纳的小妾狎昵,要么去酒坊作乐,要么去茶楼听戏。哑巴小妾的失踪,慕二公子表面上没有在意。”黑衣人讲得严谨,他见到的只是表面上。
朱文栋回宫禀报。
萧展眉心一道竖纹抹平了。
皇家的后代,本就不该为女人所困。冷血无情的慕锦,才配得上当萧展的对手。沉浸儿女情长的男人,皆是废物。
如此一来,二十没有用处了。
萧展讨厌二十。
乍听二十是慕锦的软肋,萧展就对二十产生了恶意。
紧接着,到了别院,二十如同一只惊弓之鸟,除了哭泣和求饶,什么也不会。萧展厌恶胆小怕事的女人,对二十的不满添了几分。
以及,李琢石常去别院和二十见面,和二十交谈甚欢……不能说交谈,二十是个哑巴。
萧展面前的李琢石不多话,哪怕她心仪他,也不会倾诉衷肠。他见李琢石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和二十聊天。
二十就变得更加可恨了。
才这么想着,萧展对群臣的奏折也起了厌意。他走出书房,拐角处遇上了李琢石。
她换上一身劲装,分明是要出宫。“太子殿下。”
萧展眉眼弯弯,“琢石,这么巧,你我真是心有灵犀。”
“嗯。太子殿下,我有事出宫。”二十是哑巴,李琢石向她说起心事反而坦然。旧事憋在心里成了心结,苦水倒了出去,本以为无解的死结渐渐松了。
李琢石怜惜二十在慕府的惨状。同时,她有些羡慕。二十虽然担惊受怕,但心是她自己的。李琢石束缚在东宫,无论身心,从来没有过快乐。
二十的苦痛是短暂的。李琢石的却见不到尽头,她如何不羡慕二十?
“琢石。”萧展拦住了李琢石,“我和你到御花园走走。”
“我想尝尝东街的小笼包子。”
“近日你每天都出宫,我身边空落落的。”太子说起情话,面不红气不喘,春风拂面。
李琢石笑了,没有掀起眼睛的一丝纹路。
萧展稍稍淡了笑,倾身看她的脸,隐有威胁,“别又是去见那个哑巴。”
“太子殿下,我和那位姑娘特别有缘,从初识开始,就可对她倾吐心事。”李琢石说的也是实话。她没有朋友,在这座东宫,也没有宫女伺候。她只认识了二十,碰巧二十又口不能言,是一个守口如瓶的倾听者。
萧展一哂,“你有何心事?说与我听听。”
“太子殿下日理万机,我这些都是女儿家的琐事,我先出宫了。”
李琢石转身,衣袖轻轻擦过萧展。瞬间而逝的冰凉,萧展身边空落落的,他手里也空了,尚未细想,他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
李琢石惊讶回了头。
萧展长眉染上一抹冰凌,“我发现,你越来越冷落我了。”
李琢石无语。太子冷落她是常有的事,她冷落他,仅仅两三个月而已。太子殿下养尊处优,受不得冷落。她笑起来,轻轻挣开了他的手。
“你再去别院和那个女人聊天,我一定把她杀了。”萧展声音低不可闻,一字一字说得非常缓慢。
“为什么?你不是滥杀无辜的人。”
“我说了,她从来不无辜。而且,你见她的时间太长了。”比见太子殿下的时间更长。李琢石从来只会将眼睛放在他的身上,现在却被哑巴女人抢走了。
“我独来独往这么多年,难得遇上投缘的人,想交一个自己的朋友。”
萧展说:“你不需要。”她只要看着他就足够了。
他是一个城府极深的男人,面上温润如玉,和颜悦色,从不将自己的情绪显山露水。这狠厉的眼神,更是难得一见。
李琢石说:“我晚上就回来。”
萧展敛眉,想再拽她。
她轻巧地闪避,走下了台阶。
太子的尊严不允许萧展再去挽留李琢石。她步伐飒然,大刀阔斧的背影像一个男人。
萧展不喜欢过于英气的女人。他看着她越走越远,叹气,那个哑巴女人该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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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琢石敏锐地感觉到,萧展不多见的狠厉。她当机立断和二十说:“今天我送你出去。”
二十没料到,自己这么快就攻破了李琢石的心房。她眼中盈满感激的泪花。
“我爹自小把我当男儿养。他说,李家女儿要比男子更明爽,不可踏着女人的尸体争名夺利。从前,太子殿下造了不少杀孽。我为他积福积德,他杀一人,我救一人,他现在不喜沾染血腥了……”李琢石目光像是穿过了深深庭院,对了那座明黄宫殿。
二十静静地听着。她正是看中了李琢石心存善意,才想凭借她的力量逃离。不过,李琢石这么放走她,会不会受到太子的指责。
二十的手指指了指李琢石。
李琢石说:“我对他还有用处,他不敢杀我。”
那用处没了呢?二十想问,不知如何表达。
李琢石拿出了一套自己的旧衣,“你的衣裙不方便走动,这是我以前的裤装。你换上了,从侧门走。”
李琢石提笔在纸上画了一张地图。“这里向西而行,有一条白墙巷道,巷道外有一幢红墙灰瓦的旧屋,那是我娘以前居住的房子,太子不知道。最危险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这把钥匙你拿着,先到那里暂避一段时间。”
李琢石拿出两张纸:“我为你办了新身份,你是李氏染坊五小姐遣散的丫鬟,这是你约满的卖身契。另一张是你的出城公文。”
二十小心翼翼地收下,顺便记住两张纸的区别。
李琢石又递过来一袋银两,“拿着,赶紧换衣服吧。”
李琢石假装发脾气,赶走了院外的黑衣人。黑衣人再瞧不起李琢石,她太子妃的身份摆在那,他们不得不听令。
二人从侧门而出。二十向李琢石行一大礼,转身跑走,纤细的背影如风般轻盈。
李琢石笑了:“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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