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起是头一次押赈灾粮,这押粮的队伍除了白花馆的宫人和一队亲兵,萧宠也暗暗让东岫庭跟了几个暗羽。
其实若只是送银票过去,并不需要这样大的阵仗,可庆淮是连连大旱,有钱也买不来粮食,故而还得往那边送粮。
提起这事林白起也挺生气,事实上大夏的官员俸禄并不低,可有些官员宁愿拿自己家的粮仓来生虫子,也不愿将粮食分给灾民,当真不知这些人脑袋里究竟怎样想的。大约还是有病罢。
林白起摇了摇头,转头去看自己师兄,却见他闭着眼坐地在自己身边。他在林白起身边时是不戴面具的,这般闭着眼正襟危坐的姿态,竟让人有一种不敢亵渎的尊贵感。
萧宠是在听着外头的动静,这浩浩荡荡的马车,就好比一群硕大的肥羊,但凡是有能耐没良心的都想抢。他这人天生是个贤良淑德的劳碌命,无时无刻不在帮林白起操心,白王心疼他,尤其他现在还病着,于是道:“师兄,这边我盯着就好,你休息一会罢。”
这时萧宠略略皱了皱眉头,却见外头帘子被人撩开,竟是一名东岫庭的暗卫滑了进来。
“少主,白王。”暗卫朝两人见了礼。
“哟,十七,你来了。”林白起笑着跟他点了点头,可见两人还挺熟的。
“十七,可是有我的活儿?”萧宠睁开眼。
十七点了点头,将一封信函递给萧宠,道:“三公主点名让您做的。”
萧宠将信函打开,原来要做的活与这趟出行不谋而合,竟是与秦尧有关。
“是了,开年的时候,秦相爷曾经央过帝座,想将三公主要来做小儿媳妇。帝座已赐了婚,秦尧若是死了,三公主岂不是平白成了寡妇……”十七摇了摇头,问道:“少主,三公主要您做什么?要您保秦尧?”
“三公主让我把他做掉。”萧宠答得波澜不惊。
“是三公主的作风。”林白起笑了笑,“这下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抢起自家人的生意了。师兄,我可是用秦尧的命跟秦四海换了不少好处。”
林白起说的,便是昨日秦四海在她府上,腆着脸求她保住自己幺儿的事情。
“为了那么点银子,竟然连操守都丢了。”十七哈哈一笑,打趣道:“也快别提一家子人了,白王殿下连少主都能送出去两年,您可将过河拆桥的本事练到家了。”
林白起也不恼,只道:“平日只觉秦家小公子喝酒遛鸟打女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想到连赈灾银都吞,可见混蛋到家了。三公主人品不错,自然不想嫁给他,只是她要灭口为何不去找凤澜王?”
萧宠抬起眼皮看了林白起一眼,似乎在斟酌要不要说,半晌才道:“凤澜王似乎要不好了。”
林白起的手平白抖了一抖,问道:“怎么回事?”
她虽是这么问着,心里却也明白个七七八八。前些年她一直养着,出头的便一概是凤澜王,平东都之乱、与别留宫明争暗斗,因凤澜王握着亲兵,人又正,得罪人的事被他做了个精光。如今太后若有意拉他下马,还不知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想到这里林白起心里便烧起一把怒火,要说林白起在朝廷上与哪个同僚最好,便是这凤澜王了。两人都是一般的刚正不阿,都是一般的不怕得罪人。林白起冷哼一声,怒道:“要说过河拆桥的本事,太后可比我高明。她如今是倚重着我,不知何时便也要拆我的台呢。”
说完便更加气恼了,凤澜王是什么人品?竟要平白受这等折辱,当真是叫人心寒。
十七叹了口气道:“太后是怕凤澜王功高震主。”
林白起冷笑,“是了,如我们这般跟人拼彪悍有什么了不起?像秦相爷那般积攒人品才能有仕途。”
正气着,萧宠却突然揽住林白起的腰,抄起手边的砍刀将马车顶砍了个洞,带着她纵身跃出了马车。
林白起往下一看,好好一辆马车,活活被羽箭戳成了刺猬,再看周围,便多了一群蒙着面的黑衣劫匪。
***
“做什么做什么做什么啊?一上来就玩暴力的……”在外头赶车的严小段方才看形势不对,便往地上一滚,如今灰头土脸地叉着腰骂。
林白起看见那一众蒙着面的劫匪,气性一下子便上来了,到底是江湖出身的,群架打习惯了,血性。她略略数了一下,对方约莫有三十几个人,不成什么气候。她甚至有点儿好笑,是谁给这群蠢材的勇气,让他们敢劫她的粮草。
不过一炷香的工夫,这边便把人解决了。为首的人略难缠,但在东岫庭看来只是小儿科而已,只是林白起将那人的面罩扯下时,脸上的笑却冷了下来,因为这人竟然是第五染。
“白王殿下,许久不见了。”第五染双眼血红,面上却诡异地笑着,仿佛现在的局面在她意料之中。
“第五,这里运的是赈灾粮,你是在替谁做这损阴德的事?”林白起皱眉。
“哈哈哈哈――”第五染满身的血污,大笑道:“损阴德?林白起,你除了巧言令色地讲写大道理,竟还能说出其他什么吗?成日口里净是些对得住百姓、对得住苍生这样的混话,我且问你,你口中的这些百姓认得你吗?在你心里他们竟比深爱着你的人还重要吗?竟为了什么狗屁大义,将深爱你的人送出去两年。你可对得住萧哥吗?你不过是仗着他爱你罢了!”
林白起走近她,用剑尖挑起她的脸,沉声道:“你在为谁做事?”
第五染别过脸不答。就在这时,一枚银色的梅花镖击中了她手中的剑,林白起眉头一皱,抬起头却见一名穿着粗麻布衣服的男人,似笑非笑地坐在一棵榆树岔子上看她。
“白王殿下,刀剑无眼,可别唐突了佳人呐。”
这人是漕帮的柳让,花杀身边得力的帮手。花杀会派这人过来,可见对第五染是颇上心的。这才短短数日,第五染就跟漕帮搭上了,倒是有几分本事。
“怎么?你们花帮主要保她?听说他将与锦上琴大婚了,怎有工夫管第五的闲事?”林白起冷笑一声,“他倒是多情。”
“多情总比无情好。”柳让的指甲盖划着弯刀的刀刃,一点表情也没有。
林白起心里想着,这漕帮出来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更加混蛋。
第五染这个人,无论恋上谁都是极认真的,与她那天下无双的美貌真不相匹配。花杀若真跟她纠缠上,还真是造孽。
这样的孽花杀可没少造,起先勾搭了人家了或是被勾搭了,装作自己动了心,然后把人家引得动心了,再温柔巧妙地推开去。花杀是男人,故而对方自重不好纠缠,只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但内心里的痛苦,却比纠缠更加难以言喻。
林白起讨厌极了花杀这种人。
“花帮主要保她,本王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林白起伸出带血的左手掐住第五染的脖子,将人硬提了起来,“只是第五已不是白花馆中人,白花馆的东西,我自然要从她身上取回来。”
说着,她右手中指与食指并拢,狠狠戳向第五染的左边锁骨上方。只听她惨叫一声,便颤抖地被仍在了地上。
“第五,你的功夫我拿回来了,今后的路要怎么走,也是你自己的主意。只是让白花馆看见你兴风作浪,我第一个饶不了你!”她说着,便转身要走。
第五染觉得自己窝囊透了,明知道来这里只会让自己更加难看,却还是忍不住会来。
自从在白王身侧时对萧宠的惊鸿一瞥,就让她思慕着这个人,她觉得或许她来这里,只是想看看萧宠的脸,可此时她看到的,还是覆在萧宠脸上那张冷冰冰的面具。
真是何苦来……
第五染捂着肩头,平白又生出了些刻毒,仿佛不做点什么就对不起自己似的。她盯着林白起的背影,朝她喊道:“林白起,你敢将自己的脸露出来给萧哥看么?你不敢!你说花帮主心内只有自己,可你与他有什么分别?你的脸和你的心一样丑,可笑他竟然不知,竟然不知!”
闻言,林白起猛地顿住了,无意识地抬起右手盖在右脸的面具上。就那么呆呆立了片刻,她终于迈开脚步,朝押运粮草的马车那边走去。
***
车队又开始晃晃悠悠前行,林白起整个人都闷闷的,抱着膝盖缩在靠窗的车沿子上,小小的一团,极可怜的样子。
萧宠知道脸上的伤疤是林白起的心尖上的痛,白王在外人面前再强,终究也是个女人,虽不靠脸吃饭,却也没有不在乎容貌的。她最怕人提起她的脸,刚才被第五染那样□□裸的撕开伤口,必是难过极了。
他想去哄她,但不知如何去哄,他的嘴可比手笨多了。于是自己往林白起那边挪了挪,朝她道:“你坐过来点。”
“我不过来。”林白起的声音哝哝的,整个人又往旁边缩了缩。
“过不过来?!”
“就不过来。”
“你就在那里坐着罢。”萧宠翻身靠在马车沿上,闭着眼睛不理她。
两人静了一会,林白起因师兄就陪在自己身边,心里略略好了些。她忍不住动了动,转过身去又想跟师兄亲近,于是悄悄靠近萧宠身边,伸手要摘他脸上的面具。
“你做什么?”萧宠睁开眼,低声问她。
“我……我就是看你睡着了没……”
萧宠叹了口气,一面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一面双手环过林白起的肩背,将她整个人压在他身下。他抬起手,将林白起那遮了半边脸庞的面具挑了下来。那面具带得时间长了,边缘处在她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压痕。
“怎么带得这么紧?不难受?”
林白起最初竟没发觉,脸上的面具已被人摘了下来,待到反应过来,才后知后觉地去捂右半边脸。
“别看我,我不好看……”她的声音微微发颤。
萧宠看到林白起这捂脸的动作,心内分外难过。尤其她浓密的睫毛打出那浅淡的阴影,让本就柔和的五官显得脆弱又无助。
林白起的右眼在那次爆炸后是看不见了的,久而久之,眼珠子的颜色越来越淡,如今竟变成了琥珀色,其实是非常漂亮的。但因当时的炸裂,她的右脸也留下了不少的疤痕,十分狰狞地盘踞了小半张脸。
“你也嫌我不好看罢?师兄,你可还记得,我……以前不是这样子的,以前好看一些的,是罢?”林白起始终垂着眼帘,不敢看萧宠一眼,身子也微微颤抖着。两只异色的眸子分明水汽氤氲,悬在眼眶中久久没有滴落,“可是又能怎样呢,纵使再想,也回不去了……”
她话音未落,便被萧宠低头噙住那对还颤颤抖着的唇瓣。
林白起的双唇又薄又嫩,带着点蜜糖般的甘甜,引得他不断深入吸吮。一次又一次的缠绕,一次又一次的沉溺,这样甜腻的唇舌交缠,让林白起的脑子烧成了一团浆糊。
“你……你……”她臊得满脸通红,这可是在马车里,需知师兄这人颇严谨,从前脸在外头牵她的手,都要捡没人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