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赶在大部队动身之前就准备出发。
临行时,考伯特作了短暂的告别和祝福,并将一枚徽章交到埃文的手里,说道:“这枚徽章是我从军队中退伍后得到的东西,虽然只是斥候大队的队长,但至少能作为我的信物――我想请求你一件事,那些渔村里有我的两三名士兵还没有回来,也许是出了什么意外,或者被困住了……如果你遇到他们的话,告诉他们,我们在莫阿城。”
埃文郑重地接过这枚徽章,允诺道:“如果我遇到这些士兵,我会将他们带回来的。”
考伯特身后是数百名平民和卫兵,长长的队伍已经从路口开始出发,他们络绎路过正在作别的三人,许多人目送着他们。
他们有些牵着驮马,载着几乎所有的财产;有些则已经一无所有,领着自己的家人;受伤的士兵被安排躺在推车或牛背上,虽然互不相识,但人们正在竭力彼此照顾。
去往莫阿城的路有三天两夜那么久,谁也说不清这支堪称难民的队伍会遇上什么。
“我会竭尽所能,为他们安排食宿……奥尔特男爵也在城中,可能会提供帮助。中诅咒的人已经昏迷了很多,我只能尽量提供帮助――一切希望还落在你们的肩上。埃文,银火,一路顺风。”考伯特说完,亲自将缰绳递到埃文手里。
埃文和修伊特披着修士的披风,各自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这支队伍。
经过的人们一一向他们致敬。
当道路上吹起风来时,他们能从扬起的黑色灰烬中嗅到这片土地上遭受过的灾难。
踏过这些灰烬,他们必须继续前行。
埃文与修伊特骑行离开埃姆登小镇,沿着后者订下的路径一路前行,在半夜时分找到了无名小渔村的外围。
这座渔村已经被毁了,其中没有丝毫人烟,居民们亲手搭建起来的渔屋被大批饥肠辘辘的狐蝠和其他野兽轻易撞破,几间仅剩的完好屋子中则被搬空了全部食物。
两匹马在村口被勒令急停,两人扯着缰绳,在原地停下。
马在这片土地上有些不安地来回踩动前蹄,修伊特伸手轻轻拂过马鬃,立刻就令它安静了下来,接着说道:“我们找一个地方应付一晚,天色太暗了,现在不可能下海。”
埃文锐利的双眼扫视过这片地方,寻找有幸存者的蛛丝马迹,然而这里被野兽破坏过多次,他最终没有找到踪迹,便点头说道:“你准备你的法术吧。我去看看这里还剩下什么船只,等我回来守夜,你休息一晚,明天天亮我们即刻出发。”
两人分头行动,埃文骑马在沙滩上奔行过,看到几只孤零零的渔船被系在简陋的码头上,便即刻回去。
他路过一块熟悉的巨岩时不经意间看了一眼,意外地发现了一个人影。
那块巨石伫立在海边极为醒目,精灵的眼睛清晰地看见旁边正有一个高大的人影正在缓缓移动。
是那个智力不太正常的人。
他仍然裹着一堆布料,慢慢爬到那巨石上,就坐了下去,再次开始一动不动地看着海。
埃文三次看到他,他都在这样看海。
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居然又回来了这里,这不由得使圣骑士感到有些蹊跷,立刻便牵着马走到那块巨石旁边。
看海的傻子仰头看了埃文一会儿,用他古怪的口音问道:“你是法师吗?”
“我不是。”埃文再次答道,“我曾经在这里见过你。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一直守在这里?”
男人愣了一会儿,沉默地看着埃文,就当后者以为他不打算回答时,他却忽然像是想了起来:“我叫‘高山’。”
“高山”?这不像一个名字,更像是一种绰号。这个男人至少有两米高,肤色黝黑,神情木讷,倒确实能够匹配这个绰号。
“好吧,高山,我是埃文?帕拉丁。你在这里是否见到过别的幸存者?”埃文立刻问道。
高山点了点头,却一言不发。
埃文不得不再次询问他:“这些幸存者在哪里?”
高山就直愣愣抬起手,指了指西北边的一个方向。
当他抬起手动作时,埃文听见他布条状的衣服里响起了略有些沉闷的碰撞声――像是很多琐碎的铜制品碰在一起。
埃文本想询问高山一番,但想到眼前这个人的智力恐怕不适合复杂的交谈,便审视他的身上――高山身上并没有伤口,也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埃文略放下心来,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看看其他人的情况。”
埃文策马一路沿着高山指着的方向前行,没多久便发现了一处洞穴,洞穴入口处被简单处理过,但只能粗糙地瞒过一些视力不太好的野兽。
精灵扒开洞口伪装用的藤蔓和枝叶,接着便见到两具尸体――
两具紧紧搀扶在一起的卫兵的尸体。他们已经死去超过半天,仍僵硬地矗在原地,脸上的表情已经不太能辨清。
他们牢牢堵住了洞口,一具尸体将长剑插在棱缝中,就这样支撑着。埃文试着掰开他的手指,然而他僵硬无比,不愿意让开出路。
埃文深吸一口气,低声道:“谢谢你们,我来寻找里面是否有幸存者……”
他看到卫兵的尸体上仍挂着窄小的铜牌――那是巡逻卫兵的身份标识,在他们死后唯一会回收并送到家人手里的东西。
埃文将两枚铜牌摘了下来,收入怀里。
“谁……谁在外面?”
这时,埃文听见里面传来人类的声音,当即回应道:“我是埃文?帕拉丁,来这里寻找幸存者。你们有多少人?还能够行动吗?”
“圣骑士阁下!”里面立刻沸腾一般响起了人的呼喊声,大约有七八个渔民正躲在里面。
听到埃文在外面,立刻有人涌到洞口――埃文在外面无论如何都掰不开的两具卫兵尸体,被里面轻轻一推,立刻就无声无息地栽倒下去。
渔民们不知在这里躲了多久,在夜色中等到埃文的面容,几乎热泪盈眶,络绎不绝的声音将埃文包围,后者几乎听不清任何一个人说了什么。
等他们镇静一些,埃文陡然看见最末尾处艰难地挪动着一个人的影子。
萝丝和提姆的父亲康纳,他的腿伤本该逐渐痊愈,但现在似乎更严重了一些,靠着一根树枝缓慢地挪动在人群最后,仰头看着埃文。
他的眼里都是泪水,第一句话就问道:“萝丝呢?提姆呢?”
埃文低低叹息,说道:“提姆中了诅咒,我们正在想办法。其他一切……都在好转。”
康纳一言不发,疲惫地靠在洞壁上,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接着便剧烈地咳嗽了起来。
埃文点清了人数,这里包括康纳有八人,全都是渔民。
埃文抽空去看巨石上坐着的那个傻子,这一次不管他怎么说,高山就是不肯跟他走,固执地坐在巨石上看着海,连看都不打算看埃文一眼。
圣骑士无奈领着幸存者回到村里,见到村中唯一亮起的一处篝火,竟然坐着两个人。
修伊特和塞西斯坐在篝火旁边,气氛看起来有些沉凝。
埃文不明就里,安慰幸存者暂且休息后,就走出来坐在篝火旁与他们一同守夜。
“塞西斯,你怎么在这里?”埃文问道。
修士闻言回道:“我……你们出发后不久我才做了决定。帕拉丁阁下,我跟着他们回莫阿城的作用不大,我觉得也许这里更需要我……这些幸存者需要我,你们也需要一个牧师,阁下,如果要应对一名邪恶的法师,你们会需要神术的帮助的。”
埃文不由地看了修伊特一眼,即使他知道修士口中“邪恶的法师”是指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灰袍格雷。
修伊特无动于衷地拨弄了一下篝火:“修士先生,你管好这些渔民就可以了。明天一早我和埃文独自出发。”
“但是……”
塞西斯说到一半,修伊特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冷冷道:“不要以为这是在玩什么小孩子把戏。修士先生,你的‘治疗轻伤’之类的神术毫无用途,你跟着我们去面对一名大奥术师根本就是送死,不但送死而且很容易就做了拖油瓶,明白吗?”
他犀利的言辞毫无疑问伤害到了自告奉勇的修士,塞西斯几次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咽了回去:“我明白了,银火先生,我……先去看看幸存者们。”
塞西斯走回身后的房中,埃文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叹了口气:“何必对他这样苛责,修伊特,他也不过十七岁。”
“你对他太宽容了,埃文,这样会助长他的不自量力,如果给他留下一丁点希望,他就会想办法凑过来……然后轻易丧命。”修伊特淡淡说道。
埃文听出他并没有动怒,只不过是用一些手段来吓走年轻的修士。
圣骑士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莫名想道:这队伍也真难拉扯……法师隐姓埋名不能暴露身份,德鲁伊逼着牧师道歉不然不肯出山,牧师比小孩还倔强……
想着想着,埃文又叹了口气。
他开始怀念起他亲爱的战友们了,他们经过那么多年的磨合,实际上还是会有些小打小闹……然而即便是小打小闹,现在竟也成为了值得怀念的往事。
幽幽长夜,篝火噼啪轻响的声音单调得令人困倦。
埃文听到屋内传来修士的祷告声,家破人亡的渔民们的恸哭声逐渐停下了。
断续还是会有痛苦的声响传来。
修伊特从袖子中取出了一枚叶片,放在嘴边悠悠吹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