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霄和又喃喃：“母妃不知道过得好不好, 她一定还活着吧, 我好怕……”

花弄影劝道：“殿下健康长大，自己有能力时，也许你就可以找到你母妃呢？”

轩辕霄和低下了头，心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落寞, 孩子天性眷恋母亲的怀抱, 不想接受着残酷的长大，可是少时的冷暖经历和病痛的折磨让他更为早慧，也许他再难窝在母妃的怀抱中撒娇，得到温柔去抚慰病痛和恐惧了。

“姜先生，我明白了。”

……

花弄影出了皇宫, 心头还是五味陈杂。当她跟魏无忌出宫后本也有一腔过好人生的愿望, 可是兜兜转转，竟落得像一只没有脚的鸟, 哪里都不能停, 哪都欠了债一样。

她明明觉得是公平的, 男人自己都是妻妾成群, 她不承诺别人, 也不逼别人, 除了皇帝之外也不骗别人，所以也不会欠任何人。

可是一个个来给她演深情，皇帝都来表演, 大家都觉得他帝王深情。

最终她疼爱过一个孩子, 她还得利用他来达到当太后的目标, 将来如果有人知道她女扮男装当着姜余也不回皇帝和孩子身边，她反而变成无情的那一个。

将来的太后之位，有着落吗？能永远不让他们知道真相吗？

花弄影头一次怀疑了起来，可是现在的这条路也是她别无选择时才选的。

为什么这个世道要这样逼她，为什么对抗这个世界的旧俗就这么难，为什么她只是做了和男人一样的事却让自己那么不安。

这个封建世道规则强大无比，它在欺她，而她泯灭自己的本心来反抗它，但是到底是胜它重要，还是守住自己的本心重要。

或者，她到底有没有胜过它？看看自己一身男儿装束，连真面目示人都没有做到，谈何胜它？

都是屁！一切都是个屁！从来就没有人能靠着泯灭本心来战胜社会不公平的规则，那是掩耳盗铃。

无数伟大的人的革命，在一千年后都没有实现的事，她居然想要在一千年前做到，结果自己成为了时代的炮灰。

花弄影看看陪在身边谢智骁，苦笑：又是一个情债，情债最难欠。

明明她救了他的命，当时是他死缠烂打又骗她不用负责，最终还是她欠情债了。

谢智骁忽拉住她的手腕，说：“飞絮，你不开心。”

花弄影轻叹：“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我可以帮你吗？是宝亲王的事吗？”

花弄影摇了摇头，也没有乘车，只是信步往前走，车夫只跟远远跟在两人后头。

谢智骁说：“去前面的归云茶楼坐坐吧。”

花弄影微一思索，点了点头，谢智骁不禁大喜，这还在街上，他也不敢与他太亲密，只不远不近地引着路。

……

两人到了归云茶楼，这却是镇国公府的产业，谢智骁一来，四楼的包厢还空着，他就直接带了她上去。

清秀的侍女为二人煮了茶砖，各沏了一杯，谢智骁就叫人下去了。

谢智骁看着她的目光温柔缠绵了起来，说：“飞絮，你高中状元，我还没有正式跟你道过贺。你的文章诗词我也读过了，当真惊才绝艳，气胜须眉。”

花弄影轻喃：“任何人，如果有我的经历，都能做出来吧。”

“但是并不是任何人都能走你的路。”谢智骁不同意她的话。

花弄影不禁自嘲：“我的路也未必就好。都说性格决定命运，我的一步步是不是都是我的性格造成的。所以一个接一个坑，我倔强地往里跳。我不跳还能怎么办？我的性格让我没的选。”

谢智骁目光带着心疼，柔声说：“我明白……”

花弄影摇了摇头，说：“我不想你明白，你也是一个坑，我连累了你，可你也坑了我。”

谢智骁说：“我……我只想陪在你身边……”

花弄影目光平和的看着他：“从评判女人的标准来说，我除了长得不错，有什么好的，红颜易老，不过是一场空。你何不去建立一个自己的温暖家呢？”

谢智骁何尝不想要一个自己的家，但是他希望的妻子只有她，情要是说断就断，何至于这样折磨人的身心？

左右一世英明尽毁，不忠不孝，但他从未后悔。

花弄影似自言自语：“我好恨，为什么我选择的路就不行，就有那么多的困难，为什么我不能跟这个世道斗。我哪点比男人差了，为什么就不行……”

谢智骁说：“飞絮，你没有不行，我会帮你的。”

“你什么都帮不了我。你说这世道可不可笑，皇上后宫三千，人人觉得他深情痴心；老魏风流少年，也是名闻天下的佳公子；而我比他们好多了，才智不下于他们，可就是一千个一万个不对。我反抗这样可笑的世道，可是多少人能明白这是拿命去抗争的勇气，更多的人只有两个字，荡/妇。为了反抗这个世道，我自己也可能成为祭品。可是谁知道，我根本就没得选，进退全是坑。”

去宫斗，又是被人看作是炮灰别人了，又是别人成了无辜的女配了，别人充满悲情了，那是她矫情又当又立了。

反正合该她就应该被人害死成为一个案例，她不该反抗，或者想改变就要去亲手杀害后宫对手，她就能当所谓笑到最后的皇后、太后了，就是胜利者了。

花弄影也想驱散见到皇帝和三皇子带来的负面情感，但是想想大臣们见皇帝如此深情时的神态，她看清这种强大的力量根本不是她个人能抗衡的。

谢智骁安慰她说：“飞絮，我明白，谁要为难你，我都帮你杀了。”

花弄影喝了一口茶，不带温度地轻笑：“这天下人，你杀不完。我反正是这样了，反倒是你，你想要的……”

“我没有什么想要的，我要看你好好的就心满意足了。”

“可是我有想要的东西。”

“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办到。”

“我想你成亲，有自己的家和孩子，有人照顾你，敬你爱你。你不会因为我绝后，能享天伦之乐，你不会因为我遗臭万年。”

“飞絮，我可以为你做别的任何事，但你不能说这种话。”

“爱情和婚姻本来就是两回事，你爱过我，我……也……”

“你爱我吗？如果你爱我，为什么……”

“我可能早就失去了本心，连本心都没有的人又谈什么爱呢？不要污辱这个字，我不配。”

谢智骁忙握住她的手，说：“你没有不配，我等你一生一世，追着你到来生来世，我只要能看到你……”

花弄影顿了半晌，说：“我虽然失去了本心，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可我有点累了。子毅，我今生真的有点累了。兜兜转转，寻寻觅觅，背叛了所有，也背叛了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我被这个世道也被自己的性格逼到这样的夹缝里生存，背叛了所有，所以也什么都得不到……”

谢智骁极其不安地抓紧了她的手，说：“飞絮，你有我！我一直在你身边！你看看我！”

“我们没有相遇在对的时间，对的身份。你本是名门公子，一代忠臣良将，我这样的身份本不该跟你有这种关系。我不是为了什么贞洁，我想将来就遇上大难时，我的心可以跟自己说，我是为了拥有什么才做下种种荒唐的事。”

“飞絮，不要说了，我求你不要说了，我爱你呀，我没有想要强求你什么。”

“我不会说对不起的，虽然是你自荐枕席，可我当初也是把能给你的都给你了。当和你在一起那几天，忘记了这个世界的一切纷扰，一切人，那时我是真的喜欢你的。我喜欢那样简单的日子，也喜欢单纯得有些傻、痴情俊朗的你，就像我在夹缝中摸索挣扎时给了我一丝很纯洁热情的阳光。可是我还是属于夹缝的……”

谢智骁哭道：“我陪着你在夹缝里生存就好，我陪着你……”

花弄影掉下泪来，流着泪一笑，说：“可是有一个人更适合，反正他是个浑蛋，没有我他也未必不走上末路……”

谢智骁紧紧抓住她的手，说：“我不服！如果因为这样，我不服！”

花弄影忽然伸手擦掉他俊脸上的泪水，说：“你去拥有一个家吧，不要再因为我耽误了，拥有一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孩子，有一个温柔包容大度的女子陪着你过余生，那是完完全全属于你的家。”

谢智骁目光中带着寒气，说：“我不要，我不服，我去杀了他，我陪着你过一生。”

“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不能？你以为我打不过他吗？”谢智骁只觉被妒火烧了心。

花弄影顿了顿，落下一双泪珠，深吸了一口气，说：“不是你打不过他，是……生活在夹缝中的我喜欢他。他明白我这找死一样的选择，我也明白他的桀骜；他明白我叛逆会犯下什么错，会原谅我，我也不能骗自己，我也明白他。我知道他对那些女子有多愧疚，对自己的人生有多懊恼，对我不但愧疚甚至卑微。因为爱对他来说是崇高的，是不容亵渎的，每一个人的爱是应该得到尊重的，可是少年的他还是任性了。他没有找到爱的人，所以他傲慢地践踏着爱，因为他相信才会寻觅，可是失望就恨这个世界。等他找到了，就付出所有，虔诚地向爱低头。因为良知和把女子当平等的人类才会愧疚。人不就是这样矛盾的吗？”

谢智骁嘶哑着说：“你明白他，他明白你，我就不明白你吗？你凭什么说我不明白你？只因为他带你出来？”

花弄影说：“对不起，你是理想主义的郎君，但我不能活在完美的梦里。我放开你，请你也放开我吧，我们的事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你回去当你的肃毅侯，一个完美的郎君。”

“我不要！”

“如果你真的爱我，就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放开这段注定不能有结果的感情。”

“凭什么他就能有结果？凭什么？你告诉我，飞絮，我哪点不如他？你告诉我！”谢智骁癫狂地抓住她的肩膀追问。

“你有什么事冲我来，不要逼小鱼儿。”忽见窗口翻进一道迅捷的红影，站在花弄影身边。

他一张条线分明的脸，俊邪无双，眉目昳丽，他嘴角明明微微扬着，似乎天性爱玩乐观。可是那巍巍挺直的鼻梁让他的绝艳更带着一种不是普通人可以亵/渎的距离感，绝无邻家暖男的气质。

这不是魏无忌是谁？

魏无忌办完了状元府的庶务就想着去皇宫附近候着，要接“妻主大人”。但是他却在一家酒楼窗口看到了谢智骁一直缠着她，心头难免打翻着小醋坛，想要扑上去赶走谢智骁，但是他明白那样做可能会害死她，只好默默跟来。

他不是纯洁思想的男人，当他看到他们上了这家镇国公府的茶楼顶层包厢时，难免想着是不是小谢想要占便宜。

他施展轻功摸上来，本想过来破坏小谢的好事，没有想到听到两人谈话，花弄影心情不好，不由得听下去。

本来听到她亲口承认和小谢的事时心痛不已，可是没有想到有转折。

他这时不禁又忍不住朝花弄影含情脉脉瞧了一眼，谢智骁不禁大怒，拔出长剑指向魏无忌，说：“你这个无赖，你不配！你敢跟我生死决斗吗？”

花弄影拉住了就要应战的魏无忌，站在两人中间，说：“够了！千错万错是我的错，你们要生死决斗就先杀了我。”

谢智骁俊目中一片死寂，说：“飞絮，你要推开我，你也杀了我吧，没有你，我不想活了。”

花弄影看着他，说：“子毅，当我求你。我已经背负着太多的东西了，我背不动了。你就当为我减轻负担，好好活着，有个家有妻有子，不要让我觉得，子毅还没有家，我该怎么办，而事实上我已经什么都给不了你了，只是这么操心着。你好好活着，只有好好活的人，死后才能上天堂。”

谢智骁手中的剑落在了地板上，心痛难言，忽然哈哈狂笑起来。

他本就是痴心地追着一个永远也不可能属于自己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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