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瞧见人群中的躁动,七娘直觉邵仲跟梁康定是又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愈发地恨得牙痒痒。这二人旁的本事没有,演戏的功夫真是一等一的好,竟能骗过这满京城的人,只以为那邵仲是个多么儒雅,多么风度翩翩的公子哥。
“小姐。”采蓝见七娘脸色不大好,只当她有些紧张,遂柔声唤了她一句,微笑着道:“小姐放心,老夫人是极和蔼可亲的,见了您一定欢喜。”
七娘笑笑,没说话。卢家这位老太太她虽没见过面,却多少从旁人口中听过些传闻,早些年她的性子极为强硬,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全都由她一个人说了算。直到后来卢家大老爷出了事,老太太才忽然转了性,一心向佛,再也不理世事。
也正是因此缘故,许氏才接受卢家大小事务,一步一步地艰难地将卢家支撑起来,所以,卢家上下,不论是老太太还是侯爷卢之安,抑或是侯夫人胡氏,乃至府里各处的下人,对许氏都是极为尊敬的。
所以,当初许氏执意挑了七娘,胡氏虽有些想不通,却还是半句多话也没有说。至于老太太这边,七娘也不算太担心。就算老太太看不上自己,可看着许氏的面子,也不会太冷淡。
船上人多,卢家迎接的马车把码头挤得满满的。七娘和许氏共乘一辆,采芹和采蓝也跟着在车里伺候。
“等回了府,碧舸你跟着采蓝先去倚梅园歇着,赶了这么多天的路,怕是早就累着了。明儿早上,娘再带着你去拜见祖母。”许氏柔声叮嘱七娘道:“倚梅园临湖,晚上怕是有些凉,记得多穿件衣服,晚上我让采蓝多准备床被子……”
许氏未曾做过母亲,而今好容易才过继了七娘在膝下,偏偏七娘又早已不是孩童,且又过过好几年的苦日子,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相处,只是费尽心思地把一切打点好,生怕她受半点委屈。
一旁的采芹也察觉出许氏的不自然,赶紧出声笑道:“夫人您就放心吧,采蓝素来仔细,必定能把大小姐伺候得妥妥当当的。”
七娘也笑着应道:“母亲……母亲放心,我又不是面人儿,冷了累了自然会叫唤。采蓝又极是细心,不等我喊,她便先想到了。”她说话时语气自然,脸上也始终带着淡淡的笑容,并无半点或紧张或不安的神色。许氏见状,微微点头。
马车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到了卢家大门口,七娘依稀听到卢之安的声音,尔后便是卢熠活泼又兴奋的叫唤。外头伺候的下人过来打帘子,低声道:“大太太,侯爷和二老爷二夫人都在门口迎着呢。”
许氏扶着采芹的手不急不慢地下了马车,七娘紧随其后,微微低头,并不四下打量。
“哟,这就是大小姐吧。”有个华服夫人笑着迎上前,客客气气地唤了许氏一声大嫂,尔后目光便停留在七娘的身上,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这姑娘生得还真俊,仔细看看,和大嫂真有几分想象,难怪大嫂会相中。”
七娘听她这般说话,心里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卢家三老爷的妻子孟氏。卢家大老太爷膝下有三子一女,老大、老二和已经出嫁的姑奶奶都是老太太亲生的,唯有三老爷卢之广是庶出。不过三老爷还算争气,正正经经的进士出身,只是为人处世不大机灵,在礼部做了六七年的主事也不见升迁。
“见过三婶婶。”七娘乖巧地见了礼,尔后便安安静静地站在许氏身后不再说话。
孟氏还待再调笑几句,许氏却已经打断道:“都挤在大门口做什么,大堆人闹哄哄的不成样子,都快进屋去吧。孩子们坐了这么久的船,怕是早就累了。”
卢之安闻言,赶紧上前朝许氏行了礼,又招呼众人一同进了院。
许氏和胡氏还得去老太太屋里请安,几个孩子则由下人引着去了各自的院里。七娘有些担心卢瑞,悄悄地转过头来看他,那边卢瑞也正好转过头来,姐弟俩视线相对,俱是一笑。
“客居离倚梅园不远,以后大小姐若是想见瑞少爷,也不过是几步路的工夫。”采蓝早瞧见了她们姐弟俩的互动,悄声安慰道。七娘心里却犹如明镜,便是离得再近,她也不好再像以前那样与瑞哥儿亲密无间了。便是许氏大度,府里其他人总有多话要说的。
侯府里的下人更多,倚梅园这边,胡氏早已写信过来,吩咐下人将院子里打扫干净,不止被褥都换了新的,就连多宝阁里也摆上了不少好东西,墙角的花瓶里更是插着才折下来的鲜花,六七个小丫鬟老老实实地侯在院子里,瞧见采蓝和七娘进来,都纷纷上前来迎。
小丫鬟们都穿浅碧色比肩,年岁也多在十一二岁之间,青葱水嫩,稚气尚存。见了七娘和采蓝,一个个都屏气凝神的,连大气儿都不敢出。
丫鬟中有个年岁稍长些的,应是在府里有些时日了,率先出了回话道:“见过大小姐,奴婢是采蝶,董嬷嬷让奴婢领了这几个丫鬟过来在院子伺候。”说着,又赶紧朝其余的小丫鬟们使了个眼色,低声道:“还不快向大小姐请安。”
七娘不语,只朝采蓝眨了眨眼,采蓝会意,上前喝止道:“采蝶你在府里也有几年的工夫了,怎么还是这么莽莽撞撞,一点眼力都没有。大小姐才到家,刚进院子,连口茶都没喝,哪有闲工夫跟你们说话。”
采蝶立刻涨红了脸,唯唯诺诺地说不出话来。七娘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又淡然地把目光收回来,朝采蓝道:“都杵在院子里做什么,我们进屋去。”走了几步,忽又开口,“采蝶也进来。”
采蝶心里一突,咬咬牙,低着脑袋也赶紧跟上去。院子里余下的几个小丫鬟见她们都走了,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相互瞟了几眼后,悄悄地散了。
采蓝一进屋,便扶着七娘在花厅的太师椅上坐下,自己则利索地帮忙倒茶。提起水壶一看,里头却空空如也,脸色顿时一沉,冷冷地看了采蝶一眼,怒道:“这院子是谁收拾的?明明知道大小姐到了,却连茶壶都空着。怎么着,还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不成?”
采蓝一开口就扣了这么大顶帽子下来,采蝶吓得双膝一软,立刻跪倒在地,红着眼睛哭道:“大小姐饶命,都是奴婢的错,奴婢……奴婢一时疏忽,竟忘了这茬儿。求大小姐饶命……”说着话,脑袋已经抵在了地上,连连叩了几个头,额头上顿时印出了一片红印子,状似可怖。
七娘心里顿时明白了。
“采蓝去外头找个人把董嬷嬷请过来。”七娘微笑着开口道:“这小丫头是怎么了,我还一句话没说呢,她倒就饶命长饶命短地哭起来,不晓得的,还以为我一进门就要发作人呢。这罪名我可担当不起。还不快董嬷嬷过来把人给领过去,要不,再多待一刻钟,回头倒要传着说我吃人了。”
采蝶今儿来这一招本就是有人唆使,又想着七娘初入侯府定是紧张胆怯,不敢作声,不想这才一个照面,这位乡下来的小姐竟然就要赶人,一时间吓得连话都不会说了。等采蓝出了门,她这才反应过来,大哭着欲扑到七娘脚下哀求。
不想七娘动作比她还要迅速,竟飞快地躲了开来,三两步走到门口,声音提得高高的,正正好让院子里的下人都能听得见,“你这是做什么?我又不曾责骂与你,你何必作出这幅哭哭啼啼的模样,好生吓人。”
院子里小丫鬟们纷纷探出头来偷看,小声议论。屋里的采蝶急得真哭了。
说话的工夫,董嬷嬷也急急忙忙地进了院子,瞧见屋门口的七娘,脸上微微色变,赶紧上前请了安,弓着身子问:“大小姐找老奴有事?”
七娘指着屋里哭得唏哩哗啦的采蝶道:“嬷嬷快把她领走,可莫要吓死人了,进屋就抱着我的腿求饶命,跪在地上又是哭又是磕头的,怕不是脑子有问题。”说罢,又赶紧往门外走了几步,躲到采蓝身后,嘴里还小声嘀咕道:“怎么把个疯子送到我院里来了。”
董嬷嬷脸色铁青,狠狠地瞪了地上的采蝶一眼,赶紧回道:“大小姐莫要怕,老奴这就让人把她弄走。”七娘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她若是再不把人弄走,只怕不等许氏开口,胡氏就要拿她开刀了。
心里不免对采蝶愈发地厌恶痛恨,这小蹄子半点脑子也没有,也不看看这位大小姐是过继到谁的名下,便是她性子弱不敢作声,采蓝可不是哑巴。这事儿若传出去,虽说大小姐难免有些不好的传言,但采蝶以后怎么在府里待下去。
董嬷嬷朝外头招呼了一声,不一会儿的工夫,便进来两个粗壮的妇人,弯腰朝七娘见了礼,尔后毫不客气地拖着采蝶出了院子。
“还请嬷嬷差人送壶茶过来。”董嬷嬷才要走,采蓝忽然开口道。
董嬷嬷一愣,顿时会意,心里头又把采蝶骂了个狗血淋头,赶紧低声应了,罢了又小声解释道:“大太太和侯夫人不在,最近都是三奶奶在大力府里的事,倚梅园这边的丫鬟也都是她安排的。若是大小姐不喜欢,回头老奴另调些人来让大小姐自己挑。”
采蓝笑笑,“就知道董嬷嬷最好心了。哎――”她叹了口气,无奈道:“虽说大小姐比二小姐只大两个月,可这排行什么的,便是只大半天,也那还是大小姐。董嬷嬷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董嬷嬷咧嘴笑笑,“可不正是这个理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