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梦泉在东台大营彻夜未眠,玉旈云也在禁宫中守了一夜。
自愉郡主来报了信, 她知道禁宫之变也迫在眉睫, 所以决定亲自坐镇侍卫府。这一决定当然遭到了端木槿的强烈反对。不过女大夫也非常清楚, 在玉旈云看来, 养好身体却输给敌人,还不如先击败敌人,再回头来看看自己还有几成的性命。于是, 她反对归反对,还是跟着玉旈云一起进了宫。
白天的公务处理完毕, 戌时调配当夜巡逻护军的人手, 接着就安排禁军。端木槿看玉旈云一直皱着眉,不停地以手按着太阳穴,知道她已经非常疲倦了, 就上前来默默地号了号她的脉:“你应该好好吃点东西,然后休息一两个时辰, 否则明天不到早晨, 恐怕你就倒下去了。”
玉旈云笑了笑,将今夜禁军的名单交给值勤的督尉, 然后道:“我知道,你是大夫不是神仙, 如果我自己不想活, 你也救不了,是不是?我正要去凤藻宫和姐姐一道用晚膳,你也一起来吧。”说着竟当真起身离开了侍卫府。端木槿犹豫了一下, 跟上去,便一起来到了凤藻宫。
玉朝雾自重阳祈福归来已经见了妹妹好几次了,看她虽然已无病容,但总是气色不大好。做姐姐的怎不挂怀?故向端木槿请教了许多进补的药膳,亲自做给玉旈云,每日都差遣小太监送到内亲王府,却又担心这个办起公务来什么都不顾的妹妹会记不得吃,次日还派太监去议政处等着询问一回。这天玉旈云自己到凤藻宫来了,玉朝雾便可省了许多麻烦,吩咐王氏和石氏把预备好的海参天冬粥端出来,亲自监督者妹妹吃。
玉旈云皱眉指着那碗里的海参片道:“这……这就是那个……以前郑国进贡来的那种黑乎乎的好像大虫子一样的东西?噫!好恶心,我才不要吃!”
“你要乖乖的听姐姐的话。”玉朝雾道,“端木姑娘说你气阴两虚,这海参和天冬正好对症。”
“不吃!”玉旈云任性地扭过头去,“死也不吃。”
“王爷,”王氏来劝道,“凤藻宫里忌讳说‘死’字。皇后娘娘自己在小厨房里忙了整个下午了,不能浪费她的心血呢——你不会是要让皇后娘娘下懿旨叫你吃吧?”
玉旈云转了转眼睛:“这样啊……不过我也知道王嬷嬷和石嬷嬷从南方带回许多蜜饯来,先给我蜜饯吃,我就把这恶心的海参粥喝了。”
“这还不容易,”玉朝雾道,“王嬷嬷,你就去拿来。”
“是。”王氏答应。而玉旈云也跟着起身:“我要一起去看这,自己挑。”
面对这样的妹妹,玉朝雾只能爱怜地摇摇头:“去吧,去吧,真拿你没办法。”
玉旈云笑着,像个孩子似的粘在王氏的身后。不过,才一走到偏殿里,她就忽然反手插上了门。清脆的“喀嚓”声让王氏一惊,回头来看,只见玉旈云面色阴沉,在昏暗的房间里显得冰冷无比。她不禁打了个哆嗦:“王爷?”
“我有些事情想拜托王嬷嬷做。”玉旈云道。
“王爷有命,奴婢岂敢不从。”
“你不用自称奴婢。”玉旈云朝殿内走了几步,面色稍稍缓和了下来,“王嬷嬷就像我自家长辈一样。如果不是到了迫不得已的时候,我也不会来麻烦你。”
“王爷是说……”王氏一下反应了过来:虽然太后压制住,但是那神秘的老鹰还是在后宫里流传起来。王氏乃是舒鹰的媳妇,自然一看到这老鹰就知道和舒家有关,因此早就开始担心会有麻烦上身。如今玉旈云这样严肃地“拜托”自己,她自然猜到了缘由:“是不是……舒家的事……是不是梦泉有危险?”
“的确是有人不安好心。”玉旈云道,“不过,我不会让梦泉有危险。所以才来拜托你。”清楚不能在这里耽搁太久,她即时切入正题:“石梦泉的身世,谁也没有真凭实据,不能把他怎样。只不过他现在握有兵权,一旦给人栽赃嫁祸就有性命之危。我必须要找一个合理的借口把他从东台大营招回来。而这个借口,在没有比母亲突发急病更好的了。”
“啊……”王氏本能地倒退了一步。不过为了救孩子,母亲还有什么不能牺牲的?“我这就跟皇后娘娘说我身体不舒服……”
“不行。”玉旈云道,“对手是很厉害的人,做戏也要做得不露破绽才行。如果是装病,恐怕不成。”
“那……”王氏急道,“一时之间……除非有毒药……”
“毒药太危险了。”玉旈云道,“你如果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如何向梦泉交代?”她皱眉想着,最好是像自己先前服食生白果一样,不轻不重地病倒,又让大夫觉察不出。只是白果的季节已过,现在有什么毒物好用?目光扫视四周,忽然就停留在桌上一盆还未抽芽的水仙花球上。
王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明白了过来:“这花球本来应该是小宫女们雕的,不过我嫌她们的手艺不好,所以亲自动手,结果老糊涂了,雕完忘记洗手就……”她说时,已经走到桌边,拿起小刀在花球上刻了起来。
“王嬷嬷……”玉旈云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我不能让梦泉有危险……我也……我也不能让你出事。”
“王爷不要担心。”王氏道,“我知道王爷的难处。王爷一直以来对梦泉这样好……我就是……就是死了又怎么样?其实当初在金台城,我就应该……唉!”
“王嬷嬷!”玉旈云一把抓住王氏的手,“你千万不要做傻事……”
“王爷放心。”王氏微微一笑,僭越地伸手摸了摸玉旈云的头发,“我知道王爷也很艰难……我知道的。王爷快出去吧,否则一会儿有什么事,王爷就脱不了干系了。”
玉旈云觉得眼里一阵刺痛,似乎要流下泪来,赶紧一咬嘴唇,倏地转身拔开门闩,大步走了出去。
这天夜里,当后宫宫门落钥之后,果然又发生了凤藻宫紧急传召御药房医士的事件。因为事关凤藻宫,玉旈云“得知”之后,立刻请端木槿走一趟。女大夫约莫三更天才回来。玉旈云迫不及待地问:“怎样?是什么事?”
端木槿淡然地:“王嬷嬷雕水仙花球不小心中了毒。”
“怎么会这样?”玉旈云佯惊道,“这种事小宫女去做不就行了?做什么劳烦到王嬷嬷?她现在病情如何?”
“现在无甚大碍,需要休养一阵罢了。”端木槿淡淡的,突然转头盯着玉旈云,“你问这些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她为什么‘忽然’要去做小宫女的差事,又‘忽然’不小心中了毒?不是你早先和她说了什么,会发生这些事?”
玉旈云“啪”地拍案而起:“你说什么!”
端木槿毫不畏惧:“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骗得了别人,莫非还能骗得了自己么?你这个人,不仅身体是先天不足后天失调糟糕到了极点,我看你的心也已经坏透了。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只能治你的身子,治不了你的心。你再如此不择手段下去,你身边的人不给你害死光了,也都要离你而去——石梦泉为你出生入死,你竟然连他的母亲也……”
“你住口!”玉旈云气得发抖,“我用不着你教训。你……你……你给我出去!”
“不用你叫,我也会走的。”端木槿冷冷地,“我救活了一个魔鬼,日后不知有多少人会遭殃。我想我得到祖师爷面前去好好考虑一下,到底他的教训对不对。”说着,已经跨出们去,消失在黑夜里。
玉旈云死死地瞪着那片浓黑的夜,她才不在乎别人说她是魔鬼。在这四周围都是魔鬼的年月,如果你不成为魔鬼,只会被别人吞噬。
一队巡逻的士兵经过,两盏灯笼,暖黄色的光晕在黑暗中飘浮。玉旈云突然打了个冷战,觉得寒意正从自己的骨髓深处渗透出来,渐渐冻僵她的全身。她不自觉地朝那灯笼走了过去——在这样的寒冷之中,哪怕有一点温暖也是好的——这个四处是敌人,四处是危险的世界,石梦泉就是她唯一的一点灯火,如果连那一点火光也……巡逻的士兵已经走过了,灯笼不可见。玉旈云怔怔地立在侍卫府的门口:真的,如果连那一点火光也不见了,她该怎么办?
不过,她只是失神了一刹那而已。她不会让王氏有危险,她不会让石梦泉出事,她一定会击败所有的对手!
这一夜,太平无事。次日,玉旈云直接从侍卫府往议政处去。不过中途绕弯儿去了兵部,通知他们石梦泉的母亲得了急病,要兵部立刻上奏庆澜帝招石梦泉回京侍奉母亲。那会儿兵部还没开始办公,当值的侍郎问道:“那么,谁来接替石将军的位子?”
“这个回头我会跟议政王们商量的。”玉旈云道。她看那侍郎领命去写折子,自己感觉松了一口气:至少到现在为止东台大营还没有出事,只要把石梦泉平安地招回来……昨天加急发给郭罡的调兵手令,就当是赌一把吧!不错的,只要石梦泉和她一道,她绝对不会失败。
熬夜的疲倦一扫而空,步子也轻快了起来。来到议政处的时候,大部分议政王都还没有到。她甚至有些悠哉地叫人泡了茶来,一边饮,一边想着怎么赶快结束这场战斗——她的对手不是赵王,而是楚国。
不久,议政王们陆续都来了,赵王最后一个到。玉旈云见他面色阴沉,好像有什么事不顺利似的,忍不住道:“王爷看来疲倦得很,愉郡主的病好些了么?”
赵王瞥了她一眼,这向来不露声色的老奸巨猾居然流露出明显的杀意:“承蒙内亲王关心——不过内亲王难道没有听到消息么?小女昨天不知怎么从家里跑了出去,顺天府和九门提督都惊动了,到现在还没找到呢。”
“啊,是么!”玉旈云敷衍地,“难怪王爷如此担忧——其实王爷如果想亲自去寻找愉郡主,暂时不来议政处也没什么关系。反正近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甘州赈灾,虽然刘将军和部众无法及时赶去,我已经设法使人先把赈灾银粮运去了,所以也应该没有大碍。王爷不来办公,我们这些小辈也不会闹得天下大乱。”
“是么?”赵王忽然冷冷地瞪了她一眼,“看来内亲王还没有得到消息了——昨天夜里东台大营发生兵变,有人想造反呢!”
玉旈云一惊:“会有这种事?我刚从兵部来,怎么没有听到这消息?”
“老夫也是刚从兵部来。”赵王道,“是石将军亲自写的急报,连夜送到兵部。誊录好了就会送到议政处来,还要呈递一封给皇上呢。老夫看石将军的报告中说,逮捕了四十七名叛军,说他们打着舒鹰的旗号造反——老夫问了那传信的士兵,听说是昨夜石将军集合操练时叛军说他是舒鹰的后人,要拥戴他做皇帝呢!”
玉旈云心里“咯噔”一下:出了这样的事,石梦泉竟然不先报告自己就直接发信给兵部?他尚不知道自己和舒鹰的关系,所以根本没有意识到如此报告会把自己推入险境。心里虽然着急,但面上却保持着冷淡,甚至还露出了讽刺的微笑:“有这样荒唐的事?我虽然是后生晚辈,也知道舒鹰全家都死在了金台城,且凡是舒家军的后人都不得参军,怎么突然东台大营里冒出舒鹰的拥护者来了?叛军押来了没有?名单呢?应该让兵部好好查一查,这些人是谁征召入伍的,把这些渎职的家伙也一并定罪。”
赵王叉着手:“不错,老夫也觉得要彻底查一查,最近京城四处都出现舒家的标记,又流传起诡异的童谣,如果真是舒家余孽作乱,可不容忽视。”他顿了顿,又道:“因此,本王以为应该把石将军从东台大营调回京城——虽然本王并不怀疑石将军的身世,但玩意有心人乘机大做文章可就麻烦了,内亲王以为呢?”
玉旈云也猜到他会这样说,见他逼视着自己,就转头迎上他的目光:“王爷说的不错。其实我也刚刚让兵部发急件招石将军回来呢——他母亲昨夜得了急病,石将军终年为朝廷尽忠,这时也应该让他为母亲尽孝了。”
“竟有这种事?”赵王略一惊,“怎么会这样巧?”
玉旈云没有必要回答他的后一个问题,只淡淡地道:“昨天夜里后宫落了钥,又匆匆招御药房的医士前去,内务府和侍卫府都惊动了呢。王嬷嬷是今上龙潜藩邸时就开始侍奉娘娘的老宫人,可不比一般奴才。当今圣上以仁孝治天下,一定会批准兵部的奏折,让石将军回来侍奉母亲的。”
赵王盯着玉旈云,想看看这个一年前几乎被自己逼入死角的黄毛丫头这当儿能玩出什么把戏来。可玉旈云的脸就像冰雪所塑,既冷又硬,表面上不流露情绪,藏在深处的又叫人解读不出。赵王只有冷冷一笑,道:“尽孝是好事。就不知东台大营谁来带领为好?”
“这个我怎么晓得?”玉旈云道,“让兵部议一议,提几个人选来再订也行——王爷莫非心理有属意的?”
居然学会了以退为进!赵王恨不得把这臭丫头的脑袋拧下来——明摆着下了个套子要他招认谁是自己的同党嘛!他偏偏不往这个圈套里钻——大不了大家都舍了东台大营,就在禁军里较量出高下。当下摇了摇头:“老夫没意见,就让兵部去提议吧。”
不一个时辰,这天的公务就议完了。大家各自离去。翼王却一把拽住了玉旈云,用了十分的力气,让玉旈云感觉他想生生拗断自己的手臂一般。“你疯了么!”翼王凑在她耳边道,“这时候把石梦泉招回来!万一京城有变,戚县的兵队怎么来得及应付?”
玉旈云知道挣扎也徒劳,便索性不动,只瞪着翼王:“我不调石梦泉回来,让赵王借题发挥,到时候我们都成了舒鹰的同党,岂不正好给他篡位的机会?”
翼王收紧了他的掌握,玉旈云有片刻需要屏住呼吸来抵抗那疼痛,不过眼神却依然坚定。翼王终于松开了手:“你——这样的紧要关头进竟然为了一个部下不惜拿全盘计划的成败来赌博?你难道不知道成大事者,必要时要做些牺牲么?”
“石梦泉不是一个普通的部下。”玉旈云道,“再说,我不像你那么没心没肺。”
“是么?”翼王冷笑,“东台大营前脚闹了兵变,石梦泉的母亲后脚跟着就病倒,这个还不是内亲王你的杰作么?我没心没肺,你心狠手辣,也比我好不到哪里去。”
正说到玉旈云的心结了,猛然推开翼王:“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不知道我说什么没关系。”翼王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就行。”
玉旈云不理他,举步朝外走。翼王这次也没阻拦,只大声道:“你身子还没全好呢,有些事不必勉强,让我替你做也好——毕竟我是你的未来夫婿,万事都应该由我替你扛着嘛!”
有些议政王还没走远,听到翼王这种直白的话,都窃笑不已。唯玉旈云心中明白,这不是一个纨绔子弟不分场合地表白,而是在警告自己——翼王有他的目标,如果玉旈云的决策会损害他的利益,他不会袖手旁观。
总有一天也要收拾你!玉旈云捏紧拳头快步走出议政处。总有一天,她暗暗发誓,我不再受任何人的威胁!我要比任何人都强大,我要取得最后的胜利!
这样的决心让她觉得有力量,也让她的思路清晰——既然计划突然有变,她须得知会庆澜帝一声,免得这位皇帝担忧。东台大营的统帅,便暂时空缺也无所谓,让兵部慢慢商议去——与其不小心挑了一个赵王党,倒不如索性舍弃东台大营,做好和悦敏打内战以及在禁宫中应付兵变的准备。
想着,她就朝御书房走去。
不多时便到了。今日递牌子请见的人并不多,她来到院内时,只看到定西将军司徒蒙一人而已——这个擅长明哲保身见风使舵的家伙,背后虽然总是藏着刀子,但是当面还总能陪着笑脸,玉旈云一向讨厌他,所以见他上前来和自己打招呼,只是随便“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司徒蒙并没有识相地闭嘴,接着道:“内亲王为国事操劳,可要多保重身体呢……对了,之前户部官办票业,下官反对过。如今看来却不是一件坏事。还是下官当时目光太短浅了。”
支持悦敏和赵王的时候是一个说法,到了我跟前又一另一个说法,玉旈云厌恶地想,还不是怕我铲除了赵王之后将他也一并收拾,所以预先来铺条后路?
司徒蒙道:“甘州河工的事,当时永泽工坚持要调王爷的部众前去,其实下官也觉得不妥呢!这也太小题大做了。现在可好,听说连同刘将军在内,不少人染上疫病,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简直白白浪费朝廷的银粮的人力嘛!”
玉旈云睨了他一眼:“司徒将军好见地——平日在朝堂上倒不见你说出来,从来只是附和人嘛——今天来面圣,莫非也是有什么独到的政见想禀呈万岁?”
“内亲王也太抬举下官了。”司徒蒙打着哈哈,“下官的外父快要过七十大寿了。内子想要全家一同去拜寿。下官想,北方蛮族已定,东方郑国又被内亲王消灭,楚国也不敢生事,正是天下太平之时,应该暂时用不着下官。于是下官想告三个月的假去探望外父,特来请圣上恩准呢。”
天下太平?玉旈云眯起眼睛,他可真能睁着眼睛说瞎话!谁不知道现在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给外父拜寿?无非是这狡猾的家伙想避开内乱,待大局定后,直接投靠胜利一方而已!如意算盘可打得真精!
一阵秋风吹过,宫墙琉璃瓦缝隙中的茅草随风摆动——这正好像官场上如司徒蒙一般八面玲珑四方讨好的人物!他们会一忽儿偏东,一忽儿偏西,直到确定了两军对垒的结果,才最后表态,以便瓜分胜利的果实。
最可恶就是这种人!她厌恶地想,然而心里又忽然一亮:这又何尝不是一个契机?这是一个赵王所不会怀疑的人,而他又是一个不会为赵王“卖命”的人——如果把东台大营交给他,就算赵王要他造反,他也决不会冒险。必然找出种种借口,像豺狗一样躲在边上,等着战斗结束来吃死尸。
玉旈云兴奋了起来,因为她相信,那个战斗结束后躺在地上的死尸一定不是自己。
正这时候,太监道:“司徒将军,轮到你了。”
“我不急。”司徒蒙道,“内亲王想来是有军国大事的,不如让内亲王先觐见吧。”
“那就谢了。”玉旈云淡淡地,走进了御书房。
兵部拟上来的名单里,头一个就是司徒蒙。这本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在京里悠哉消闲又够得上资格的武将只有他了。玉旈云和赵王都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的意见。唯司徒蒙自己百般推脱,直到庆澜帝御笔圈下了他的名字,他才万分勉强地接了旨。此后还耽搁了一天,才走马上任,替代石梦泉。
这期间玉旈云自然片刻也不敢松懈对禁宫的警备,同时也关注着王氏的病情,接连三天她都没有回自己的王府。直到那日中午林枢来给玉朝雾请平安脉时,见玉旈云靠在王氏的病榻前睡着了,将此事禀报皇后,玉旈云才不得不回府休息半日。然而就在她半睡半醒的时候,凤藻宫的小太监匆匆地跑来:“王爷,王嬷嬷过世了。”
“什么?”玉旈云从榻上一跃而起,“我中午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突然过世了?”
“是,王爷走的时候还好好儿的。”小太监道,“可是后来不知怎么的……”
“混帐!什么叫‘不知怎么’?养你们有什么用!”玉旈云骂着,夺门而出,“端木姑娘呢?把端木姑娘给我叫来!”
王府的下人们看到玉旈云这样可怕的表情,也都吓傻了。有人结结巴巴地回答:“王爷这两天不在府里,所以还没来得及跟您回报,端木姑娘已经离开了。”
“离开了?”玉旈云咆哮道,“她怎么能一句话也不交代就离开了,她明明知道我随时需要她救人……”才说着,突然想起,王氏都已经死了,就算找到端木槿也不能起死回生啊!
“王爷?”过了半晌,那小太监才壮着胆子唤她,“皇后娘娘问,石将军是不是今天回来。”
石梦泉?不错,司徒蒙前日离京,交接顺利的话,石梦泉应该这一天傍晚回到京城。玉旈云感到一阵害怕:她要怎样和石梦泉交代?猛地想起端木槿那天夜里跟自己说的话:“你再如此不择手段下去,你身边的人不给你害死光了,也都要离你而去!”她就好像掉进了冰窖中一般。
“王爷?”小太监战战兢兢。
“进宫。”玉旈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备轿,我要进宫。”
便这样火急火燎地赶到了宫里。按理,宫中死个奴才是很平常的事,但王氏和玉朝雾感情深厚,皇后都哭成了泪人儿,凤藻宫里的太监宫女也无不如丧考妣。玉旈云还没跨进院门,就已经听到了哭声。待她走到王氏的居所,只见满室悲痛欲绝之人,唯一神色如常的就是林枢。
玉旈云将手负在身后,悄悄掐了掐自己的虎口,走到玉朝雾的跟前,问了安,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又问林枢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王嬷嬷病情有变得时候,皇后娘娘招下官前来,不过,下官赶到时,已经来不及了。”林枢道,“方才皇后娘娘伤心过度而晕倒,下官不放心,所以留下照顾。”
玉旈云看一眼床上的王氏,安详得仿佛睡着了似的。她的心好像被揪住,猛一拳捶在床头:“林枢,中午的时候你不也顺便看过,说没有大碍么?你说,为什么会突然发生这种事?”
林枢道:“虽然水仙花的毒性并不是十大,但是危害因人而异。人的身子不是王爷下一道军令可以控制的。”
他越是轻描淡写,玉旈云就越是觉得心乱如麻。她甚至可以明显地感觉出自己在发抖,于是就狠狠地咬住嘴唇,直到尝到血腥的味道——她早就习惯血腥味了,南征北战,她的双手沾满了鲜血。而这一次,她害死亲人了!
怎么办?她的头脑一片空白。
有慈宁宫的太监匆匆地跑来,说是太后已经知道了王氏病殁的消息。按照宫中规矩,宫女死去不能装殓不能祭奠要迅速运出宫去埋葬。然而念在王氏多年忠心侍奉,儿子又为国家立下汗马功劳,太后特准她停灵在凤藻宫,之后由石梦泉领回府去装殓安葬。“老佛爷还说,”太监道,“石嬷嬷也已经侍奉多年,应该颐养天年。恩旨让她随石将军出宫去,今后由内务府支付双份养老银子。皇后这里人手不够,老佛爷已经从她身边拨了两个得力的人来——”说着,示意身后的两个中年宫女跪行上前给玉朝雾请安。
玉朝雾失魂落魄,连抬手让人平身的力气也没有。只能玉旈云收拾心情来应付。“张嬷嬷、李嬷嬷,你们两个今日就留下,先帮着把王嬷嬷的后事料理了。”太监对那两个宫女道,“晚上老佛爷自然还派人来查问你们的差事。”
张、李二位宫女都俯首听命。而就在这个时候,殿外又起了一阵扰攘,随着太监慌乱的一声“石梦泉求见皇后娘娘”,焦急的脚步已经进了殿来。玉旈云扭头看了过去,背着门口夕阳黯淡的光芒,石梦泉的五官完全看不清楚,人就像一个黑色的影子,模糊,但是显得巨大,披风挥动的时候,玉旈云觉得自己的心也瞬间黑暗了下来。
石梦泉是那样焦急,紧走了几步,又意识到自己擅闯凤藻宫,与礼不合,因而生生停住,倒身跪下:“皇后娘娘恕罪,臣……”
“不要多礼……”玉朝雾有气无力道,“你母亲……这……这是我没有照顾好她……” 说时,眼泪又落了下来。
石梦泉得到皇后首肯,方扑到母亲的遗体前。这时,玉旈云才能看清他脸上的悲痛与憔悴。感觉有一把钝刀在割着自己的心脏,经过难以言喻的痛楚才划开了一个伤口,浑身的血液就都从哪伤口流了出去,冷得她直打寒战。
这都是她的错。然而她又有什么办法?她也许应该找个机会坦白地告诉他一切,之前不是约定过,两人之间不能有隐瞒,要开诚布公吗?可是这一次她害死了他的母亲啊,如果说出来,不论为什么理由,他也不可能原谅她。
不能说。连一个字也不能说!她捏紧了拳头,克制着想向挚友道歉的冲动,又安慰自己:好在王氏已经去世,永远也不能把个中曲折说给儿子听,但是端木槿猜到了玉旈云的计划,如果端木槿将经过告诉石梦泉,怎么办?虽然翼王也猜到了,但是翼王是她迟早要除掉的。那端木槿呢?莫非也要灭口吗?
惊讶于自己这种歹毒的念头,玉旈云颤了颤。不过,正式因为顾虑起眼前的危机,她也渐渐冷静了下来,将悲哀和歉疚暂时放到一旁,让那慈宁宫的太监回去多谢太后的恩典,又吩咐周围的宫女太监:“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伺候皇后娘娘去休息,总不能让她老在这里坐着吧?你们几个帮王嬷嬷收拾收拾,好移灵到石将军的府里。也替石嬷嬷打点出宫养老的事……”交代了一大圈,凤藻宫里的各色人等才又重新忙碌起来。唯一毫不动弹的就是床上已经冰冷的王氏和窗前跪着的石梦泉。
“梦泉……”玉旈云很想说点什么,但又实在连一句适合的话也没有,所以只能轻轻地把手搭在石梦泉的肩上——如果这样就可以把他的悲痛全都传递给自己,让自己一肩承担该多好。
不过,出乎她意料的是,石梦泉连头也没有回,只无限疲倦地说道:“王爷能不能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像突然被烈焰灼伤,玉旈云“倏”地抽回了手。转身,举步——她的两腿如千钧重,都不知自己是怎样走出房来的。
偏这时,又有一队人匆匆地朝这边走了过来。玉旈云认出打头的人正是内务府总管何广田,心里不禁嘀咕:莫非是太后又给恩典?这阵仗未免也太大了吧?
不过何广田到了跟前只朝她抱歉地一笑,行礼道:“王爷,王嬷嬷的遗体还没有运出宫吧?太后有新懿旨,王嬷嬷的遗体不能出宫,要先运到内务府让御医检验。”
“检验什么?”玉旈云皱起眉头。
“有人向太后娘娘举报,王嬷嬷不是病逝,而是被人毒杀的。”何广田神秘兮兮地说道。
“什么?”玉旈云沉声一喝,掩饰了自己片刻的惊慌,“王嬷嬷不慎中了水仙花毒,她自己也是这样和皇后娘娘禀报的,怎么突然又说是被毒杀?被谁毒杀?又是谁举报?”
“奴才只是替太后老佛爷传话。”何广田道,“是谁向她老人家举报的,她没告诉奴才,奴才又怎么晓得呢?”他才这样说着的时候,石梦泉也已经从房里走了出来,面色青灰,甚是吓人:“毒杀我娘?我娘素来和人无怨无仇,为什么会有人毒杀她?”
“奴才也很奇怪呢!”何广田摆出一副苦脸,“只是有人举报,不见得是真的。不过,老佛爷的意思是,若有人敢在凤藻宫里公然行凶,这简直就是谋逆的大罪,所以得查一查……”
“怎么查?”玉旈云打断道,“难道要将她——”不忍说出“开膛破肚”四个字来。更兼她心里忽然一闪:举报的人绝对不是自己的盟友。既然敢叫御医检查,多半有备而来,万一王嬷嬷真的不是死于水仙花毒,这个真相对自己有利还是有害?她不能冒险——已经做出了这么大的牺牲,就更加不能冒险!因此,她夺步挡在了门口:“王嬷嬷对我和皇后娘娘都好像是亲娘一般,如今她才刚刚辞世,我不许你们对她的遗体不敬!”
“王爷别为难奴才。”何广田道,“奴才是奉了太后的懿旨……”
“我这就去求见太后老佛爷!”玉旈云道,“梦泉,你放心,我不会让人打扰王嬷嬷的!”
玉旈云片刻不停地赶到了慈宁宫,却被告知皇太后正在做晚课,不得打扰。眼见着这一趟白跑了,恰遇到了从吉嫔进封为静妃的静襄从偏殿走出来,招呼她道:“王爷,请借一步说话!”
玉旈云走过去,静襄就带她到了隐蔽处,道:“王爷是为了王嬷嬷的事来的吧?老佛爷有话要交代王爷。”
“哦?”玉旈云怪道,“那老佛爷怎么不见我?”
静襄道:“事关重大,老佛爷不便出面,所以特地避开了,又让我在这里等王爷。”
“怎么讲?”玉旈云心中一凛。
静襄道:“王嬷嬷突然去世,老佛爷也很难过,所以差人去嘱咐好生料理后事。不过方才御药房的陈大人突然来了,跟老佛爷说王嬷嬷是中了一种奇怪的毒——好像是叫做‘君影草’的。当时淳惠大长公主也在,一听到这个名字就立刻变了颜色。”
“君影草?”玉旈云从来没有听说这种毒药。
静襄点点头:“淳惠大长公主连声音都变了,说:‘难道真是舒鹰?这可是草原才有的毒药!’老佛爷当然立刻就喝住了她,要她不许到处乱说,也叫陈大人暂时不要声张。不过陈大人前脚走,容贵妃就来了。”
容贵妃博西勒!玉旈云不用听下文也晓得这是赵王和自己的又一次交锋——不过,王氏死于君影草的毒,就不是自己所害了。她心里陡然松了一松,歉疚之感立刻被仇恨和斗志所取代。
静襄接着说下去:“容贵妃拿着一些碎纸片来,说是在奉先殿的香炉里发现的,是皇后娘娘祭拜祈福时所留——里面就有舒家老鹰的标志……”
栽赃嫁祸,这招也真够狠毒!玉旈云想,她让王氏装病来救石梦泉,赵王就顺水推舟买通凤藻宫的某个人下毒把王氏害死了……这要一验尸,再加上博西勒的那些纸片——万一还有端木槿出来作证,不管到时候赵王说王氏畏罪服毒也好,玉旈云杀人灭口也罢,她和石梦泉都有口说不清。
“老佛爷也不想打扰王嬷嬷身后的安宁。”静襄道,“可是,舒鹰的事闹得凶,要是不抓出兴风作浪的人,后宫就安稳不得。所以老佛爷才说暂时不能把王嬷嬷的遗体运出宫,让这些妖魔鬼怪折腾去,一折腾就现了原型了。”
虽然这也是一虑,但如何才能既将赵王的狼子野心昭示天下,又保证石梦泉的安全呢?玉旈云地皱着眉头,一时难以想出对策,不过却清楚,倘� �强行阻止验尸,反而又给了赵王兴风作浪的机会。只能先用缓兵之计。她因对静襄道:“凡请娘娘替我向老佛爷求个恩典,请体谅石将军丧母之痛,准他再守护王嬷嬷一晚,然后再将遗体移送内务府?”
“好。”静襄点点头,“我这就去何老佛爷说,王爷只管先回去吧。”
玉旈云便又离了慈宁宫,边走边思考着下一步的行动。经过奉先殿的外院时,冷不防有人突然拉住了她,定睛一看,原来是翼王,因没好气道:“又怎么了?”
翼王四顾无人,将她拉倒宫墙的阴影里,递过一个小瓶子:“拿去,无论如何要给王嬷嬷灌下去。”
“这是什么?为什么要给王嬷嬷灌下去?”玉旈云瞪着他,“你知道王嬷嬷中毒的事了?你也知道验尸的事了?难道你指望能给死人解毒?”
“这不是解毒的药。”翼王道,“这是毒药。他们不是要验尸吗?通常都是从肚腹扎银针来验的。王嬷嬷若果然是被他们下毒害死,则银针必然会变黑。不过,你到时候可以要求他们在咽喉处再扎一针,因为死人不能吞咽,所以灌下去的毒药会滞留在咽喉处,银针变色会更厉害,这样你就可以轻易推翻王嬷嬷畏罪服毒的说法了。”
这倒不失为一个借力打力的好方法!玉旈云眼前总算有了一线希望:“你的速度倒是很快——君影草不是草原才有的毒药么,居然也立刻被你弄来?”
“我上哪里去弄君影草?”翼王道,“我连见也没见过那种东西。这是鹤顶红而已。反正是毒药,就顶着用吧——记得找一位信得过的大夫压阵。”
找谁呢?玉旈云想,现在唯有林枢了。
“还有,”翼王又叮嘱,“看样子这就是最后决斗的时刻了,所有人马要就位,等到敌人现形,务必一网打尽。”
“晓得。”玉旈云此刻也无暇抗议他对自己发号施令,攥紧了毒药瓶子,快步朝凤藻宫走去。
再回到王氏停灵的偏殿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不久果然就传来了太后懿旨,准许守灵一天,次日再验尸。玉旈云看石梦泉跪在王氏床前动也不动,就劝他先吃点东西休息一下。石梦泉先摇头拒绝,但后来石氏也来相劝,这个孝顺的青年不能再违抗唯一亲人长辈的意思,才勉强直起麻木的双腿。
趁着他走出殿外,玉旈云也支走其他的宫女太监,迅速地走到王氏的遗体前。
王嬷嬷你不要怪我!她心里默念着,便伸手来扳王氏的嘴。不料王氏已经死了好几个时辰,尸身开始硬化,花了好大力气才捏开她的牙关。接着灌毒药的工作也很不顺利,药汁不停地顺着口角流下来——擦干净痕迹倒还是其次,若毒药不进入咽喉就会前功尽弃。于是玉旈云不得不放慢速度,小心翼翼地倾倒。直用了快一盏茶的功夫才终于把那一瓶鹤顶红都灌了下去。
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不过正要收起瓶子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糟了,被石梦泉看到了!她心下一骇,手里的瓶子也滚到了床下。
“王爷……”传来的是石氏的声音。
“原来是石嬷嬷。”玉旈云抚着心口,“吓得我!”她想捡回那药瓶子,可是滚得太远,只好暂时放开一边,回身装作若无其事地面对着石氏。
“王爷放心,梦泉不会来的。”石氏道,“我在他的茶里放了药,他应该已经睡着了,到明天才会醒来。”
“为什么?”玉旈云有些诧异。
石氏掩上了门,回身“扑通”给玉旈云跪下:“王爷,又有人要拿石将军的身世来做文章了是不是?小姐就是为了这事才死的,是不是?”
玉旈云没有回答。
石氏又碰头道:“王爷说过,不让任何人威胁到石将军的安危,小姐和奴婢也都是这样想。小姐她,怕是为了隐瞒着秘密才自尽的吧?如果我们死了,就可以永远不让人发现这秘密,奴婢也愿意一死,请王爷务必搭救石将军,孙少爷他毕竟是……”
毕竟是舒家唯一的血脉!玉旈云怎能容她在这隔墙有耳的深宫里说出这种话来,连忙一把将她拉起,捂住她的嘴,小声道:“嬷嬷疯了么!被人听去,谁也活不了!王嬷嬷她不是为了守秘密而自杀的,她是被人害死的。不能辩白的死人才最容易让人拿来做文章。”
“小姐她,是被人害死的?”石氏惊讶。
玉旈云没有功夫和她细说,况且知道得越多就越危险,只点了点头,道:“赵王意图造反,想在宫里兴风作浪,舒鹰的事就是他的幌子。我猜他已打定主意要诬赖王嬷嬷畏罪自尽,如果连石嬷嬷你也死了,岂不是正好落进他的圈套里?”
“赵王爷要造反?那……”石氏忧虑无比,“那该怎么办才能救孙少爷?”
“我自有主意。”玉旈云道,“你只要一口咬定你是农夫石秀林的妹妹,你们一家都是贺城县人,这就可以了。连皇上都给了恩典,修葺了你哥哥的坟墓,难道皇上是瞎子吗?至于他们在林家祠堂里找到的牌位,根本就和你没有关系。全部都是硬扯出来诬陷你们的——你要这样说,明白了吗?”
石氏狠狠地点头。
玉旈云才放开了她,道:“反正梦泉不知情,不然要叫他说谎话也真困难。好在他不知情……挺过了明天……一切就……”
她才说着,那边石氏忽然倒吸一口凉气:“梦……梦泉,你什么时候进来的?”玉旈云一愕,循声望去,只见厚重的帷幔后立着一条黑色的人影。石氏如此惊呼之后,那人影移动了一步,果然就是石梦泉,昏暗的烛火照着他的脸,表情阴沉可怕。玉旈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的神情,一时僵住。
“你……你不是应该……”应该喝了下过药的茶睡着了吗?石氏瞪着这个她一直视同己出的少爷。
“我就是尝出那茶味道古怪,猜想姑姑有事瞒着我。”石梦泉道,“所以我跟着你进来,没想到……”他望向玉旈云:“我真的是……是……连王爷也知道这件事?”
无法再隐瞒,玉旈云只有点点头。
石梦泉踉跄着倒退了一步:“这么说……特地要我去贺城县……还……还向皇上求了免死金牌,都是为了……为了这件事?为什么……为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一种嘶喊的冲动,可是清楚在危机四伏的宫中,他不能这样做,于是变成了低哑的咆哮:“为什么?姑姑?”
“少爷……”石氏直挺挺地跪下,“这是小姐的意思……舒家……舒家已经结束了……何必要知道这些秘密?小姐和我早就打定主意,谁也不提,等我们死了,就永远不会有人知道。而孙少爷你就可以以石梦泉这个身份平平安安地活下去……”
石梦泉颤抖着:“是……舒家已经结束了……可是为什么又会扯出来?是不是一早就出了乱子?那时候你们为什么不告诉我,好让我保护你们?你们告诉内亲王,却不告诉我?”
“不是王嬷嬷和石嬷嬷告诉我的。”玉旈云道,“是……”索性就和盘托出了吧!她一咬牙:“是翼王告诉我的。”当下,将那日刑部大牢里翼王如何向她揭穿秘密又如何威胁她联手合作的事说了。
“翼王爷原来是这样一个人!”石氏做梦也没想到,“不知赵王爷又是怎么得到的消息?是不是翼王告诉他的?翼王又为什么要……”
“现在没有功夫追究。”玉旈云道,“目下最重要的是揭穿赵王的阴谋。无论如何我要把他扳倒——他今已害死了王嬷嬷,下面就要害死石嬷嬷,梦泉,和我,然后是皇上。我决不能让他得逞,否则……否则什么牺牲都白费了。”转身猛然抓住了石梦泉的肩膀:“梦泉,你看着我——你醒一醒!我知道你很伤心,很难过。不过我们这是在打仗,你忘记了么?武官是不能感情用事的——不——武官上了战场是不能有感情的!”
石梦泉怔怔地,母亲对自己无限慈爱的一幕幕都在他眼前飞快地闪过。在贺城县,在庆王府,在凤藻宫……而漆黑的老鹰标志将一切都击碎了。
碎片全都散去之后,玉旈云苍白的脸显得分外清晰。石梦泉感觉她好像从一个不可见底的黑暗深渊中探出身来,拼命在抓着自己的手臂——他的一生中只有这几个重要的人,已经失去了母亲,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姑母,保护玉旈云。
便用力地握紧了拳头:“是,王爷。请你吩咐!”
作者有话要说: 天气热啊热……
话说我刚去看了《悲惨世界》
hugh panaro真是太赞了啊……
04/25/2009错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