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白鹅如今也不反对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她听漠尘说他怀了狐崽崽, 但是柳掌柜为漠尘看诊时她没在一旁,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所以才不再撺掇着漠尘去找个能生崽的母狐狸。
如今九洲深秋已至, 到处都是一片萧瑟凄凄的秋景, 只是因为博物洲四季如春所以这些牡丹花才能开得如此好。
树非的牡丹赏花宴听着虽说艳俗, 可在深秋之中还是挺吸引人的, 于是如他所愿那般, 客栈里确实来了好些赏花的客人。
漠尘站在三楼附近的栅栏处,伸着头往下看花塔, 想从中找出他在树非房里看见的那盆昆山夜光, 不过他找了半天, 也没看见那花的影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花比较珍贵, 树非怕人觊觎, 所以不舍得放出来。
宇文猛就站在漠尘的身后, 离他几步远,凝望着身前之人的背影,半晌后垂下眼睫, 望着手心里的半截红绳出神。
他实在弄不清一些事, 此刻他甚至有些心动于骨墨当初提出的那个交易——倘若他能到枉死城走一趟, 那过往他不记得的事便可全然知晓了。
但是不知道的话于他和漠尘而言其实也没有什么影响, 宇文猛从不会芥蒂过去的任何事, 只是这红线系不上的问题他虽然一时半会可以将漠尘哄骗过去, 却无法永远蒙过漠尘。等以后漠尘知道了这红线在他们两人之间系不上的事,不知道又要难过成什么样子。
他真心喜欢漠尘,所以更不能在这些事上欺骗他。
宇文猛皱着眉,思忖再三还是决定把红线的事在现在就和漠尘说个清楚,可他才刚往前迈了一步,脑海中却忽然响起一阵仿佛从旷古传来的恢弘钟声,那钟声浑厚悠长,顷刻就响遍整个天际——这是天界的钟声,每个天界仙人都能听见。
天界只有在最危急的时刻,天帝才会敲响天钟召集众仙前往寰宇殿,宇文猛身为天界主将不可能不在场,他只得几步向前,拉住漠尘的手腕和他说:“漠尘,我得回天界一趟。”
漠尘不是仙,自然听不到钟声,宇文猛和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匆匆走了,快得甚至来不及解释他离开的原因,连端着茶水在一旁的白鹅都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眼前就没了宇文猛的身影。
而宇文猛一走,旁边的隔间忽地就蹿出一个身着白鹤氅的青年,迅速晃到漠尘面前站定,和他打招呼:“小狐狸,好久不见。”
漠尘还未回神,毕竟宇文猛每次离开总是会和他好好说清缘由,并约定好回来的时间才走,这一次却什么都没说,所以怔忡在原地,看见来人也是呆呆的。
“怎么?你的将军不和你黏在一块了吗?”骨墨见他这样,便挑了眉梢,伸着脖子往漠尘身后看着,明知故问道,“我是骨墨,你还记得我吗?”
骨墨当初确实是不知道漠尘身份的,不过现在他是知道了——不想知道都不行,毕竟听说天界与宇文猛交好的众仙都已经接到了喜帖,还得了天帝弦华的应允。
虽说天界不管众仙和谁在一起的事了,可漠尘毕竟不是真仙,迟早会有死的那一天。骨墨就不信了,他骂了漠尘几句胖狐狸都要被宇文猛逼得吃闷亏,那宇文猛会舍得让漠尘死吗?
漠尘听了骨墨的话,立刻心生警惕起来,他怎么可能忘记骨墨这人?闻言维护着宇文猛道:“将军有事,你问这个做什么?我义兄还在这呢。”
实际上,漠尘也的确没有多想,他不觉得宇文猛是故意要离开他的,一定是因为有什么要紧事才走的那样匆忙。他心里担心着宇文猛,一听骨墨这样挑拨他和男人的关系,立马就蹙起了眉,心知自己打不过骨墨,便把树非搬了出来。
博物洲大妖树非的名字骨墨当然听过,闻言他勾了勾唇,竟一反常态地为宇文猛说起了好话:“你别激动,你家将军恐怕是听见了天钟才赶回去的。”
漠尘疑惑道:“……天钟?”
“哦对,我差点忘了,你不是神仙,这钟声你是听不到的。”骨墨自顾自地走到漠尘和宇文猛刚刚坐的地方,拎起桌上的茶壶想给自己倒杯茶。
漠尘跟着他一块过去,把桌上宇文猛给他做的小点心全数拢到自己身边,抿了抿唇说:“你也不是神仙。”
“但我知道这钟声响了。”骨墨杵着下巴,笑盈盈地对漠尘说,“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能知道吗?”
漠尘毫不犹豫道:“不想。”说完他又皱着眉看向骨墨,“这里是我的包间。”
言外之意便是要赶骨墨离开了。
“唉……我不就是说了你几句吗?你怎么和那宇文猛一样学坏了,开始记恨我了。”骨墨连连哀叹,放下茶杯,抚着自己身上的白鹤氅道,“枉我还特地打听了你的喜好,穿了一身白来见你呢。”
说完,他又暧昧地一笑,对漠尘说:“要是我知道你是如此……美人,我当初又怎么舍得那样说你?”
骨墨今日的打扮确实与往日不同,他穿着一身鹤羽织成的裘衣,衣摆宽长曳地,一头乌发也用白玉发冠端端正正的束着,他本就生得唇红齿白,这样一看倒是有几分贵公子的模样,全然找不出半分过去鬼气森森的样子。
可是他先前阴鸷的模样让漠尘印象实在深刻,哪怕他摆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漠尘也没有松下警惕,毕竟经过饕餮狍鸮食人一事,他要是再不懂得自保就太傻了,更何况骨墨来的时间还那样凑巧——几乎是宇文猛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到了这里。
眼见骨墨根本没有要离开包间的半点意思,漠尘只好问他:“那你今日来见我是想做什么呢?”
“你不是要和宇文猛成亲了吗?”骨墨笑得眉眼弯弯,从袖口里掏出一个透明的宝匣放到桌面上,又往漠尘面前推了推,“我是来给你们送贺礼的,顺便看看你义兄办的这场牡丹赏花宴啊。”
漠尘蹙了蹙眉,召来一旁的白鹅小和她说:“白鹅姐姐,你去和树非哥哥说一声,就说有人想买他的牡丹。”
白鹅闻言喏喏地跑开了。
骨墨看着漠尘这拙劣明显让白鹅去搬救兵的法子也没说什么,兀自勾着唇道:“我的贺礼,你不打开看看吗?”
漠尘不敢去碰那宝匣,只怕里头藏着什么陷阱。
骨墨见他防备得太紧,便主动打开了宝匣将里头的东西亮给漠尘看。
宝匣里面只装着一小截白骨,瞧着通透如白玉,满溢仙气,骨墨告诉他:“这是神骨。”
众神已陨落数万年,当今只有仙人的存在,若这一截白骨真如骨墨所言是神骨,那定然珍贵异常,可是骨墨送的贺礼越发珍贵漠尘便越发紧张慌乱,垂在身侧的手已经攥紧着,圆润的指尖扣着掌心,心里期盼着树非赶紧过来,面前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和骨墨闲扯:“我从没听过什么神骨,将军没和我说过,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在骗我。”
骨墨嗤笑一声道:“宇文猛当然不会和你说,他自己也恐怕没见过这种东西。”
漠尘问他:“那这样珍贵的东西你送我做什么?”
“我说了,这是赠与你和宇文猛的新婚贺礼。”骨墨望着他道,黑眸幽深,“宇文猛就算没和你说过神骨,但是他一定和你说过散仙为何不是真仙。”
散仙不是真仙,是因为没有仙骨。
骨墨从椅子上站起来,缓缓走近漠尘蛊惑般地说道:“你如果有了神骨,那你还需要什么仙骨?直接便可成仙。”
成仙的诱惑对于任何一个散仙来说都是不可抗拒的,骨墨就不信漠尘一点儿也不心动,可是他在说完这些话后仔细望着漠尘的眼睛,发现那里头除了戒备以外没有旁的神色,眼底的兴味便更浓了些,目光熠熠地盯着漠尘,和他说:“我把它送给你,你就可以登上九重天和宇文猛在一起了。”
然而漠尘早就和宇文猛约定了好了用“仙人三灾”法子修炼成仙,那盆功德树他一直有在照顾,如今零零散散长出了数十片叶子,相信在百年的时间里一定能够长满枝杈为他挡灾,所以漠尘对于骨墨送上来的神骨还真的一点儿也不动心。
不过有关这棵功德树的事,宇文猛曾经叮嘱过他不能让任何人知晓,所以漠尘从来没在除了宇文猛以外的任何人面前取出来过,眼看着骨墨就要靠近自己,漠尘也跟着起身朝旁边挪位,婉拒道:“谢谢你的好意,不过我不需要它。”
“为什么不要?”骨墨抬眸,寒冷的目光倏然射向漠尘,他足尖轻点犹如雷电顷刻便闪至漠尘身侧,一把攥住漠尘的手腕问他,“难道宇文猛有其他让你成仙的法子吗?”
漠尘和骨墨修为差距悬殊,根本逃不开他的桎梏。
而这时包间也被树非猛地推开,他一见漠尘被个陌生男子抓住,便瞬间冷了神色,沉声道:“放开我义弟!”
但树非再怎么厉害,不过也只是个妖,骨墨是幽都十二魔君,连宇文猛和云采夜都敢对上,又怎么会憷他?
骨墨嗤笑一声,抬手将宝匣里的那截白玉骨吸到掌心,随后以指为刃,划开漠尘的手腕将白骨直接推入他的体内。
树非见状瞠大双目,立刻就朝骨墨冲来,可是他才迈开一步便被地上忽然冒出的白骨抓住脚踝,刹那间饮月厅阴风鬼气冒出,到处皆是怨鬼哀嚎嘶叫的声音,唯独骨墨和漠尘被隔绝在一隅,不受影响。
骨墨依旧勾着唇,笑道:“哎呀,神骨这样珍贵的东西我怎么可能舍得给你呢?但是一副仙骨……我还是舍得的,我是魔,这仙骨我留着也无用,就送你吧。”
那截白骨一入漠尘体内便没了踪迹,而漠尘只觉得身体渐渐变冷,从手腕开始,他浑身的骨头皆被这股冰凉渐渐笼罩,就如同骨墨所言那般——他浑身的凡骨渐渐被这截神骨所取代。
与此同时,妖精客栈上方的天空不知何时汇聚来一片雷云,里头紫光灿灿,电闪阵阵,闷雷声轰鸣作响,妖精客栈里的小妖们早就乱做一团,尖叫着朝外纷纷跑去,生怕自己也在这雷云的笼罩之下。
漠尘却是错愕仰头看着这片雷云,点漆的双瞳倒映着雷云里的紫电,连骨墨几时松开了他的手腕都不知道。
他这样愕然,皆是因为这一幕他熟悉非常,几乎从没忘记——一千多年,他渡劫时也经历过这样的一幕。
这一幕每个散仙真仙都不会忘记,因为这是渡劫仙云,熬过去了便可位列仙班;熬不过去,幸运的根骨折损成为散仙,不幸的则肉身消散,重入轮回。
而今日的雷劫比漠尘当年第一次渡劫阵势还大,一千多年前他没熬过那雷劫,是被人救了才渡过去,所以后来根骨全损再无一点成仙的可能,如今这雷劫他如何能熬过去?
骨墨望着漠尘,见他脸上终于露出慌乱无措的神情,才垂眸看着自己还沾着漠尘血的指尖,伸舌舔了一口淡淡道:“我不知道宇文猛和你说了什么,但你真的以为这世时有第二种成仙之法吗?要是如此简单,那岂不是人人都可以成仙了?”
“体内无仙骨,渡的是散仙劫,如今我赠你一副仙骨,你便可好好享受一番真仙天劫。”骨墨怜惜地望着漠尘,眼里是心疼的神色,出口的话语却无情至极,“小狐狸,你别怪我这样心狠,要怪就怪宇文猛把狍鸮送进了镇魔塔,偏偏他手上又真有一截神骨,你的相公不肯卖我‘美人腰’,狍鸮倒是愿意和我做那神骨的交易,就只能可怜你了。”
骨墨平日里虽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过他也是真的喜爱美人,所以才愿意和漠尘说这些话。
宇文猛将饕餮关进镇魔塔之中,饕餮狍鸮恨极了他,以半截神骨为酬,要骨墨想法子用漠尘把宇文猛牵住,在他越塔出逃的时刻无法阻拦。
天钟为何会响?
当然是因为万年不倒的镇魔塔终于倒了,里头的邪魔妖怪倾泻而出,四处窜逃。
想到此处,骨墨因为怜惜而微蹙的眉心又松开,变了副脸色,兴致勃勃地看着漠尘,以拳击掌道:“如今宇文猛不在,我倒要看看他要如何护你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