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和骨墨对峙说着那些话的时候感觉威风又霸气, 可是说完宇文猛心里并不是像他所表现出来的那么无情。
他当然也会在乎那些人。
即使他们对他来说不过是人间界的凡人, 是芸芸众生里一个无足轻重的生命,但宇文猛并不会就因此而轻视他们。
他是仙,为仙者, 自当是该心系终生的。
然而他始终不能像云采夜、歩医、酒嶷或是仙界任何一个人那样, 对凡人有太多的怜悯之情。
宇文猛向来都是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人, 漠尘从没见过他这样犹豫再三话说了头便没了尾巴的模样, 不禁有些茫然地盯着他看,片刻后又问道:“问你什么呀, 将军?”
小狐狸原先是摊着白肚皮的,六只粉嫩嫩的乃乃都露在外面, 刚才宇文猛给他擦皂豆时还摸到了好几次, 每次一蹭过小狐狸的身子就会跟着软软地颤一下, 偶尔被弄得难受了还会哼哼两下。这会儿他见宇文猛和平时似乎有些不同,便把身体翻了过来,扒拉着四肢在小木盆里晃晃地游到宇文猛面前, 用下巴亲昵地蹭了蹭男人的手背,随后把头搭在上面, 就等着宇文猛和他说话。
宇文猛见漠尘还是如往日那样与他亲近, 动作习惯自然毫无芥蒂,显然是真的一点也没把他和骨墨说的那些话放在心上, 他不由地嘲笑自己什么时候也有了那种近乡情怯的复杂感情。
他沉默片刻,便垂下眼睛望着漠尘,拎着他的前肢将小狐狸从水里捞起, 裹在一旁早就备好的毯子里给他擦着身体,顺道开口说:“我和骨墨说的那些话,你听了后会不会觉得我很无情?”
漠尘蹲坐在床榻上,两只前肢杵在身前,模样乖巧又温驯,偶尔会被宇文猛揩拭的动作弄得往一旁偏偏身子,闻言仔细回忆了下宇文猛和骨墨到底说了哪些话,而后有些疑惑地反问宇文猛:“可是将军你不该就是这样的吗?”
宇文猛手上的动作微顿,目光对上漠尘的。
漠尘又继续说:“我在话本子里看到过,说是杀一人为罪,杀十人为凶,杀百人为恶,杀千人为将,杀万人为雄,古往的将军英雄,手上都沾有鲜血,可也他们承受旁人所不能受之痛,至于他们所作究竟是对是错,是没有人可以评判的。”
杀人从来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有谁会喜欢杀人呢?这当然不是说杀得人越多,那个人便不再是罪人了,只是要看是在什么情况下杀人。
战场上的士兵杀敌卫国,你能说他有罪吗?他也不想双手沾满鲜血,但是他不杀,敌国就要来杀他的亲人,他的同胞。
之所以杀千人为将,杀万人为雄,那是因为这些人背负的鲜血太重,他们必须有着和常人不一样的坚毅意志,才能不被那些愧疚所压垮。
战场上,只有无情的人才能活下去。
如果能够选择,又有谁会愿意让双手沾上同类炽热的鲜血?
漠尘很认真地说:“如果有天我做错事了,将军你要……替天行道,我也绝不会恨你的。”
“还替天行道。”宇文猛嗤笑一声,扯扯唇角,握着漠尘软软的肉垫捏了捏,“你这小爪子能做什么?”
不是宇文猛看不起漠尘,他是真的觉得这小狐狸连杀只鸡都不敢,勾唇道:“刚想夸你看的那些话本子不全是些废书,现在又说些傻话了。”
漠尘闻言双颊又有些发烫,他承认刚刚是他自己又想多了,毕竟话本子里这类老套故事多不胜数,他自己又不太聪明,万一以后被人利用了做了些什么错事,他不愿意让宇文猛徇私为难。
现在被宇文猛一说,他也觉得自己有些傻气,羞赧着把头埋在毯子里,小声说:“我想梳毛毛了。”
宇文猛任由他埋着头,掏出把檀木梳一边给小狐狸梳理着身上新长出的软狐毛,一边讲故事似的说:“我成仙的方式和别的仙人不太一样。”
漠尘听了这话便好奇起来,在毯子里动了动,冒出狐吻问道:“……那将军你是怎么成仙的呀?”
宇文猛说:“你问我,我也回答不上来,因为那是很早之前的事了,连我自己都记不太清了。”
关于成仙之前事,宇文猛唯一记得就是自己站在万人的尸骸之中,浑身上下沾满了不知是谁的血,有他的,也有别人的。
但是他知道那一定是场非常惨烈的战事,而他是战场上唯一活下来的人。
在一开始,其实宇文猛也不知道天道为何要给予自己这样一个双手满是鲜血的人仙格,过了几千年后,他才明白一些——大概是因为那时六界动荡不稳,仙界需要一个像他这样的杀神。
仙界众仙心怀悲悯,有时往往狠不下心,倘若魔界的人揪到这个弱点,以人间界的凡人为挟,那仙界迟早会沦陷。所以需要他,需要一个有情有心,却能够狠得下心的人来做仙界以杀止杀的剑。
“成仙了其实一点也不好。”宇文猛抬手,将小狐狸身上微微打卷的白毛梳开,“你以前奇怪我为什么要总要睡觉,其实我只是睡着了就会觉得清净一些。”
而在刚成仙那会,他根本是睡不着的。
倘若是人还好,累及了便会自己睡去,可成仙后的他已经不会累了,日夜枯坐着脑海里回转闪现的全是战场上血肉模糊的尸骸,那些东西百年千年日夜折磨着他。
宇文猛没告诉漠尘的是,他以前一直觉得,成仙才是天道对他最大的惩罚。
因为他无法睡去的那些时候,他想要清净一些,可他想不到一点美好的画面,或许是因为没有经历过,也或许这是天道故意让他忘记以此来作为他的惩罚。
甚至因为他没有经历过劫数就成仙了,天道甚至还在后来给他加了一道劫难——与那仙人三灾有异曲同工之处,他所有记忆全无,到人间重新经历一遍成仙之前的事。
如果顺利渡劫,他便可继续为仙;如果失败了,他便会身消道陨重入六界轮回。
宇文猛轻轻抚过漠尘脊背,手掌底下小狐狸的身体柔软又温热,宇文猛抚着抚着心底也跟着蓦地一软,轻声道:“还好……”
还好遇上了你,所以我无论如何,也会让你成仙。
最后几个字说的有些轻,小狐狸不知是不是没听见,白肚皮有规律地起伏着就是不出声,宇文猛再仔细一看,原来软软地趴在他膝头,小脸一侧的毛都被压塌了,吐息均匀绵长,已经睡着了。
宇文猛望着他熟睡的模样,勾勾唇角正要抬手摸摸小狐狸的脑袋,可是在他抚上去之前,就有另外一只手掌盖上的小狐狸的脑袋。
倘若漠尘还醒着,见到这只手掌指不定又要被吓哭。
因为这手掌上满是鲜血,再顺着手掌往上望去,就能看到一个身着玄色戎装的男人,他脸上有道自眉间斜至下颌的疤痕,还有些干涸的血迹,一双黑眸漆不见底,邃深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情绪的起伏,只有在看见小狐狸的身影时才会柔和几分,微微抿起勾着的唇角倒是和坐在床上的宇文猛一模一样。
这个男人就是他的分神化身。
宇文猛的确顺利熬过了成仙后的那道劫难,可是他自己对那道劫难却无半点记忆,只知道劫难过后,他在半春山有了一间竹屋,还能够分神化身。
仙界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够分神化身,如果其他的真仙想,他们同样可以做到。但是撕裂神魂的过程太过痛苦,若是意志不坚还可能会失败,直接身消道陨。
而宇文猛对于这化身的记忆,便是他熬过那样极致的痛楚后和化身一起坐在半春山胡颓子树前发呆的情景,甚至于那时的胡颓子树都还只是一根嫩绿的小树苗,并不是如今葳蕤高大的模样。
宇文猛皱眉侧眸看着他,继而抬抬手让自己的化身消散,随后抱起漠尘躺倒在床上。小狐狸睡到半夜便蹭到他颈窝处盘着,宇文猛抱着他,睁眼一夜未眠。
第二日漠尘倒是早早的醒了。
醒来后就缠着宇文猛,说也想和宴宁小王爷那样穿一身赭红色的衣裳。
可是宇文猛早前带他去置办衣裳的时候根本就没买颜色这样的艳丽的成衣,现在也拿不出来,漠尘就说:“我们用幻术不就好了呀,不必去买新的。”
“不行。”宇文猛想也不想就否决了,漠尘如果弄个幻术的话在他眼前跟没穿没什么两样,虽然宴宁虞荣一行凡人是看不出什么的,但他就是不愿意。
然而漠尘却不知道他不愿意的原因,闻言便蹙着眉问:“将军,为什么不行呀?”
“因为……”漠尘支支吾吾的,过了会又红了耳根,小声道,“凡间新人刚成亲的这几天,都要穿颜色喜庆些的衣衫啊。”
这下轮到漠尘发愣了,他们昨天都做过那样的事了,四舍五入一下不就和成亲没什么两样了吗?他呆呆地望着宇文猛,心里想着难不成将军不愿承认这门亲事吗?便有些难过地说:“我们昨天都……那样过了呀,怎么不算成亲呢?”
宇文猛笑着,继续欺负漠尘,逼问道:“哪样过了?”
可是小狐狸有些生气了,还委屈着,闷闷不乐的不肯说话。
“没有拜过堂入洞房便不算成亲,我们要补一场婚礼才算。”宇文猛牵着他的手将人拉到自己怀里哄着,“不过你想穿我就陪你穿吧,但是婚礼日后还是补上的。”
原来将军是这个意思。
漠尘的委屈马上就散了,还有些好奇地问:“那将军,我们那样算是无媒苟合吗?”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猜卞玉蘅是红衣精,还有人连卞玉蘅是海藻精都想到了……666啊,但这些都不是正确答案,我jio得没人猜得到。
另外我不会虐的,大家不要方,稳住_(:3∠)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