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期的曲子待会再演奏,我想和你们谈谈未来。”
谢立的未来……?
季糖紧紧攥着玻璃杯,杯面的牛奶泛起白色波纹。
谢立录下这段播音时,已经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在那时的他眼中,想要的未来是什么?
柔和磁性的男声,在老旧的录音机中继续响起。
“我先说说我想要的未来吧,我希望未来能参加威纳音乐颁奖大会,想看见我家的向日葵群盛开,想要努力奏出最棒的音乐,想要体会到温暖……还想……”
最后一句他并没有说下去,话语消失在低哑轻松的轻笑中。
季糖知道他最后想要什么。
想要活下去。
活着,努力完成他所渴望的一切。
但永远都不可能了。
季糖抿起唇,另只手紧紧地攥住衣角,黑润的眼眸闪烁着不明意味的水光。
男声带着笑意,换了一句话:“你们呢?想要什么样的未来?”
季糖陷入沉默。
他清楚谢立的性格。
谢立性子一向内敛沉闷,不会和人大大方方地谈理想和未来。
除非……是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在说话。
谢立临死前,可能将这期播音调到二十年后放出。
他清楚地知道,到二十年后,自己已经没有观众了。
他可以在那时肆意地说出自己最渴望的东西。
那时没有人会听见了,再也没有人会议论他、厌弃他。
所有人都早已将他忘记,他自己说什么都可以。
――但那时的谢立,永远都想不到。
二十年后。
他还有一个观众。
季糖。
那是在漫长的灰暗时光中,他的唯一变数。
“我可以听听你们想要的未来吗?”录音机内的男声轻松道。
季糖闭上眼睛。
那时的谢立,肯定以为这段播音播出后,没有观众回答他。
但……是有的。
少年睁开眼,温柔地注视着录音机。嘴角扬起浓烈的笑意,眉眼弯弯,像天边柔和的明月。
他一字一顿地对录音机内的提问回答道:
“我有一个想要的未来……”
“是希望谢立先生能好好的。”
“他要成为全世界最棒的音乐家。”
少年柔软的嗓音,似乎拥有了穿越冰冷时光的力量,能够去揉揉二十年前那名青年的脑袋,带着最温暖的温度。
录音机内的男声沉默一会,像是听到有人回答他那般,轻轻地轻笑,但没有做出任何评价。
那时的他,耳朵早已废掉了,听不见任何声音。
“谢谢大家和我聊天。”
接下来,便是演奏曲子的时间了。
这期播音,谢立演奏了一首小提琴版的《卡农》。
很温柔。
一曲毕。
这期播音也随之结束了。
季糖摘下录音机耳机。
深夜的虫鸣声以及草动声,把氛围渲染得异常寂静和柔和。
季糖揉揉眼睛,默默把收音机收好。
临睡前,他悄悄看了一眼明天要前往颁奖会的车票。
****
威纳音乐的颁奖会在首都举行。届时,音乐界所有知名人士都会出席。
季糖下车时,正是三更半夜。
颁奖会在早上九点举行。
少年背着背包,站在空无一人的车站中。
首都在北方,温度很低。少年裹着一件毛绒雪色大衣和牛仔裤,脖间围着白色围巾,穿着厚厚的绒毛帆布鞋。整个人在灰色色调的车站中,显得异常白净。
车站在郊外,深夜之时没有什么人。
冬天的夜空很晴朗,璀璨的星点在天边闪烁,清爽的微风掠过。
季糖白天睡了一天,晚上并不困。但他还是想找家小旅馆歇会。
他走出车站,突然在外面的石桥上看见一个人影。
那男性人影修长而笔挺,在黑夜中像块笔直的石碑。
季糖觉得有点眼熟。
他揉揉眼睛,看见对方周身冒出的黑气。
季糖:“……”
他摸摸背包里的五三练习册,又摸摸怀中的小提琴。
嗯。
是谢立跑出来了。
季糖有点疑惑。
不过他想想。
自己临走前……并没有告知对方自己要去哪。
而是二话不说,就揣着对方坐车跑了。
谢立难免会担心,要出来问一问当事人季糖。
这相当于,谢立还不知道自己要带他去颁奖典礼。
季糖眯起眼,眼眸蕴含起笑意。
他拿出小本本,写上几句话,紧紧地攥在手心中。然后起身向熟悉的人影奔去。
夜空骤然下起雪。
小雪花如同细碎的绒毛,缓慢地天中落下,快要铺面整片地,像雪白的月光映照而下。
谢立站在桥上,意外看见他的少年向他奔来。
他瞳孔微缩。
少年浑身披满柔和的雪花,来到他怀中。
被季糖揉得热乎的纸条,塞到谢立手心中。
那残余的温度似乎能将所有冰雪融化。
【――谢先生。】
【您在二十年前说过,想看见你家中的向日葵群盛开。我回家后,一定会让曾经的向日葵开得很灿烂。】
【您想努力演奏出最棒的音乐,我陪你,支持你。】
【您想参加威纳音乐颁奖大会。】
【――我们天亮后就去。】
【您想要的未来,我都会努力地帮您实现。】
谢立所渴望过的美好,都被少年数尽攥入了手中。
谢立的情绪有一瞬间的悸动。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怀里的少年。
季糖细软的黑发和围巾,都染上小雪花。小雪花像毛茸茸的光团,围绕着他,把他衬成一团更毛茸的光团。
不知怎的。
谢立很想亲一口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