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大作,百姓、长街与府衙在一瞬间化作黄沙,一触即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艳丽的红枫林。
“你、你……”
娄知府抓住了柔柔的手,神色惊惶,骨头咯咯的颤了起来,血液似凝成了寒冰,一动也不能动。
他的头脑之中一片纷乱,牙齿不住地打战,几乎叫这异象吓破了胆,一片红枫落在肩上,浓艳的叶片如一柄艳丽、轻薄的刀锋,划破了一丝皮肉。
柔柔也一下明白了,为何一向傲慢的阁主,也会对“红叶”如此忌惮,称她为“那个可怕的女人”。
地面是柔软的,她下意识的低头,罗裙之下是一片浓稠的血色,那是一捧艳丽的红枫,狂风掀开几片枫叶,可见其下是一片残肢碎骨化作的腐地。
红叶冷冷一笑,幽幽的问:“你要上哪里去?”
她立在枫叶林之中,鸦羽似的发垂下来,衣裙也如红枫一样艳丽,美则美矣,却连一丝人气儿也看不见了,眸子里一片浓稠的血色,如血河滔天。
娄知府一咬牙,道:“杀了她,去给我杀了她!”
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僵硬的像一块石头,有心拔腿就跑,却实在没有力气,只得死死的盯住了红叶,仿佛她不是个美人,而是一只食人的猛兽。
“红叶大人这样做,莫非是想与阁主为敌?!”
柔柔的脸色比纸更白,她去摸腰上的鞭子,手却抖的厉害,色厉内荏的反问对方试图拖延时间。
“这个味道,是铁手……”
红叶的眸光一转,视线落在那条鞭子上,在一片细小的倒刺之上,残存的血迹传来香甜的气息。
她的目光冷了下来,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这上头的血迹属于谁了,在不悦之中,迫人的气势一点点的弥漫开,腐地里的骨头架子咯咯的颤了起来。
柔柔一下子跪了下来,祈求道:“大人饶命!”
她清晰的感知到,体内的妖灵在颤抖,在本能的驱使下,迫不及待的向更强的一方宣示臣服,在这弱肉强食的法则之中,猎食者的威严无可僭越。
红叶不为所动,她的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语声却柔和的像江南的春风,幽幽的反问:“饶命??”
她的指尖、乃至那冷玉一般的手掌之中,竟然生出了一小片赤色的瘴气,瘴气如附骨之疽,一点一点蔓延开,缠上了柔柔与娄知府的四肢,生根。
“这是什么?”
无情转动轮椅,来到了近前,有一片艳丽的红枫落在他的膝上,腥甜的血气充斥了鼻腔,瘴气一点也不伤他,就如一片美丽的、触手可及的红霞。www.
红叶有一丝恹色,道:“鬼气,不要碰……它太脏了,也太过阴冷,活人碰一下就要丢了半条命。”
果不其然,娄知府的面色惨白,身上落下一片又一片艳丽的红枫,遮住了他苍老的面孔,如在人体之中汲取养分一般,夺走了仅存不多的生气儿。
“不要,不要……放过我吧!放过我吧!!!”
娄知府抬起一双手,近乎于惊恐的发觉,他本就苍老的身体,生机在迅速的流逝,五脏六腑立时沉重起来,每一寸皮肤都开始出现老人斑和皱纹。
他身上落满了红枫,仅剩一只眼睛在外,看见轮椅上的无情,立刻疯狂的道:“无情大爷!你可是捕头,与妖怪同流合污,岂不是堕了你的名头?!”
无情不为所动,道:“一个残废,有什么名头。”
娄知府一口气上不来,焦急的道:“下官、下官再怎么说也是人,犯了律法自有大理寺惩处,还轮不到一个妖怪来动手!见此情景还不速速阻止…”
无情一颔首,道:“一个捕头,是该依法行事。”
他的目光很冷,道:“不过,对你是个例外。因为你实在不能算是一个人,这世上,有没有人会让一头吃过人的狼去坐牢?没有,杀了才是好办法。”
最后一片枫叶落下,娄知府一动不动,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他的身体被红枫遮的一丝不露,风一吹,拂去了一身的枫叶,就剩下一副骨头架子。
红叶倒尽了胃口,挥开一片枫叶,道:“恶心。”
她也说不清,是这两具骨头架子恶心,还是对同类下口的行为恶心,常听人言“物伤其类”,这种对同族幼崽儿下手的家伙,实在令人不齿和作呕。
无情伸出一只手,挟住一片明艳的红枫,纤长的睫落下来,欣赏它复杂的叶脉,道:“明明很美。”
他的目光之中,有一丝温柔的神色,也有几分罕见的笑意,如薄冰下的花朵一样动人,道:“人与妖,说来也没什么区别,红叶姑娘,我们继续吧。”
继续什么,自然是继续杀人了。
在龟公的惊叫声之中,红枫落了一地,一棵又一棵枫树破土而出,扎根在白骨与血色之中,劈砍不折,火烧不去,没过多久就占据了整个宜州城。
城中的行人本来就少,多是一些浣衣、采买的妇人,一见到这诡异的红枫,更是吓得丢掉了手中的东西,东奔西走,忙回到家中与丈夫躲在一处。
“娃儿,娃儿他爹,咱们快进柜子里躲好了!”
妇人泣泪连连,将两个孩子搂在怀中,道:“外头不知生了什么妖怪,遍地生出红枫,这还没过盛夏呢,叶子红的吓人,地上到处都是骨头和死人。”
她的丈夫一把锁上门,道:“哎,许是上头有人作孽,天王老子降罪,咱们普通百姓又要遭殃了。”
街上还有几个浣衣回来的少女,提着竹篮,一见到脚下的骷髅,立刻被吓的花容失色,一双腿软的提不起力气,只能一边小声啜泣,一边叫救命。
这时,一个秀气的少年扶起她,安抚道:“姑娘别怕,这白骨红枫不会伤人,你们赶紧回家去吧。”
少女眼带泪珠,反问道:“你、你怎么知道?!”
少年看起来年岁不大,配一把剑,看起来却比寻常大人还沉稳一些,他的目光温和,解释道:“我家师父是四大名捕之一的无情,这几日在宜州,已经查到了异香案的真凶,其实是有一只妖鬼作祟。”
少女的嗓音高了一个调,瑟瑟发抖:“妖鬼?”
这少年不是旁人,正是去柳城调人的金剑。
柳城与宜州相距不过数十里,不要说金剑,就是一个普通人,一夜也足够来去一回了,更何况二剑童日夜兼程,衙役的到来,远比想象之中更快。
金剑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熟读《包公月下斩蝠妖》一案,在知晓了宜州案的真相之后,借鉴了一下公孙策对外的说辞,立刻就找到了应对之法。
“不错,真凶就是暖香阁的阁主,它以妖术迷惑人心,师父与几位师叔已前去捉拿凶犯,而这红枫不是他物,正是这几个月枉死之人的魂魄所化。”
金剑脸不红,心不跳,道:“有受害者助阵,不多时那妖鬼就要被诛杀,几位姑娘莫怕,待过几日府衙的公文出来,自然会向百姓解释事情的真相。”
说罢,他挥手召来十来个衙役,吩咐道:“你们几个过来,送这几位姑娘回家……记住,路上若是遇到了百姓,问起来就如实解释,听明白了吗??”
衙役一点头,听到金剑加重的“如实”二字,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毫不犹豫的行礼道:“是,大人!”
“去罢。”
金剑又看向其他人,他手中有无情的令牌,吩咐下来没有一人敢违抗,道:“其余的人马,按人头分为三队,跟我到城中心去,绝不能放出一个人。”
妖鬼的能耐,想也知道是如何可怕,他唯一能为无情做的,就是带领衙役,压下好奇或畏惧的百姓,试图谋利的世家,不给返魂香一丝一毫机会。
此刻的暖香阁。
返魂香的脸色差了一点,就在方才,它的妖灵回归了一个碎片,显然是有一只妖奴死去了,在这方小世界之中,除了红叶还有谁能杀死它的妖奴?
更何况,就这么一两个呼吸的功夫,它的暖香阁就彻底被红枫林占据,一众妖奴瑟瑟发抖,不知发生了何事,就是个傻子也知道,红叶来者不善。
“我就说,红叶这疯女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返魂香的神色阴沉,它轻轻咳了一阵,藻绿色的长发披在苍白的脸上,如水鬼一样渗人,可它又生的十分俊秀,俊秀的像个斯文青年,而非妖怪。
它一伸手,将一只名贵的瓷器丢到地上,眉宇中有显而易见的怒气,道:“我不曾去找她,她倒是打起了我的主意,还纵容猎物,放走了我的人牲。”
镇墓兽一张口,接住了瓷器放回原位,道:“不要动怒,你的情绪一有波动,妖灵就会撑不住的溃散,放心,我的同类,一切麻烦我都会为你解决。”
一听到这句话,返魂香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心中的怒气,它抚了一下心口,道:“走罢,在下也去看一看,我们的红叶大人为何要主动撕毁盟约。”
一下楼,富丽堂皇的销金窟不见了,化作了一片满是白骨的腐地,十来个妖奴伏在枫树下,艳丽的红枫如一张锦被,遮住了她们只着轻纱的躯体。
一楼的客人们大多是文人墨客,心中害怕,不过见到美人受苦,一个个义愤填膺,道:“妖女,你这是做了什么?!还不快快放开绿竹姑娘她们!!”
红叶抚了一下青丝,反问:“妾身若是不呢?”
她说的一点也不客气,可对这样一张脸,再铁石心肠的男人也发不出脾气,叫不出“妖女”,只能把话吞回肚子里,甚至开始反思自己态度太强硬。
无情的视线如一柄剑,看了几人一眼,就像射入了人的心中,他的语气也很冷,说道:“你们最好看清楚,困住的这几个人,到底哪一个是‘姑娘’。”
众人被问的一怔,心道:“这是什么意思,在暖香阁这销金窟侍奉的美人儿,不都是年轻的姑娘?”
不过,也有人认出了无情的身份,心中惊疑不定,却下意识的向妖奴们看去,忽的惊叫了一声。
“这、这是怎么回事?绿竹姑娘怎么变老了!”
妖奴都是年轻的少女,在满地红叶之中,只露出一张美丽的脸庞,神色愤恨又惊惶,以妖灵掠夺而来的生气正在溃散,正在露出本来苍老的面孔。
“你做了什么?!把我的青春与美丽还给我!”
这十多个美丽的妖奴,竟无一例外,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妪,一发觉自己又变回了衰老的模样,顿时怨声载道:“这不可能,我、我怎么又变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