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熙人在东厢房,并不知道正房里他姥姥正在发飙,他和林易辰两个人许久未见,刚刚在家人面前还勉强克制着,等到关上房门回到自己的一片天地可就维持不住面上的一本正经了。
林易辰在性事上一向是典型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因此甫一进门就搂着李怀熙亲了个死去活来,只可惜当两人渐入佳境运动到床上迫不及待想宽衣入巷之时,外面却突然传来一阵‘哐啷啷’的巨响,听着好像是谁把铜盆一类的东西摔在了地上。
床上的两个人均被这声音吓得一哆嗦,没等做出反应,紧接着李成奎的大嗓门絮絮叨叨的就伴着雨声隔窗从外面传了进来——
“这女人过日子就会瞎省细,二斤灯油才几个钱,也不换个粗点儿的灯芯,把过道弄得昏昏暗暗的,这倒好了,黑灯瞎火的,这么大的盆子在脚底下都看不清。
三儿啊,把你那屋里灯都点上,你那屋里烂七八糟的东西多,可别迷迷糊糊的被绊了脚,听人说京里的官不好当着呢,脸上有个小疤瘌都不成,咱好不容易考个状元,可不能耽误了……”
可能是听着屋里没什么动静,李老爷在窗外絮叨了着尤不满意,伸手又敲了敲窗户,“三儿,爹说的你都听见了没有?应个声儿!快点儿把灯都点上,熬坏了眼睛可不好,再说你这门窗都关着干啥,快都打开,今儿下雨好不容易来点儿凉气儿都被你关外头了,一会儿你娘没准洗了果子还得给你送过来呢,她拿着盘子碗的也不好敲门,快都打开!”
李老爷一边说一边在外面敲得窗户框砰砰响,李怀熙在屋里当然也不踏实,等笑够了,只得赶紧推开身上的黑着脸的林易辰,站起来整了整衣裳把房门打了开。
“爹!您这敲什么啊?这大下雨天的潮气这么重,又爱进蚊子,我特意关上窗户门的,回去您也别让我娘送什么水果了,都快睡了,不好消化。”
“不好消化就不吃,摆在屋里也香!一会儿你娘还得送铺盖过来呢,出来进去的,关着门不方便,你赶紧把你那盏琉璃灯点上,干什么把屋里弄得黑乎乎的!”李老爷是打定了主意要让媳妇多过来走几趟的,因此也没像往常一样顺着儿子,这边教训完儿子,又站在门口对里面已经坐在椅子上的林易辰拱了拱手,说道,“林大人,我们家地方小,今天只能就这样委屈大人一晚上了。三儿年纪小,我们也都是不懂礼的粗人,有什么招待不周的地方您见谅,不过我看这雨也下不了多久,明儿一早肯定见晴,到时候您也就好上路了,我和三儿他娘就住在旁边东屋里,有啥事儿您就喊一声,我们都听得见,您别客气!”
李怀熙这时还没来得及调亮灯光,因此也就没人能看到坐在屋里的林大人这时候的脸色是怎样的,不过想来应该不会太好看,过了半晌才听见林易辰在里面冷冷的回了一句‘谢谢’。
李老爷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憨直豪爽,仿佛没有注意到二品大员情绪似的,又站在门口客套了两句,这才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送走了自己老爹,李怀熙忍着笑回来点亮他爹说的琉璃灯,灯光下一看,刚刚还乐赢赢的林易辰脸果然黑如锅底了。
“倒是小瞧了你这屠户爹,这张嘴可是比杀猪刀厉害,防贼一样!我这样的到了你们家原来就成了‘烂七八糟的东西’了,他想给你配个什么样的?仙女下凡?!” ——林易辰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要是跟仙女比,你这长相是差了点儿……”李怀熙笑嘻嘻地放下琉璃灯,捧起林易辰的俊脸装模作样的摸了摸,“仙女可不长你这么粗的眉毛、这么高的鼻梁,眼睛也肯定不能长你这样的,鹰眼似的!再说了,人家也不能像你似的大夏天的跑到西山烧炭去呀,瞧这脸色黑的,快赶上戏台上的阎罗了!”
这些话无异于火上加油,偏偏阎罗脸的林易辰只能乖乖听着受着,发作不得,因为说这话时李怀熙就坐在他身上,而且还模仿某种动作一上一下的蹭着,让他心头的火气全都跑了方向。无奈之下,林易辰只能色厉内荏地瞪了一眼李怀熙,脸色却是好了一些。
李状元得寸进尺,顺手在那张俊脸上又多占了几下便宜,捧着又亲了几口之后笑着接着胡说八道,“不过仙女是母的,你是公的,你们俩也没什么可比性,何况看了这么多年我也都看惯了,倒是更喜欢,也算不上烂七八糟。”
林易辰不想被李怀熙这样几句话就安抚住,可实在又气不起来了,不过为了面子还是梗着脖子‘哼’了一声,过了一会儿才语带酸气地开口,“你爹想得可真周到,这时候还知道挑个摔不坏的,放着满院子的瓷盆瓷缸不摔,单捡那个铜的。”
“知足吧,你没见我爹那身板?没把你抓起来扔出去就不错了!”李怀熙斜了林易辰一眼,站起来打开窗户,然后在林易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小声说,“你这登堂入室的带坏人家儿子还不让人给你点儿脸色了?别说今天我们家还好吃好喝的招待了你,就是大棍子把你打出去你能怎样?这点儿委屈都受不了,干脆回去得了,找个女人定亲,也找个仙女样的,我管保你神仙老丈人把你当祖宗牌位似的供着!”
“你就是吃定了我当不了那祖宗牌位才这么说!”林易辰恨恨的在李怀熙大腿根处摸了一把,站起来索性把窗户开得更大,然后一边拍着蜂拥而至的蚊子,一边气呼呼的说,“你才是我活祖宗呢,五百年前欠了你的,这一世掏心掏肺的供着你,还得招人白眼。你爹这是马前卒、排头兵,后头你娘就该来了,指不定你姥姥也得抡起拐杖打我几下,对了,你还有两个哥哥,膀大腰圆的!活祖宗,求您把衣服领子往上拉拉吧,把刚才那些印子遮遮,兴许我挨在身上的打还能轻点……”
李怀熙觉得林易辰未免把自己的未来设想得有些过于凄惨,不过他也认为他们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自从林易辰进门他娘的眼珠子就一直在冒火,那也不是一个多能忍的,恐怕还真会忍不住找上来。
果然,他爹回去没多久,他娘就抱了一床被子过来了,只是后面跟着的不是他姥姥,而还是已经来过了一次的他爹李成奎。
屠户娘子一进门就开口撵着儿子,“怀熙啊,你姥姥刚才吃完了晚饭有些不舒服,你过去给看看吧。”这厉害女人脸色不算好,虽然不是拎着棍子来的,不过看起来还是有些气势汹汹。
李怀熙倒也听话,明知这是借口也只回头看了一眼林易辰就出去了,他自己选的爱人自己知道,天生不是那种脸皮儿薄的,虽然说得凄惨,可也不是那种任人揉圆搓扁的主儿,他放心的很。
李怀熙一走,屠户娘子的脸就彻底冷了下来,把薄被子往床上一扔,开门见山就和林易辰摊牌了,“林大人,想你也知道我支开怀熙是为了什么,这么些年你到我们家都是来了就走,咱们也没好好说过几句,如今我这儿已经攒了一肚子的话,再不说就要爆了,我看你现在也没啥事儿,趁今天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你说行不?”
“当然行,您说。”林易辰客客气气地点了点头。
“那好,那我就说了。”屠户娘子说着拉过一把椅子,本要坐下,瞧见打开的窗户觉得又不踏实,站起来关上,这才又重新坐下接着说,“我一个妇道人家,本不应该坐在这儿和您说这些,可现在也顾不得了。
说起来我们家怀熙自打上了学堂就和你认识了,一直师兄师兄的叫着,那时候村里人还都羡慕,都说我们怀熙得了贵人眼缘,我那时候还高兴呢,也觉得自己儿子生得好,人见人爱的,还觉得占了便宜,一个大子儿不花的就穿了绫罗绸缎。我呸!当时要是知道你存了这样的心思,你看我不把你送的东西都扔到大沟里去!”
“这您冤枉我了,当时我没那心思,就是觉得他挺好玩的。”林易辰笑笑,无所谓的解释了一句。
“谁知道你啥时候起的心思呢?”屠户娘子也无心追根求底,打了一个手势止住林易辰的话,接着往下说,“不管你是出于啥心思来对我们家怀熙好,好处终究我们还是得了,我们家也不是忘恩负义的人家,钉是钉、铆是铆,我还得跟他爹一起跟你道个谢。
可我也实话告诉你,就算这些年你在怀熙身上堆了金山银山,我也能不答应你们俩在一起,你要是觉得不划算,你自己到前边库房里挑去,吃了你多少、穿了你多少,你都拿回去,我儿子的主意你别打,就算追到天边去也没用!
你也别笑,我知道我儿子不听话,一直向着你,可我总归是他亲娘,今天我拼个鱼死网破,把这绳子就挂在他梁上,我不信他还向着你!就是死,我也不能答应你们俩个在一块!”
屠户娘子说着,不知从哪儿拽出一根手指粗的草绳子拍在了桌子上,震得桌上的琉璃灯都跟着一闪,气势如虹。
然而林易辰却并不着急,在屠户娘子的逼视下正了正刚被李怀熙揉皱了的衣襟,轻飘飘抛出一句话来,“可我们已经在一起了,”。
仿佛嫌岳母生气的程度还不够,迎着屠户娘子突然瞪大的眼睛,林易辰不怕死的笑着又加了一句,“您这话说晚了。”
屠户娘子对林易辰这种厚颜无耻的反应有些措手不及并且瞠目结舌,磕巴着 “你,你,你……”,‘你’了半天却气得没说出整话来,她这‘妇道人家’见识太少,进门之前没预想到这个结果,这时候就有些应对不上了。
这林大人当真是不负爱人期望,脸皮厚的堪比城墙,只这两句话,兵不血刃就击得对手溃不成军了。
屠户娘子这边乱了阵脚,她带来的同盟军却还算镇定,李成奎暗中捏了一把屠户娘子,给了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嘴里却假装训斥着,“啥死不死的,净瞎说!你去看看娘好点儿了没有,三儿一个人在屋里,去给搭把手。”
屠户娘子不愿意走,李成奎一边按下媳妇气得哆嗦的手指,一边转头对林易辰客套着说,“看我们这些粗人,连待客也不会,林大人,您先坐着,我去泡壶茶,三儿从京里带回来的,味儿不错,您先坐着……”
说着,李成奎就推了李怀熙他娘出去,一路走到正房与东厢房的拐角处才停下来小声说,“你急啥?咋那沉不住气?他林易辰也不是黄花大闺女,睡了就睡了,能咋?!还能给你生个孙子出来?!你回去,我去跟他说。回屋问问三儿要给娘开点儿药不,让虎子和刘全打着伞买去,别耽误了。”
“可……”
“可啥?!你个老娘们对付不了他,当官的脸皮忒厚!去吧,我总不会把咱们儿子卖了。”
屠户娘子最后一步三回头的回了正屋,李成奎自己转身在厨房泡了一壶茶,拎着又回了东厢房。
一进门,林易辰正笑着看着他,李成奎暗道一声不要脸,抬头却也是一脸笑模样,一边倒茶一边说,“三儿他娘脾气急,林大人,您别见怪,喝茶。”
林易辰闻言挑了挑眉,不动声色的接过茶杯,也笑着说,“不敢,我是晚辈,夫人要说什么我自然听着就是,谈不上怪罪。有什么话您也大可以直说,用不着客气。”
“是、是,没啥客气的,”李成奎放下茶壶,憨笑着搓了搓手,仿佛不好意思似的看了一眼林易辰,清了清嗓子步入正题。
“按理这要是在别的地方,我们两口子这样的人得跪着和您说话,不过这是在我们三儿的屋里,您也没穿着官衣,我们这才抖着胆子把有些话跟您说一说。我和三儿他娘也都没读过书,说话直,不比您这样念惯了书的贵人,啥话说的不好听,您大人大量也别见怪。”
“您客气。”林易辰依旧笑着,鼓励似的看了一眼李成奎。
“不是客气,不是客气,应该的,”李成奎仿佛愈加局促,再开口更带了一丝苦涩意味,“不瞒您说,现在我在您面前是有些抬不起头来的,这都怪我,没管教好儿子。
您也知道,我不是三儿的亲爹,他亲爹是咱们锦县原来有名的俊秀才孟广庆。
三儿像他亲爹,聪明,小时候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啥事儿自己都有主意,人小,心眼儿多。
当初三儿不愿意到我们家来,还是我在和他娘成亲那天把他从他亲爹留下的老房子里绑过来的,算是抢来的这么一个儿子。您说抢来的能不宝贝吗?含在嘴里都怕化了!我自己大字不识一个的,老怕委屈着这么好的孩子,所以啊,啥事儿我都愿意顺着他。
后来他上了学,又去了余川,我们一年到头也就见上那么一次两次的,说不挂心是假的,可我和他娘想着自己啥也不懂,要有啥事儿等我们知道也都晚三春了,问了也白问,所以就啥事儿也不管,觉着这孩子左右读的书也多,见的世面也多,也用不着我们。
现在看来这我们是错了,这孩子总归还是孩子,不管不行。
早前我是真不知道你和三儿这事儿,他娘也是糊涂,这都瞒着我,自己又没个章程。
有句话我说了您可别不爱听,真的,要我说您这是在犯糊涂!不是因为那是我儿子我才这么说,您就是换了别人家的孩子这么喜欢着我也这么说!
您也不想想,我们家三儿才多大,是,按三儿他娘的说法,你们是在一起好几年了,可那又怎么样呢?三儿今年也才十五啊!他见过啥?之前他连书院的大门都不怎么出,先生、教授、同窗、书童,他见的都是啥?都是男人!没等开窍又认识了你,纠纠缠缠的以为这就是情爱了,可你等他真开了窍怎么办?
说实在的,我倒不认为我儿子吃了亏,他才多大,只要不吵不闹的不让外人知道,再过几年我儿子开了窍我也能想办法给他娶上媳妇。就是叫嚷开了,明白人也不能说我们三儿不对,为啥?年纪在那儿摆着呢,您说对吧?”
李成奎说完这些话一脸诚恳的看着林易辰,奈何林易辰依旧一脸淡然,并不为他的这番说辞所动。
“您也说怀熙自小与人不同了,”林易辰淡淡的开了口,“小东西六岁的时候亲口跟我说,他是五百年前被我所救的白狐,今世是来报恩的。”
“这小兔崽子,真能惹祸!”李成奎暗暗嘀咕了一句,气得直攥拳头,转脸又笑着说,“小孩子的话您也信,不定是从哪个戏文里听着的呢……”
“我信!”林易辰正色打断了他。
“你信也不行!”李成奎急了,“你信了别人能信?你爹娘能信?你家老太爷能信?就算他是修炼成仙的狐狸,他也不知道这人间的事儿!再说我们三儿也不是什么白狐狸黑狐狸,他就是个孩子!他现在小,不晓得这天底下唾沫星子能淹死人,我看你也没见过,没见过那死在舌头底下的人,我告诉你,我见过,我们两口子都见过,那是死后都不得安生,入不了祖坟的!我们三儿是天上的文曲星下界,有大好的前程,我们不会眼睁睁看着好好的孩子跟你受委屈!”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成奎也有些控制不住情绪了,之前的‘您’全换成了‘你’,口气也变了。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初隔壁吴玉生因何悬梁自尽,别人可能不清楚,他却知道。那几年有时候收摊晚,他总是习惯穿过树林从小路回家,而就在出事的前几天,他是亲眼看见吴玉生在树林里和一个富家公子搂抱着亲在一起的。
虽然李成奎足够了解自己小儿子,知道那个一脚能踢断木桩的小子不是能把自己吊在房梁上的人,可是身为一个父亲,总是舍不得自己儿子受到任何一丁点儿的委屈,刚才姥姥发火要过来闹,也是李成奎进屋以后三言两语给拦了下来。
李成奎想着林易辰家大业大,需要顾忌的总要多一些,所以就避开自己土匪一样的儿子,打算在林易辰这里下手,让他知难而退,没曾想这位比自家状元爷还难搞,油盐不进,好话说了一箩筐,事情还是僵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