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七月下旬,天气渐渐晴朗起来,也凉爽了一些,等到稻穗陆续变黄之后,村里开始热闹起来,谁家的稻子先成熟人们就到谁家去帮忙,忙完了这一家再去另一家,争分夺秒的要在谷粒掉落之前全部颗粒归仓。
村子的正中央有一个公用的场院,小孩子们有了玩耍的好地方,每天都要成群结队的在松软的稻草堆上翻滚打闹,往往前一天刚刚堆好的稻草垛第二天就塌了,纠察起来的话很麻烦,元凶几乎包括全村的孩子,法不责众这句话在这里很适用,大人们也只能喝骂一番之后重新把稻草堆好。
李怀熙把当初先生借给他的两本字帖还了回去,先生让他现场临摹了几个字,点评了一番之后又找出了两本字帖给他,并且单独给他布置了作业,让他每天都要交一篇不少于五十字的临摹小品。
他的个子长高了不少,大哥李龙抱他已经很吃力了,家里现在只有他爹还会每天把他抱起来走一圈,李怀熙很贪恋他爹宽阔温暖的怀抱,因为再过几个月有可能这个怀抱就不属于他了。
这几天他娘刚刚交了手里的绣活,开始忙着做小衣服、小被子,为来年即将到来的新生命做准备。村里的稳婆给算了日子,李家老四是个大生日,正月里将会出生。
这一天,李怀熙回到家发现他娘正在做一件奇怪的东西,像个荷包但是封了口,底下还打了穗子,很好看。
“娘,您这做的是什么?给谁的?”李怀熙走过去问。
“给你的,福袋都不认识了?你个小糊涂,过几天不就是你生日了吗,想吃什么,到时候让你姥姥给你做。”他娘笑着问他。
生日?李怀熙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生日的经历,前世他有好几张身份证,每一张上面都是不同的名字、不同的出生年月日,但没有一个是真的,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生日是什么时候,只记得大概好像是夏天,可是确切的日子连他赌鬼爸爸都想不起来了,为此他老爸还痛哭流涕忏悔了一把,可惜忏悔完了就去玩牌了,在他老爸那儿,忏悔和改正压根就是两回事儿。
李怀熙很期待自己的生日,可是又不想表现得太明显,于是装作很不在意的样子,他揪着福袋的穗子问,“还有几天是我生日啊?”
“嗯,好像还有三天吧,你把月份牌给我拿过来,我看看。”他娘放下了手里的活,指着不远处摆着的月份牌说。
李怀熙过去把月份牌交到他娘的手上,瞥了一眼他娘有些隆起的肚子说,“您得下地多活动,要不然生孩子的时候麻烦。”
“滚一边去,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不活动了,八月初三你生日,还有四天,外边玩去,别在这烦着我。”他娘自从怀了孕之后脾气变得更加惹不得,晴一阵雨一阵,比六月天变得还快,李怀熙撇了一下嘴,灰溜溜的出去了。
他在院门口找到了正在用功的大哥和正在练武的二哥,李怀熙跟着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打了一趟拳,然后叫住了探头探脑的刘全,让他也跟着一起练,可惜这家伙是个天生的软鸭子,做任何动作都带着一股软绵绵的劲,李怀熙和李虎看不过眼,合伙把他踢走了。
转眼到了八月初三,他娘一早给他换了一套新衣服,又把做好的福袋给他挂在了腰上,“今天早点回来,别出去乱跑了,中午给你做好吃的。”
李怀熙答应一声跟着两个哥哥去上学,刘全出门时神神秘秘的塞给他一个小包,李怀熙打开一看,是一个木头雕成的小人。想不到刘全这家伙深藏不露,竟然跟毕加索很熟,也是个抽象派的的大师,雕成的东西即像人又像猴,不过这毕竟是他收到的为数不多的生日礼物之一,李怀熙没好意思扔,当着刘全的面揣进了书包里,结果这东西一路都硌着他。
他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古代的教学模式,先生讲的内容他不光能够听懂,而且能够举一反三,同窗之中能够做到这一点的不多,像他那样能够不断有自己见解的更是凤毛麟角,屠户的儿子李怀熙成了先生的得意门生,偶尔有旧友来访的时候,先生总要把他叫起来考校炫耀一番,久而久之,先生的朋友李怀熙也跟着认识了大半。
中午放学的时候,又有一个人来拜访先生,不过这个人是坐着轿子来的,下轿的时候同正好出门的李怀熙看了个对眼,竟然是在县衙里见过的县官。
李怀熙拉了一下李龙李虎,三个人毕恭毕敬的向县官行了礼,县官还记得他们,今天他没穿官服,显得更加乳臭未干,受了礼还不进门,站在李怀熙面前犯贫,“原来你们竟是本官的小师弟,哈哈,我们师出同门,不必多礼了,你这个小家伙倒是长高了一点,呃,牙还没长出来呢?还是那么丑啊!”
李怀熙闻言闭紧了嘴,刚要出口的客套话憋了回去,觉得这个张口闭口自称‘本官’的县官当初一定很不讨先生喜欢,因为先生是那么严肃的一个人。
“嘿嘿,闭着嘴别人就不知道你是漏风豁牙子?当日在大堂上本官差点让你憋死,回去笑得我肚子都疼了,你跟我说说话吧,我喜欢听你说话。”县官很无良的弯着腰对李怀熙说。
“易辰,休要胡闹,当了官还这样不成体统!怀熙啊,赶快和哥哥们回家去,今天不是你的生日吗,莫要让你母亲等急了。”先生从门里走出来,救了悲催没牙的李怀熙。
这个叫易辰的县官见到了先生倒是换上了一副正经的表情,就像在县衙上见到的差不多,一边口里称着“见过先生”,一边一揖到底,态度十分恭敬。
“进来吧。”先生还是一贯的表情,一转身先进了门,县官冲李怀熙一眨眼,从腰上摘下一个玉佩塞到他手里,“送给你了,小寿星。”说完,不等李怀熙拒绝,迈步跟着进了院子。
李怀熙前世作匪的时候一般只抢钱,不抢东西,因为怕不好出手,不过为了不把装b分子当肥羊,一般珠宝玉器他还是懂一些的,县官塞给他的这块玉佩入手温润,颜色翠绿,绝对是块好东西,不比州府赏的一百两便宜,只怕还会更多。
“这家伙不会是个贪官吧,这么大方。”李怀熙路上把玩着玉佩,一边走一边嘀咕,如果是个贪官,那他长大后第一个劫富济贫的目标就是这个无良县官。
“不知道。三儿,你别把玉佩弄丢了,刚才咱们应该进去还给他,这么贵重的东西,回家爹娘肯定会说咱们的。”李龙有些担心地放马后炮。
“不会,也不是咱们偷来抢来的,他硬塞过来的,怪不到咱们头上,快点走吧,娘说今天中午吃好吃的。”李怀熙把玉佩收进自己的小荷包里,和福袋挂在了一起。
哥仨回到家以后,饭菜都已经好了,李成奎为了给小儿子庆生,所以早上只给几个大户送完了肉就回来了,专门卖给散客的肉摊没有出。
吃完了姥姥亲手擀的一根超长的寿面,李怀熙突然想起来了这件事,于是把县官给的玉佩拿出来交给他娘。
两夫妻都没有见过这么贵重的东西,问清楚了原委之后,有些埋怨哥仨不懂轻重,姥姥接过去看了一眼说,“县大老爷要给,他们也不能不收,几个孩子懂什么,收了也就收了,不用大惊小怪的。”
他娘要把玉佩收起来,姥姥又拦住了,“让他贴身挂着吧,人养玉玉养人,老放着不好,水头儿就没了。”
“他这么小,再挂丢了!”他娘还要收起来。
“你能保证县官只去一次?下次见到问起来,你让怀熙怎么说?别小家子气了,给孩子挂起来就完了。”姥姥一边给李怀熙挑鱼刺,一边教训自己有些没见过世面的小女儿。
李怀熙举着一根炖得熟烂入味的大鸡腿问他爹,“爹,这个县官是不是个贪官啊?他来咱们县多久了?”
李成奎想了想,摇摇头回答,“应该不是贪官,他是咱们县头号大户林府的小公子,当年是咱们县出了名的神童,去年十六岁就中了探花。本来应该留在京里做三年的京官儿,可是他们家老太爷舍不得,自己舍了京城的产业给孙子换了一个家门口的县令,他们家的买卖遍布南北,听说在整个大周朝也是排的上号的,一般的小钱看不上眼,有几个能贿赂得动他啊。”
“商人子弟不是不让应举吗?”李龙很奇怪的问。
“是啊,可是他们家到他这一代已经满了三代商籍,他是第四代,可以应举了,商人三代不可应试,他们家满了。”李成奎很耐心的给儿子们解释。
“他们家祖坟一定风水不错,经商就发财、读书就当官,不错。姥姥,擦手!”李怀熙一根鸡腿吃完了,张着两只小手等着姥姥用一块湿布给他擦拭。
“那跟祖坟可没多大关系,想当初我们家的祖坟那是谁见了都说好,风水先生请了好几个才定下的地方,可是架不住子孙后代不努力啊,我爷爷好酒、我爹好赌,两代就把家业全都败光了。”姥姥一边给他擦手,一边趁机教育他,“县官是你们先生的弟子吧,他要是大字不识一个他能当官吗?前朝倒是有买官卖官的,咱们大周朝开国以来可是没听说过,你要好好读书,别想着投机取巧,否则,你们李家、孟家两家的祖坟冒青烟也轮不到你。”
李怀熙点点头,“知道了,姥姥,等我长大了,给您和我娘都挣个诰命回来!”
“好儿子,那爹呢?我白对你那么好了?”李成奎笑着捏捏他的小鼻子。
“这可不赖我,朝廷没有给男人的诰命,不过您可以在家当老太爷,谁不听话您就抽他!”李怀熙有些不怀好意的看了一眼刘全,他上午刚刚打碎了一个花盆。
刘全收到警告,赶紧把刚刚夹到碗里的鸡翅膀送到了李怀熙碗里,十分谄媚的开始表忠心,“等您当了官,我就是管家了对不对?我肯定能把贵府打理好,您放心!”
“滚蛋,你长了管家的脑袋了吗?十个数你都掰扯不开!”李怀熙瞪了他一眼,心安理得的把鸡翅膀拿起来吃掉了,转眼又让他姥姥擦了一遍手。
在李怀熙看来,这个刘全绝对不是一个忠心耿耿的好奴才,这家伙精似鬼,时刻都只为自己算计,在这个家里打着仆人的旗号骗吃骗喝,什么活也不干。可是每次李怀熙这样骂他的时候,刘全都表现得很冤枉,喋喋不休的诉说自己在家干的活,什么帮姥姥洗碗啦、帮他爹喂猪啦、帮他娘浇花收衣服啦,反正每次都会把自己说成一个勤劳耐用的一等忠仆,口才一流。
李成奎老是告诫李怀熙要对刘全好一点,可是李怀熙觉得他对刘全已经超级好了,换了任何一个主子都会把这个刁奴赶出去,现在留着他的理由几乎没有,光吃饭不干活。
吃完了庆生饭,这个刁奴和主子一起坐在院里晒太阳,李龙李虎在厨房帮着姥姥收拾,李怀熙踹了刘全一脚,“还不去帮忙?!小心我把你卖掉!”
“姥姥说我太小,干活不中用,不用我。”刘全靠着背后的大树懒洋洋地、理直气壮地回答他主子,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直起了身体,揪着李怀熙很神秘的说,“怀熙,你知道吗,上次他们要把我卖进去的地方可吓人了,他们把男人当女人使!”
“知道,不就是小倌馆嘛,你说过很多次了。”李怀熙不耐烦地说。
“我还见到他们的头牌了呢,描眉画眼的,像个娘们,你长大了肯定比他好看多了!”刘全很肯定地说。
李怀熙眯着眼睛看了刘全一眼,抬手就是一拳,刘全捂着鼻子闷声闷气的委屈,“你怎么又打我?!”
“你自找的!”李怀熙眯着眼睛又倒了回去,刘全捂着鼻子回屋里要棉花,李怀熙知道刘全一定借机又去告状了,一会儿他娘肯定又会喊他一嗓子,这个情节自从刘全来了以后每天都会上演,这个刁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