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八
出发之后没多久,:/
因官道不好走,他们的马车跑得并不快,但在转弯的时候,却忽然撞到了一个人。宝钦是女眷,又在车里,自然不好出来查看,只竖起耳朵听了一阵,听得五斤温声细语和那人说话,却不知撞到的那人是男是女。
一旁的秦烈却是一动也不动,似乎对外头发生的事情丝毫不感兴趣。宝钦见状,忍不住拉了拉他的衣袖,道:“要不你下车瞧瞧,怕不是出了什么事。”
秦烈却是连眼皮都懒得抬,手一伸,把宝钦的手握住,打了个哈欠回道:“莲子的身手虽不如五斤,却也差不到哪里去,又是早计算好了的,哪里就会撞到。”
宝钦一愣,旋即反应过来,敢情这撞车的事是他们早有预谋的!她瞠目结舌地看着他,皱了皱眉,很快又猜到了什么,凑到秦烈的身边去,一脸好奇地问:“你这是冲着温巧巧去的?”秦烈舍不得出卖色相,没法子从温巧巧那里打探消息,所以才另召了个姑娘来?
可是——宝钦想,她若是青河山庄的庄主,晓得自己女儿是个这样的性子,绝不会把重要的事情交代给她。所以,那个叫做莲子的姑娘,其实是冲着那个大师兄去了吧。
温巧巧的大师兄长得很是憨厚老实,属于扔进人堆里便找不出来的那种,名字宝钦一直不知道,只听得温巧巧和那几个师弟一直“大师兄,大师兄”地叫唤。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在这师兄弟几人中颇有些威信,便是温巧巧这个骄纵的女人,在他面前也会稍稍老实些。
一念至此,宝钦对这个叫做莲子的姑娘愈加地好奇了。
见她探头探脑的样子,秦烈忍不住心里发笑,揉着她的脑袋瓜子道:“急什么,一会儿五斤便会领着她过来,算是先给你添个丫头。”
他的话刚说完,外头果然传来五斤的声音,“三爷,方才马车撞到了个姑娘,说是从坏人手里逃出来的,愿意卖身到府里。先前您不是说想给夫人添个使唤的丫头么,要不,请夫人瞧瞧,看合不合适。”
装得跟真的似的!宝钦心里道,却还是从善如流地掀了帘子,微微探头朝外打量。那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柳眉杏眼,相貌倒是漂亮,只是穿得一身灰扑扑的,头发和衣服上都粘了不好灰尘和杂草,看起来有些狼狈。
宝钦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问:“你叫什么,多大了?”
那姑娘低着头,怯怯地回道:“回夫人的话,小的叫莲子,今年十五岁。”
“嗯,”宝钦点了点头,“瞧着倒是个机灵样儿,行了,跟着五斤去吧。到了客栈再洗洗,换身衣服。”说罢,便放下了帘子,竟似多问半句的兴趣也没有。莲子在马车外低低地应了一声,尔后便随着五斤去了后头。
秦烈总算睁了眼,歪在车里问:“你不是挺好奇的么,怎么不多看几眼?”
宝钦白了他一眼,哼道:“你当我傻呢,若真和她走得近了,她要怎么去打探消息。”
尔后天还没黑,五斤便又过来询问晚上住宿的事。宝钦可算是品出了些意思来,他们这一路分明就是故意拖延时间,至于意欲何为,便不足为道了。
莲子果然不负众望,很快与青河山庄那边的几个人混熟了,脸上虽还略有羞怯之意,但明显已经活泼了许多,笑眯眯地与那几个年轻男子说着话,时不时地还要红一红脸,便是宝钦看着,也觉得她十分可爱。
见宝钦下了马车,莲子赶紧小碎步奔过来伺候,十分地殷勤。那边的温巧巧见她又是打热水,又是拧帕子的,瞧得十分眼热。莲子倒也有心,伺候完了宝钦,竟然还周到地又给温巧巧打了一盆热水来。
温巧巧看向她的眼神顿时温和了许多。
温大师兄却是有些急,三番两次地与温巧巧商议着是不是提前先走,省得耽误了正事。可温巧巧哪里肯,总能找出各种各样的理由拖延。温大师兄多少猜到她的意图,想劝解几句,又怕她着恼,仔细想了想,还是作罢了。
这一行人走走停停,费了有四五天的工夫,才终于到了广平县。而这个时候,莲子却几乎把这群人的底细全都摸了个通透。
“今儿晚上就把他们全都弄倒了。”客栈里,秦烈压低着嗓音吩咐五斤,“你去城里找个地方把他们先安置起来,然后叫上云初和云佑,再加上我和夫人两个,明儿早上我们就一起去上晓村。”
宝钦闻言,一时兴奋起来。她原本以为秦烈会拦着不让她去,定要费好一番口舌的,没想到竟然不用她提,他就先说了。
倒是一旁的莲子急了,绷着小脸道:“那我呢?三爷您可不能过河拆桥,我才不要一个人留在城里。”
她年纪小,样子又生得可爱,秦烈对她倒是比对五斤还要温和些,难得温声细语地解释道:“谁说让你一个人留在城里了,不是还有云飞他们么。再说,青河山庄这边也得有个人看着。你心思最细,非要让你看着我才放心。”
但莲子显然没那么好打发,气鼓鼓地小声道:“三爷又诓我。就他们那几个人,何必还弄个院子圈起来,照我说,就去城外找口没人用的废井,全沉了了事。”
宝钦万万没想到这小姑娘年纪轻轻的,说话做事竟是如此狠毒。虽说她自己也杀过不少人,但战场之上,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断然没有什么善恶之分。可离了疆场,大家都是普通人,宝钦从来不觉得自己有生杀予夺之权。
秦烈亦是怒了,本就冰冷的脸上立时笼上了一层寒霜,厉声道:“胡闹!小小年纪竟如此狠毒,这都是谁教的。今儿我若是不狠狠教训教训你,日后你还要变本加厉。五斤!”
不等五斤应声,莲子“哇——”地一下哭出了声。但凡是女孩子,总是比较注重自己的仪容,便是哭起来,也多是嘤嘤泣语,婉转动人。可莲子却截然不同,一屁股坐在地上,犹如三岁孩童一般毫无形象地嚎啕大哭,一脸涨得通红,晶亮的泪珠子不断地从脸颊上滚落,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秦烈拿她却是没了办法,一脸无奈地瞪着她,还想再骂几句,可瞧着她这模样,哪里还骂得出来。宝钦虽是个姑娘家,可也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形,赶紧缩到了秦烈身后,摇头表示无能为力。
莲子哭了一阵,声音终于渐渐低了下来,却开始抽抽泣泣说话,“哥……大哥……我要大哥……”
秦烈的脸上更加阴沉了,挥挥手让五斤把莲子带了下去。
宝钦约莫猜到了些缘由,上前抚了抚他的手背,柔声问:“莲子是谁的妹妹?”
“老七的妹妹。”
宝钦想了一阵,总算依稀想了起来,“是那个叫七条的?”那个七条就是她借了秦烈的兵跟王雁如比试时,杀鸡儆猴,打了三十军棍的那个老七。到后来她才知道,老七不仅是秦烈的副将,还曾给替秦烈挨过一箭,受了重伤。
他挨了打后就不见了踪影,说是当了逃兵。那会儿宝钦还觉得挺诧异,照理说,既然能做到秦烈副将的位子,怎么会因为挨了打就当逃兵。如今看来,这七条其实是早得了秦烈的授意,借机离开罢了。
秦烈一脸沉重地点了点头,“老七自从受伤后就一直萎靡不振,甚至屡犯军规。那会儿被你训了一回,却是终于警醒了,便和我说要来北燕打探消息。我不肯,他竟独自走了,只把莲子托付给我。”
“后来可有消息?”
秦烈摇头。老七一走便是大半年,从此再无音信。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对莲子格外纵容。
北燕此地有不少秦国的探子,老七若是安好,怎么会半点消息也没有传回去过……
宝钦不是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女子,她甚至不知道这个时候应该说些什么话来安慰他,只是缓缓靠在秦烈的怀里拱了拱,伸手将他的腰牢牢环住。她心情不好的时候,秦烈也会这样抱着她,莫名地让人心安。
静了一会儿,外头又传来五斤无奈的声音,“三爷,莲子又来了,闹着非要跟过去,小的可拦不住。”
“让她进来。”秦烈扶着额头,无奈地道。宝钦失笑,她还是头一回看到秦烈的眼睛里有这般为难的神色。
门开,莲子红着眼睛,吸着鼻子一抽一抽地进了屋,大声道:“我要去无名岛!”
“不行!”秦烈想也不想就拒绝了。
“为什么?”莲子睁大眼,狠狠地瞪着他。
“此行五人中仅有一名女子,已经定下了由夫人假扮。”
莲子立刻把敌意的目光投向了宝钦,咬牙道:“夫人身份尊贵,何必跟着我们一起冒险。不如就在城里候着,只消三五日,三爷便回来了。”
宝钦笑而不语。
秦烈也冷冷地盯着她不说话。莲子的眼睛里又开始水光涟涟,嘴一撇,正欲开口哭,一旁的宝钦忽然开口道:“换做是我,也不愿带个就会哭鼻子的小丫头在身边,不是明摆着要误事吗?”
莲子顿时炸毛,气得直跳,急道:“我……我才不会哭鼻子,我又机灵又聪明,而且武功还好。你一娇滴滴的贵夫人,何必非要跟我抢。我大哥……呜呜,我大哥……我要去找我大哥……”
秦烈又开始脑仁疼,倒是宝钦依稀听出了些意思来,“你是说,你大哥在那个无名岛上?”
秦烈眼睛顿时一亮。莲子许久不说话,过了好半天,才吞吞吐吐地回道:“我……我也不确定,大哥他……最后出现,就是在广平县。”
若果真如此,那老七真有可能去了无名岛。那岛上防守森严,只怕是一去便没有再回来了。
“你好生在城里待着,若你大哥真在岛上,我们一定吧他救回来。”秦烈的语气很平淡,可宝钦却清楚,只要是他定下了承诺,无论如何他都会兑现。
“可是——”莲子依旧不甘心,狠狠地朝宝钦看。
秦烈冷冷道:“你看着夫人做什么?别以为自己有点小本事就了不起了,就你那花拳绣腿的功夫,夫人一只手就能把你收拾掉。”
秦烈在下属们面前说话一向都是极稳重的,从来不像老黑那般胡咧咧,所以,莲子虽然觉得不可思议,可到底还是不敢怀疑秦烈的话,只把原本就大的眼睛睁得愈加地大了,目光也从敌意迅速地变成了崇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