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异种登陆半年以来, 全球直播人民面对过数量最庞大、阵容最悬殊、战斗空间最狭小的一场战斗,所以按理来说,过程应该是惊心动魄的, 套一句某个过气英雄战队的话, 应该是激动得脚拇指都扣紧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十分钟, 他们有幸见证了一场最无聊、局势最一面倒、根本让人提不起任何欢呼劲头的战斗。
异种如潮水一般猛扑上来,然后在大光头像说话语气一样散漫的拳头下变成一滩滩碎肉。在这一刻所有观众脑子里只剩下了一声又一声带有强烈实力碾压的拳头打在内脏上的声音, 伴随着——
“其实我觉得刚才这只异种如果进攻角度再巧妙一点应该是能碰到那个大光头的披风的。”
“那个人站的角落四面都有攻击漏洞,如果那些异种团结一点搞不好还是能稍微支撑得久一点的。”
“不是为什么我打心里在帮异种说话明明我们才是受害者。”
“emmmmm......大概是出自于对弱小生物的同情心吧。”
“exm能说出这种话你是不是在看不起其他跟异种苦战过的英雄。”
所有坐在直播间前跟异种苦战过的英雄在这一刻都觉得膝盖一痛。
半小时以后,异种的生产速度开始明显下降了下来。
用人类的身体素质来承担异种女皇生产所需要的大量消耗,是一件光看那个研究员的表情就知道很痛苦的事。
巨大的腹部蠕动着, 一只只从皮肤到内脏都呈半透明状的异种从母体尾部迫不及待地钻出来,有的为了提前降生甚至不惜划伤母体的生殖通道, 研究员不住痛呼,发出类似野兽的哀嚎。
但是在场不会有人同情他。
研究员在整个过程中无数次看向陈安心的方向,表情像是求助,也像是希望对方能直接杀了他给他一个痛快,然而青年全程抱臂站在实验室角落,那张脸在莹蓝光线的照耀下,眼尾朝上, 嘴唇紧抿, 黑色的眸子无波无澜。
作为一个世纪前联邦公民,他知道那个表情意味着什么。
在曾经的联邦,大概没有一个人不崇拜他们的元帅。元帅的每一场战斗都会被刻进各种虚拟电子设备里, 甚至是古老的光盘、影带,然后他们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拿出来或者陪同家人,或者单独一人一遍又一遍地观摩,一直看到热血沸腾,天光乍破,都毫无困意。
甚至于之后元帅变成了他们的实验体,那种内心扭曲的满足都已经盖过了本来就仅剩不多的人性。
所以这个表情他很熟悉。
是每次在面对异种的时候,元帅都会有的那种,居高临下,宛如看着一只蚂蚁一样的表情。
他开始思考一个从他答应参与实验起,就一直在重复思考的问题——
长生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他们从元帅的细胞里提取出了特殊的能提高人类活性因子的基因,从而达到了极大程度延缓人类衰老的目的,于是一个世纪过去了,身边的亲人、朋友相继离去,只有他还活在世上,留在这个人员一批又一批更新换代的实验室里。
原本因为寿命限制而被折叠起来的野心也日渐变得膨胀,最后终于把触手伸向了那批他们曾经无比痛恨的敌人——
以同胞作为实验体牺牲的前提和代价下,那批能在短时间内迅速生长、繁殖能力极强、不需要耗费任何精力培养就能自然达到生命体巅峰水平的异种身上。
这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万一他们没有控制好异种,再次发生像今天这样的暴动,只要实验不停,迟早有一天人类世界会彻底被一种占领。届时,就算那位大人真的找到了能控制异种行动和思维的办法,人类文明也已经名存实亡。
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答案似乎已经呼之欲出,但等他想通,已经太晚。
那双浑浊的眼睛流下两行血泪,他向着青年的方向伸出手,像是想在临死前最后触摸一次他们的英雄,然而青年看到他的这个动作,只是厌弃地皱了皱眉头。
研究员在这一刻就像被掐住了脖子一样,连断断续续的惨叫都戛然而止。最后一只异种从他的腹部钻出来,然后伴随一阵抽搐,他整个身体嘭地一声。
爆成了一滩浓水。
其中几滴落在了陈安心鞋尖前几厘米的位置,热度迅速冷却。
一脚踩烂最后一只异种,陈安心从实验室角落走到埼玉旁边。
“走吧。”
大光头看了青年面无表情的脸一眼,弯腰从那滩浓水里用食指和拇指提起一本名册,嫌弃地晃了晃:“这个不要了吗?”
陈安心摇头:“不要了。”
他曲起食指敲了敲太阳穴,露出了一个完全称不上友好的笑容:“我都记在这里了。”
埼玉于是重新把名册丢回去,扬了扬身后干净的白色披风:“回中心市吗?”
“我想先去医疗所一趟。”
“嗯,好。”
两人说着并肩往外走,身后,全程除了担任一个直播作用以为丝毫没有派上用场,但以往无论在什么场合都一直是mvp的贺茂队长搓了搓鼻子。
冲镜头做了个无奈的手势,然后关上直播,跟了上去。
“如果你是想要血样的话。”
在打听到陆宁生的临时办公室以后,陈安心意料之内地听到了拒绝的答复:“抱歉,我不能给你。”
看到青年只是皱了皱眉,第一时间没有任何过激反应,陆宁生冷静地推了推眼镜:“这是关系到人类存亡的课题研究,我一个人没办法做主。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
“这份血样不会被除了我以外第二个人拿到,一切秘密我都会替你保守。一旦解析了你们之间基因链的构造,我会立刻把你的血样销毁。”研究员做出一个发誓的手势,表情诚恳,“我会把它看得比我生命更加重要,拿我的身家性命担保。”
研究员说完,像是怕青年拒绝,又话锋一转,开始从身上掏出各种证件:“这是我的身份证,还有银行卡,密码是我妈妈的生日,还有公民卡,驾驶证,房产证,中心街购物卡——”
“你要是还不放心,我可以搬过去跟你一起住,就在你的眼皮子底下进行研究。”
埼玉刚跟超管局的人商量完出发的时间,准备回来喊陈安心,隔着办公室半掩的门,就听见里面的年轻男人对陈安心说。
“不过你好像还有两个孩子,空间上可能分配不开。那不如搬去我家吧,我家房间够的,而且刚翻新过,厨卫阳台设施都是最新的,我也一直是一个人——”
埼玉:“???”
出于礼貌,大光头后退了几步,走到了走廊尽头等着。走廊的圆形玻璃窗外,芬兰湾深海,两条额前挂这个灯笼一样发光腺体的鱼在视线里游动,大概是到了特定的季节,体型偏大的那条鱼在体型偏小的那条鱼面前疯狂晃动自己额前的腺体,自然界把这种本能的行为定义成——
求偶。
“现在正好是芬兰鱼的繁衍季节呢。”
身后传来说话声,大光头转过身,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完成了谈话的陆宁生和陈安心一前一后从办公室里走了出来,看到趴在窗前的埼玉,陆宁生推了推眼镜,大概是出于学者的通病,解释道:“这是一种西国特有的鱼,头部和肩部胸鳍内侧都有一个卵圆形的蜂窝状发电器,能发射无线电波捕猎,也能通过同样的方式求偶。而且这种鱼类由雌性生产,雄性将鱼卵含进嘴里进行繁殖。而在这段时间雄性完全无法进食,甚至有些因为能量补充不足在中途饿死,但即便死去,它也不会张开嘴,一只到幼鱼孵化,从它腐烂的身体里平安地钻出来。”
埼玉又看了一眼窗外的两条鱼:“挺伟大的。”
大概是想到陈安心带着的两个孩子,陆宁生笑道:“所以很多西国人都以芬兰鱼为教课榜样,希望你们以后也能成为像芬兰雄鱼一样伟大的父亲。”
“应该跟我没什么关系。”陈安心还没有反应,大光头脑子里也没想什么,下意识地就说,“我没有生育功能的。”
气氛在这一刻围绕着三个男人安静了一瞬。
“啊我忽然想到研究院还有点事,我过去一下。”陆宁生有些僵硬地扯了扯嘴角,转身走向走廊另一头楼梯的方向。走出几步以后,又回过头冲陈安心说,“我希望你能考虑一下,当然我不强求,如果你到时候还是不愿意,你随时来找我,我尊重你的一切意见。”
说完,白大褂研究员消失在拐角。
埼玉像是才反应过来一样,看向陈安心:“哦,你不要误会。”
他瘫着一张鸡蛋脸面无表情地解释道:“我不是说我有性功能障碍。”
陈安心:“......”
大光头重新看向窗外两条芬兰鱼,被深海分割后的光芒是破碎的,印在那张鸡蛋脸上莫名地莫测,而且是一种单纯只是因为深蓝这个颜色带上的忧郁。也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大概是想安慰一下对方,陈安心脱口而出:“其实我也没有生育功能。”
说完以后,青年自己先愣住了。
他到底在说什么?
比谁生不出孩子谁骄傲吗?
陈安心:“......”
裤兜里的手机在这时震动了一下打破僵局,陈安心刚按下接听,那头就传来谢小星哭丧的声音:
“安心,你快来局里一趟,超管局已经快被那个女鬼闹翻天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一会还有一更,我一定能撸出来,但是会很晚宝宝们先睡明天再来刷。
晚点捉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