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 肖辞的好心情没有持续多久, 很快, 他就被一根天外飞来的粉笔头砸中, 附带一句来自讲台的威严怒吼，“肖辞！”

裹挟老师余威与笔灰的粉笔把肖辞上扬的嘴角砸塌一半, 却砸不下他荡漾的心。

肖辞态度端正地转回去了, 脑袋却开始脑补起这样那样的事情，他琢磨着想，下节课是体育课，他可以申请室内篮球, 这样谈衣就也能参加了。

与肖辞旋转跳跃的开心不同，沐之弦却完全是另一种心情。

在看到谈衣与肖辞默契眨眼的那一刻，绑着他心脏的石头像忽然脱了缰，开始不断地往下加速坠落，好笑要把他的心直直拖入最深的湖底。

猝不及防地，沐之弦又想到了前几天晚上做的梦，他竟然梦到了……他的手猛地一紧，手上的黑笔发出细微的“咔嚓”一响。

谈衣对旁边人的心潮涌动一无所觉, 还在翻来覆去地找课本。他把桌上乱糟糟堆着的作业本一本本地拿起，找了一圈，一无所获。于是又开始在课桌里挨把挨把地找, 可惜他上天入地地搜罗了半天，也没发现数学书半个倩影，然而他不放弃, 还在勤勤恳恳地找来找去，找得差点要把自己整颗脑袋都钻进课桌里。

沐之弦冷眼看着谈衣的举动，忽然觉得自己想法简直像个笑话，冷冷“哼”了一声，就不再看他了。

沐之弦这声哼成功唤醒了沉迷找书的谈衣，他慢慢把脑袋探出来，在老师讲课的死角偷偷暗示地说，“沐之弦，我没有带书。”

沐之弦高贵冷艳地端坐着，没有反应。

数学老师上课讲究身体力行，讲着讲着就脱离讲台，在学生中间缓缓踱起了步，眼看就要踱到谈衣旁边。

谈衣还记得上次没带书看空气结果被批了一顿的倔强同学，眼看老师就要来了，他紧张起来，只能明示：“沐之弦，书借我一起看好不好？”

沐之弦用手敲敲书页，斜睨着他，“读书不带书，你来参观教室的吗？”

“我就是今天忘了带嘛。”谈衣瘪瘪嘴，偷瞄一眼老师，又着急又可怜地朝沐之弦求助。

沐之弦“啧”了一声，好像很烦。

谈衣气馁地低头，懊恼地不行，同时胆战心惊地听着老师越走越近的脚步声。

他只顾着紧张害怕，以至于没看到沐之弦眼里倏忽涌起又压下的淡淡笑意，也没看到他看似不耐地转过头去看窗外，却用一只手悄悄地、慢慢地把书推向了中央。

这时，与谈衣隔着一条过道的学霸小姐姐，本班班长大人递过来一本书，谈衣抬头一看，只见小姐姐一脸慈爱的笑意，“用我的书吧，我和婷婷看一本就行了。”

推着书本的手顿住了。

“谢谢。”谈衣很感激地和小姐姐道谢，附赠笑容一枚。

班长小姐姐捧着心，脸红红地说“不用谢”，转头就醉倒在了同桌怀里。

谈衣捧着书放到课桌上，正要翻到讲课的那一页，眼角余光却捕捉到原本即将抵达中央的课本在他回身的那一刻就立刻停住，然后又状似自然地撤了回去。

谈衣：emmm……

沐之弦淡淡地垂眸，脸色不变，可是谈衣却能感觉出来，在那些表面的疏离与冷漠之下，似乎弥漫着一丝丝不易察觉的低落。

谈衣想了想，把翻开一页的书本合上，礼礼貌貌地还了回去。

沐之弦虽然眼睛看着课本，实际上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所有的注意力都关注着谈衣那边，看到谈衣还书，他愣了愣，但还是不动声色。

“我们一起，弦哥哥。”

沐之弦淡定不动，“我为什么要和你看一本书？”他顿了顿，看着书上那个孤零零的根号三，有点赌气似的，喃喃地说，“不是已经有人把书借你了吗？”

话说出口，沐之弦才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忍不住有些羞耻的赧意，连忙去看谈衣，却发现他正和旁边的女同学说话，并没有注意到他说了什么。

就像发现自己浮到了半空中，正紧张担心的时候，一睁眼却发现自己其实站在地上，那一刻，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却是自己也说不清的失落与黯然。

谈衣不知道和班长说了什么，哈哈笑了一声，又马上捂住了嘴。沐之弦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课本上，可是除了那个亮眼的根号三，他却还是什么都没看进去。

他这是怎么了？

“刺啦”。一声，是椅子挪动的声音。

沐之弦疑惑地转头，就正好与不请自来挤到他旁边的谈衣脸对着脸，差点撞到了一起。

吸血鬼冰凉的皮肤隔着几小寸的距离，散发出一点点别与常人的冷。这么近的距离下，沐之弦甚至能看到谈衣脸颊上细小的绒毛，在晨光下仿佛浑然天成的光晕。

沐之弦的心跳快了一拍。

谈衣自发地把书拉近，优哉游哉地上下浏览，看到那个大喇喇的“根号三”，谈衣朝沐之弦笑了一下，小虎牙尖尖的，白得晃眼，“原来是书上的题目啊。”

沐之弦好像被刺到了似的，匆匆忙忙转过头，不敢看他。可谈衣的身体还紧贴着他，明明是吸血鬼没有温度的身体，他却觉得，与谈衣靠近的地方，好像有一层又一层灼热的温度，正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烫得他心跳不止，心慌不止。

沐之弦定了定神，状似无意地往墙边挪了挪，聊胜于无地远离那个搅得人心里乱糟糟的吸血鬼。隔绝了一段距离之后，他悄悄松了口气。

然而，他的气还没松多久，就差点又窒息了——谈衣竟然又拉着凳子往他旁边一凑，好不容易拉开的一点点距离转瞬就被抹杀了个彻彻底底，而且还比刚才更近了。

沐之弦：……

谈衣对沐之弦的心理波动毫无察觉，他对课本上搬着小图标的小兔子产生了极大兴趣，自己抽了张草稿纸临摹着沙沙画了起来，十分自在。

沐之弦自己又紧张又慌张，那个让他紧张慌张的人却如此放松，他忍不住有些不太平衡，出口就是一句冷嘲，“你来上课就是为了画这种丑兔子的？还不如早点回家去算了。”

谈衣画得正起劲，虽然有些不务正业，但也并不妨碍着谁，更更何况家里有矿，他来上课纯粹是体验人生，这么忽然就被骂了，他顿时一脸懵逼，茫茫然地抬起眼来，十分无辜的样子。

那双淡紫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看过来，沐之弦的话立时哽在喉咙口，再也说不出来。

谈衣无视沐之弦话里的“不务正业”，却很在意他的前半句。他看了下自己的作品，“兔子很丑吗？”他左看右看，似乎真画得挺丑的，而且越看越丑，整个人顿时就肉眼可见地低落下去。

这下，反而是沐之弦忍不住地开始揪心了。眼看谈衣都要萎成一团了，他脱口而出地说，“没有”。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况且事实胜于雄辩，丑就是丑，谈衣还是很低落。

总是罗里吧嗦的人突然变得这么安静，沐之弦一面不适应，一面却莫名其妙越来越自责。终于，他破罐子破摔了似的，说道，“我是说，兔子……”

谈衣抬头看他，澄净的两颗紫水晶找那个倒映出一个眼底纠结的冷面少年。冷面少年白皙的脸上升起几抹薄红，好像十分难以启齿似的，老半天才把话憋出来，“兔子其实……画得挺可爱的。”

“真的呀？”谈衣眼睛亮了亮，一下子就不低落了。

那句违心的夸奖已经透支了沐之弦一个月的羞耻心，此时，他整个人都笼罩在层层自我厌弃的阴霾之中，根本不想再回答谈衣的话了。

偏偏谈衣还“啪”地一下把兔子送到了他面前，美其名曰：“画送知音人。”

沐之弦瞪着那只奇形怪状的丑兔子，觉得兔子龇牙咧嘴的三瓣嘴都满满是嘲笑他的形状，越看越让人烦躁，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它揉成一团，丢到永远都看不见的地方。

经过这件事，谈衣似乎觉醒了微弱的学习意识，竟然开始认认真真地听起课来。过了一会儿，就在沐之弦已经打算上手揉团的时候，谈衣回过头来，忽然说，“弦哥哥，这好像是我送你的第一个礼物。”

沐之弦即将搞破坏的手忽然就停了。

谈衣说完这话，就转过头去继续看黑板，没再注意他。

第一个礼物。沐之弦看着那只奇形怪状的黑笔兔，恍然之间，忽然觉得这只兔子似乎……也没有那么丑了。

下一节是体育课，所以当下课铃响的时候，全班的气氛都热络了起来，在老师走后，呼啦一下，全班人都往门口冲了出去。

沐之弦把画着兔子的纸张夹进课本中，也打算去上课了。但是在即将起身的时候，他却忽然想起，那一次在走廊下，谈衣看着操场上那些挥汗如雨的同学们，眼里似乎是深深的羡慕。

吸血鬼，怕光，怕热。即使有了特殊的保护，也不可能完全像正常人一样。

全班只有谈衣一个人不能上课，他也会觉得有些孤单吧。沐之弦安静地坐着，忽然有些不太想去上课了。鬼使神差地，他叫了下谈衣的名字。

谈衣没有回答。

沐之弦转头看去，只见谈衣脑袋一歪，就轻轻靠在了他肩膀上。他双眼紧闭，原来早就已经睡着了。

沐之弦无语了片刻，心底却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慢慢滋长出来，像经历严冬的种子破土而出，抽出了向上生长的芽。

“谈衣。”沐之弦轻轻叫他的名字，长久压抑着的情愫突然之间占据了他整个胸膛，让他觉得又酸又胀，又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谈衣的侧脸在淡淡的晨光中显出透明的光晕，他慢慢地抬手，忍不住想要触摸那层柔软的光……

肖辞捧着篮球推开教室的门，兴冲冲地想叫谈衣一起去室内体育馆上课，在看清门内情形的时候，他却怔住了，手里的篮球咕噜一下，滚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