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传来轻盈细碎的脚步声,帘子轻轻一挑,明杏蹑手蹑脚进来。
徐妈妈回头问道:“三爷呢?”
明杏瞅瞅床上坐的佟姨娘,言辞有点闪烁,期期艾艾道:“爷说…..说……”。
徐妈妈着急道:“说什么?快说啊!”
明杏被逼无奈,索性直说,道:“爷说了,他正忙着,就不过来了,让奴婢告诉姨娘,自个静下心来好好想想,知道错了给小鸾姨娘去陪个不是”。
明杏一口气说完,瞟了她一眼,头低下,不敢抬起来,可等了半天床那厢也没动静,没惯常尖利的声儿,才偷眼瞧瞧,佟姨娘像是没事人似的慢条斯理地吃着粥,心中纳闷,这要是搁在原来,佟姨娘定会寻死觅活的闹。
徐妈妈也好奇,主子竟能忍下这口气,想来一定是爷打狠了,不敢在像从前作闹,虽这次失了脸面,可领了教训,徐妈妈却有一丝心慰,若是不发生这事,主子由着性子闹下去,还指不定要出什么大乱子,陪上自个不是,那哥儿和姐儿可就跟着全完了。
这时,院外正走来一人,廊下传来小丫鬟甜糯讨好的声儿:“春嫣姐姐好”
钩帘一响,迈步进来个丫头,徐妈妈忙上前赶着叫:“春嫣姑娘得闲上这屋来”。
那□□嫣的一身丫鬟打扮,观气势一定主子跟前当红的,没理会徐妈妈,瞅一眼床上的佟姨娘,一副轻漫,似笑非笑道:“太太说了,姨娘应下给小鸾姨娘陪礼,便放哥儿和姐儿回来”。
这丫鬟口中的太太是三房主母王氏,用她的一双儿女拿捏得她死死的,逼她就范,这阴损招式若放在真身亲娘身上,管保有用。
这半天,她也看明白了,听明白了,这佟姨娘却是够蠢的,明显让人抓了把柄,吃了大亏,脸面没了,还要去给同是丈夫的小妾赔罪,这往后在府里难抬头不说,弄不好还连累了那一双儿女。
那大丫头春嫣传完话,不屑多呆,径自去了。
趁着明杏赶着送太太的大丫鬟出去,徐妈妈劝道:“我说姨娘,眼巴前受点委屈,给那小鸾姨娘陪个不是,做小伏低,把哥儿和姐儿接回来,是正经,旁的事,以后在说”。
佟姨娘顺口嗯了声,心道:看来只好这样了。
可这宅门里最是讲究脸面的,人一但没了脸,就像红楼梦中的赵姨娘,想在府中立足都难,这事有点棘手。
舒了口气对徐妈妈道:“容我在想想”。
徐妈妈点头道:“姨娘是要好好想想,去了说什么,难保她讥笑,出了那门连下人们都瞧不起”。
这本来小妾地位就是半拉主子,比丫鬟强不了多少,这番气受下来,就更加没人放在眼里,就是自个房中,方才说话那叫明杏的丫鬟都会瞧她不起。
这会子,明杏赶着送太太房中丫鬟未回,指不定又说了她多少事,巴结讨好太太。
佟姨娘这厢暗叹,既穿都穿了,前世的事就揭过了,现实却让她一时半刻的有点难以接受,前世二十五六岁,穿到古代,就成半大老婆子了,这姻缘事上,就甭想了,顶大天能犯上个桃花,还要冒着被沉塘的风险。
不说这挂名夫君是阿猫阿狗,单看他这一妻四妾,一窝子儿女,就够一说了,这能是什么正经人,听奶娘的话里话外,一双儿女不争气,谁也依仗不上,弄不好还成了缀脚的。
她倏忽惊奇,怎么自个知道他妻妾成群,且头脑中闪现出贾家一些事来,难道记忆恢复了,身子是佟姨娘的,记忆当然是佟姨娘的。
约莫盏茶功夫,明杏才姗姗转回房中,佟姨娘心下已有了计较,吩咐道:“你去回太太,就说我想通了,当着老太太和太太的面,我正正试试给小鸾姨娘陪不是”。
明杏眨眨眼,不大相信,主子性子乖张,这又出什么幺蛾子,佟姨娘看她站着不动,又说了句:“就明个吧”。
明杏应声去了。
这一折腾,没吃上几口,碗里的粥便凉了,徐妈妈道:“老奴端下去填上点热的”,说罢,接了碗出去。
不消片刻,徐妈妈盛了热粥,手里又多了个甜白釉鱼草纹小碟子,里面躺着一个切开的金黄流油的咸鸭子,放到湘妃竹小炕桌儿,道:“主子吃白粥口淡,就点盐晶”。
她这一说,佟姨娘觉出口苦,大概肝火盛,遂伸手拿起半个咸鸭子,用银箸夹了块头子青白放在嘴里,细细嚼着。
空口吃咸了,她肴了勺粥,还没送到嘴边,门外却撞进一人,佟姨娘抬头一看,是个姑娘,也就十三四岁模样,下庞略窄,脸子像佟姨娘脸上扒下来一样,那精致的眉眼一点不走样。
这姑娘梗着粉颈,满脸怒气,进门便道:“姨娘什么意思?要当着老太太面给小鸾姨娘赔礼,还嫌丢人不够?”
佟姨娘知道是谁了,这一定是她快说婆家的女儿惠姐,听她说话口气很冲,全然不把佟姨娘这生母放在眼里,微微一皱眉,尽量平心静气地道:“捂着盖着就不丢人了,阖府就都不知道了?”
惠姐愤然道:“有你这样的娘,脸面都丢尽了”,说罢,又小声气囊囊地嘀咕一句:“不如没有倒干净”。
惠姐声儿小,但这句话还是清晰飘到佟姨娘耳朵里,她震惊,转而心凉,把碗重重地撂在炕桌上,正色道:“儿不嫌母丑,你也识得几个字,书里就是这么教的吗?”
惠姐却嗤笑,不屑鄙夷道:“我不知什么礼,母亲可曾知礼义廉耻?”
这句话说得佟姨娘的火在也压不住了,脸子板起,冷声道:“母亲什么样由不得你选,这是你的命,你认得认,不认也得认”。
惠姐似一愣,想来母亲从没这么大声且刻薄地说话,一时无法对答,急怒蹦出一句:“我偏就不认你,你待怎样?”
佟姨娘早已耐不住,不顾徐妈妈在旁使眼色,冷笑数声,嘿嘿道:“你不认我,我还懒得操这份闲心,今后我倒要看看你能出息成什么?“
这番话,惠姐又是一怔,不敢相信看着她,似想看出她说的不是真话,但看佟姨娘脸色冷冰冰的,知道母亲是下了狠,羞愤跺下脚,转身摔帘子出去了。
徐妈妈跟在身后想去追,佟姨娘大声道:“让她去,这不肖女追她作什么!”
徐妈妈才迈开脚,极不情愿地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慧姐跑远,回身长吁短叹道:“姨娘今个是怎么了,她一个孩子,和她一般见识,这母女说僵了,可怎么好回头”。
佟姨娘着实气愤,竟说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话,可见这当娘的平素的宠溺,在这样下去,她不但不知尊重母亲,到了婆家,也难立住脚。
气得撂下碗筷,这惠姐个性乖张,定是和她母亲一样,不是个随时守份的。
生在高门大户又是庶出,却不知谨言慎行,出言无状,倒让她颇感意外。
徐妈妈望着她,想说什么,看主子脸色不善,不敢多嘴。
正好这时,祯哥自学里回来,蹭着步子进来。
才他在门口听见母亲和姐姐吵架,没敢进来,在门口听一会,吓住了,从没见母亲对姐姐如此严厉,看姐姐恼羞成怒跑走,他才慢吞吞进去。
佟姨娘看进来个半大小子,也就八.九岁光景,跟惠姐长得有几分相像,身量不足,偏瘦弱,肤色白得像没照见太阳,蔫头耷拉脑的,知道是儿子祯哥。
这时,徐妈妈看见,赶着道:“哥儿下学了”
祯哥把书包仍给丫鬟,服侍他的丫鬟巧珊望见小爷下学回来,从西间出来,忙打水,搬过方凳,安放铜盆。
祯哥坐在椅子上,另一跟小爷的丫鬟叫梅儿的,替他挽了袖子,祯哥沾了下水,便拿出手,甩两下,巧珊忙用棉巾替他拭干。
佟姨娘怒气有点熄了,看着祯哥道:“这么早下学了”。
祯哥道:“夫子今儿有事,早散了”。
这时,小丫鬟挽香进来回道:“姨娘,大厨房送来晚饭”。
佟姨娘透过窗棂望去,日头西坠,天时不早,遂道:“摆饭吧”,说罢,披衣下床,粥碗让丫鬟收拾了。
饭菜是大厨房统一做的,按份例,分到各房。
祯哥以往晌饭在学里吃,晚膳大厨房把饭菜送到三房。
四菜一汤,两素两荤,两样点心,主食白米饭,祯哥还另加四道菜,哥儿不管嫡庶,总是主子,姨娘是娘也是奴才,祯哥的几道菜品上上的菜肴。
祯哥懒懒的朝桌子上看一眼,提不起兴致。
看母亲已坐到桌旁,祯哥懒洋洋地走过去,坐下,丫鬟盛饭上来。
佟姨娘道:“上了这半天学,也饿了,快吃吧”。
说着,提起碗箸自行吃起来。
祯哥端起碗,瞅瞅娘,有点异样,姨娘每次都是自个不吃,看着他吃,往他碗里夹菜,劝这劝那,问东问西,好不心烦,可今日却自顾自的吃,也没什么话。
祯哥纳闷,端着碗,提着银箸,半晌没落下。
佟姨娘低头吃着,觉出对面没动静,抬起头,看祯哥瞪眼看着她,说了声:“吃吧,一会凉了”。
自己往嘴里扒拉饭,心想:这孩子身子骨单薄,平素定是挑食,不好好吃饭。
祯哥有一搭无一搭夹菜,佟姨娘微皱眉头,没抬头道:“吃过饭,你回屋温习功课,你今后若不用功,我说给你父亲知道”。
祯哥觉得惊异,母亲从前对儿女宠溺护着,若父亲管严了,她拦在头里,替他说项。
听说告诉父亲,祯哥有点怕,不乐地嗯了声。
晚膳草草吃了,漱口,净手,丫鬟挽香端上一盅新沏花茶,佟姨娘悠闲地呷了口清茶,看小丫鬟们捡桌子。
祯哥吃过饭,看母亲并未朝他看,也不敢像平日撒娇,就乖乖去里间写课业了。
上灯时分
丫鬟服侍佟姨娘宽衣,徐妈妈道:“姐儿这时未回,想是在太太上房歇了”。
佟姨娘对主母王氏颇不满,竟留惠姐住下,这是纵着她和自己生分,看来这当家主母不是什么善类。
徐妈妈看主子不说话,照平素的想法道;“老奴去上房唤姐儿回来”。
说吧,就要往外走,佟姨娘出言道:“她如今大了,有主意了,爱去那住全凭她,莫因我这没脸的娘耽误了她”。
徐妈妈一脸愁云,咳声道:“总是自个儿女,姨娘打病好后,心肠就变了”。
说罢,也下去歇了。
佟姨娘暗叹,这夫君不遂心,便宜儿女,偏还是两个不省事的。
遂安置,挽香撂下帐子,自去外间歇了。
夜静谧,春风敲打窗棂发出细细的的声响,鼓已打过二更,她阖眼满脑子却想着明个见了夫君的小妾,如何应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