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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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城与柳坤虽是同族,却不太相熟, 往来甚少。

柳坤身为一方大宗门的宗主, 族中之人大多敬畏他, 甚至谄媚于他。柳城则素来为人圆融, 与人为善,因而,虽与柳坤不甚相熟, 倒也算有礼往来。

正因如此,当柳坤忽然说要让其子柳释来飞鸽商盟这里住些时日的时候, 他想都没想便点头应了。

柳坤与他用千里镜对话, 言及柳释今日心绪不宁,精神不佳,恐对修行有异。

柳城闻言诧异, 问道:“所为何事。”

柳坤顿了顿,片刻后只道:“情劫。”

“这……”柳城闻此欲言又止, “何种情劫?”

修真之人大多情缘淡薄, 往往容易被修为上的瓶颈和对大道的执念而困扰,却甚少为情所困, 是故柳城心中有些惊讶。那凌霄剑宗少宗主柳释,也算是个人物, 曾经的少年天才, 俊朗潇洒,同辈中无几人能是敌手,如何看来, 都不像会是被谁囚了心的人。

柳坤听出了柳城疑惑,却似乎并不想作答,然而他转而又想到之后的托付和请求,便只能似真似假道:“多年前识的一狐媚之人,被迷了心,如今又被背叛,方才如此。”

柳城点头:“原是如此。”

“因此,我这里还有一不情之请。”柳坤趁机说道。

“请说。”

“听闻飞鸽商盟包揽万千,世间万物应有尽有,”柳坤道,“孽子去了那处,能否为他选几名风姿不一的小侍……”

听闻此言,柳城立刻明白了他话中的未尽之意,摆手道:“这算不得什么不情之请,到时我自会一番,只是,若是少宗主他不满意,我可就……”

既然为情所困,必然用情至深,若是帮了柳坤的忙,却因着小侍之时惹怒了柳释,并不划算。

柳坤自然明白,只道:“无事,若真如此,怨不得你。”

两人又虚情假意片刻,这才敲定了事宜。

——————

柳释答应柳坤前来飞鸽商盟,目的很简单,他要趁机脱离柳坤掌控,去鸿衍宗寻孟亦。

兜兜转转,陷入泥沼,终于又满身狼藉地爬出来,他如今从未有过的清醒。

柳城成功迎来柳释,与他同来的还有两位化神后期的长老与一应弟子仆从。

距离柳城上次见到柳释,已经是约摸百年前的事了。

那时柳释正意气风发,满身都是不可磨灭的锐气,多少人慕艾仰止的存在。他和柳城相谈几句便匆匆离去,只笑说他与自己名为“柏函”的至交好友有约,便不多相陪。

如今再见,柳城险些认不出眼前满面死灰的人来。真真是应了柳坤所言,为情所困,已入魔障。

“族叔。”柳释开口,嗓音低沉哑然,如行将腐朽的老者。

柳城点头:“嗯,给你准备的房间已经收拾好,你先……”

“族叔,”柳释转头,看向柳城,再度开口,“我爹请您所做之事,皆不要放到我面前来。”

毕竟是有血缘的生父,柳释对柳坤太过了解,他那个人,善恶是非早已不分,只看得到宗门利益,己身利益,绝对会用对自己最有利折损最少的法子解决问题。

柳释完全可以想到,他让自己来这里,所为何事。

“这……”

柳释又道:“或者,我把他们扔出去。”

“好,”柳城点头,“我知道了。”

——————

飞鸽商盟门外外,孟亦与童衡已经到来。

大门前守着的人见过孟亦一面,便记住了他的姿容,而柳城又曾说过,若是这位前辈到来,可不必通传,直接入内,于是那守门人便恭恭敬敬地将孟亦引了进来。

而童衡则在门口与孟亦别过。

孟亦被人引进门内,寻找柳城之时,恰逢柳城正安置柳释,于是三人便如此打了罩面。

柳释从见到孟亦便整个人呆愣住。

自从他清醒之后,就再没有像现在这般好好看过孟亦,仿佛过了千万载一般,记忆中的明眸朗目与如今相对时的漠然重合在一起。依旧仍是那个人,却疏远到触不可及。

分明曾是共同并肩而立,相倚畅笑的亲密之人。

柳释这些时日根本无法闭上双眼,只要一闭眼,就是自己拿着剑,刺入孟亦身体的画面,滚烫殷红的鲜血顺着锋利的剑身淌下,溅到柳释手上,烫的他浑身震颤。

看见孟亦,柳城面上笑容真切,拱手问好,正想介绍柳释与其认识,便见一旁的人自孟亦便始终痴痴然,眼中有倾慕神采,亦有自悔苦痛。

柳城掌管飞鸽商盟分盟多年,惯会为人处世,看人眼色,此时看着柳释眼中忽然焕发的神采,几乎是瞬间便想到,孟前辈便是柳坤所说的那个“狐媚之人”。

他本就对柳坤所言怀疑至极,此时更是完全不信了。

孟前辈此人,他虽才接触几日,但是可以肯定,他绝不是柳坤所言之人。这其间,恐怕还有更多隐晦私密之事。

只怕是柳释父子,对他不住。

孟亦是来领蠢鹅的,并没有多留的打算,他此时见到柳释,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不再多加关注,而是扭头问柳城:“何在。”

柳城立时明白他指的是白鹅,盖因除此之外,孟亦之前离开之时再未留下什么值得他跑一趟来取的事物。

于是柳城回答道:“神兽大人平日操劳,我等不敢怠慢,之前正派人领着它往万兽山觅食去了,想来不久就能归来。”

说着,柳城拱了拱手:“不如先进屋等等?”

“可。”

茶雾冉冉,萦绕几圈,又渐弥散。

三人分散而坐,默而无言。

柳释始终凝视孟亦侧颜,有千言万语欲说,却郁结于胸,无从说起。

气氛凝滞,柳城时不时说着话活络着氛围。

许久柳释终于来欲开口问他近日可好,却听见一阵嘈杂后,一只大白鹅招摇撞骗地晃着身子从外面归来,身后跟着一水儿的商盟中子弟,各个面上都是十分尊敬。

白鹅打了个嗝。

孟亦站起身,看向它。

白鹅大摇大摆走路的动作瞬间停止,抬着一只橘色脚蹼,试探的往前迈了一步。

孟亦转身对柳城道:“多谢款待,有缘再会。”

说罢又看了那鹅一眼,便朝外走去,大白鹅赶紧转身倒腾起步伐跟上他。

柳释看着孟亦的背影,不自觉站起身,朝着他扬声道:“柏函,小心玄温!”

孟亦从容的脚步未曾有丝毫停顿,消失了在原地。

柳释剩下诸多未尽之言都未能再说出口。

一旁的柳城听到“柏函”二字,便立时想起来百年前与柳释相谈的寥寥数语。

原来,竟是如此。

自孟亦走后,柳释始终站着,远眺他离去的方向。许久,他一字一句,将自己和孟亦相识相知,到相……不,不是“相”,是他背叛了孟亦,是他对他扬起了明明发誓要用来护他周全的剑。

一桩桩,一件件。

松下小憩,风中共醉,仗剑行走。

到满目鲜红。

最后,他急切道:“族叔,他初见时看我了,他眼中有我了,虽不过一息时间,但是我看到了。”

是该说他可怜,还是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总归是做错了事,合该受了因果。

细细去想,孟前辈那般之人,曾被如此对待,绕是柳城,也一时之间愤然于心,给不了柳释好脸色。

“可对视的时间甚短,我思绪又纷乱,实在读不出他眼中曾有何意,您说,他是否是在怜悯我?”柳释如此问着,明明“怜悯”二字该是令人心伤受辱之词,他言语中却有着低声下气的希冀与渴求。

一时间,柳城觉得自己不清楚他想要的究竟是那种答案。但有一点他是肯定的,方才那孟前辈眼中莫说是怜悯,那是半丝情绪也无的。

只是面对柳释的疑问,他仍有些捉摸不定该如何回答,于是反问:“是怜悯,又当如何?”

柳释闻此,看向他,憔悴面容露出一丝轻微的笑意:“如真如此,我会想,真好,他在怜悯我,他因我……因我而有情绪了。”

再不是冷漠以对,哪怕回不到至交好友时的相谈甚欢,不掩言笑,只要还有一丝丝触动,都是好的。

说到最后,柳释的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许颤抖。

是希盼。

也是自欺欺人。

到这时,柳城知晓了他心中所想,他幽幽叹气,带着欲他越发悔恨的意图,照实说道:“他眼中,一无所有。”

干干净净,冷冷清清。

柳释自嘲一笑:“我知晓,我都知晓……”

柏函,我宁愿你骗我也好,杀我也罢,都不愿你如如今这般,对我的存在不理不睬,无知无觉。

为什么不给他一个美好的梦境,哪怕梦中的他恨着自己的。

哪怕是假的也好,他愿意沉醉在自欺欺人的谎言中,只要孟亦看他一眼,他什么都信,什么都随他。

柳城又道:“你尚不如清晨朝露,连他衣都沾不得。”

闻言,柳释苦笑,眼中悲凉:“朝露又如何,便是能沾他衣,也不过是挥挥手间,就蒸腾散去再无痕迹,犹等不到晞于晨日。”

还能为他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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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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