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日,张贯被满门抄斩,惹得风风雨雨,闫升便暗想,都说老虎的须子摸不得,总有一日要轮到那不知好歹的赵麒。
果不其然!虽然皇帝并未贬官,只是下旨将赵麒遣返西疆,令其不得回京。可这不是收权流放的意思么?只不过这赵麒毕竟曾经是皇帝太傅,身为帝师,总要留些颜面的,皇帝好歹留了个没什么地位的逍遥侯。只恐怕赵麒后半生也只能留在西疆那个鬼地方,再无出路。
闫升虽然心中暗喜,却也是感慨万分。这几年来,朝中动荡不安,没想到这一下子,前朝重臣竟纷纷倒台,可见帝心难测。当年三足鼎立之时,有前尚书李守义,殿阁大学士张贯,丞相赵麒,如今竟再无一人了……
“闫大人何故叹气?”
闫升摇摇头,道,“不过惋惜罢了。”亦或是,看到自己下场?
闻言,史官也叹道,“帝王之心不可测,想当年,赵相辅佐皇上登基,不知可想到今日下场……”
“皇上毕竟念旧情,已是留了情面。”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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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
不知从哪儿吹过来一袭凉风,珠帘兀自地晃了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韩臻终于从书案前抬起头,朝一旁候着的桂公公道,“把窗子关上吧,朕有些冷。”
桂公公道了声“是”,连忙去将窗子合上了。
“桂子,南湖知县陈平是个什么人?”
忽然听韩臻叫他,还是个亲昵的称呼,桂公公先是一愣,想了想这号人物,然后才答道,“回皇上的话,这陈平是赵相……逍遥侯的门生,听说当年考了乙榜,被派到南湖做了知县,现如今应该是有六七年了。哦,当年泉州大水,也是多亏了陈知县开仓放粮,挽救了许多难民百姓。”
“哦?”韩臻挑挑眉头,轻笑道,“这事儿朕倒是忘了。桂子,你猜怎么着?”
“皇上明示。”
“朕贬黜太傅,平日里与太傅来往的那些人,如今却是各个避之不及,生怕引火烧身,倒是这陈平,竟还替太傅求情。胆子不小!”韩臻笑了一下,又道,“当年泉州大水一事,朕还没赏他?”
“回皇上,不曾有赏。”那时候韩臻满心满眼的只知赵麒如何如何,哪里看到旁人了?
“哦,既然如此,替朕拟旨吧。南湖知县陈平为官诚恳,有功无失,赏黄金百两,即日调入京城任御察使。”
“是。”
拟好了旨,韩臻遣退了身后伺候的宫女太监,又朝桂公公道,“你也下去吧。”
桂公公应了一声,跟着鱼贯而出的宫女太监们退了下去,关上门的时候,恰好看到韩臻从怀中取出几封书信。难不成是赵相的密信?桂公公想了想,没想得明白,当年韩臻对赵麒起了那么个心思,他是清楚明白的,只是这几年下来,他已是越来越看不懂韩臻的想法了……唉!
说起来,这几封书信还是当年泉州大水之时,赵麒远在泉州府衙,他眼巴巴地遣人送过去的。当日,赵麒还说收到过一封,只是夹在书里来不及看,忘记带回来了。
可现如今,那五封书信全数都回到了他的手里。
韩臻将信封一一拆开,回想起当时韩亮将这些信递给他,冷眼嘲笑的场景。
“皇儿,何苦一片痴心付之流水?”
【太傅亲启:太傅到泉州了么?这两天朝中没什么事情,不过张贯又联合几人一同上奏,要我纳妃……】
【听说郑刚跑了,泉州无粮,太傅一定着急坏了。我已经派人带着朝廷救粮去了……好想见太傅……】
【水灾不是已经过去了吗?太傅什么时候回京?】
【太傅,至儿好喜欢你。】
【太傅呢?】
“啪嗒”水渍渐渐晕开了字迹,韩臻垂着头,却是轻轻笑了起来。那笑声持续了一会儿,又逐渐颤抖起来,如同呜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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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府。
赵府如今已然不是丞相府了,仆人们忙里忙外地收拾东西,气氛俨然一片离别前的惨淡。
赵麒倒是不介意将府里的人统统带到荣城去,不过下人毕竟也有自己的事儿,到最后,愿意离京去逍遥侯府的也只有寥寥几人罢了。
翠儿当年就想跟着赵麒一起上战场,她在京城没什么亲戚,形单影只的,自然是跟赵麒一起去西疆。王福在赵府做管家大半辈子了,是看着赵麒长大的,当然是不忍让他自己去西疆,心想着自己好歹也能照顾一些。倒是还有一个新来赵府的厨娘,也跟着去了,听说她丈夫早年应征上了战场,自此没了消息,便做了半辈子寡妇。
赵麒捧着茶,惬意地靠在椅子上,坐在院子里,看着一大帮子人忙来忙去。
又听下人来报,说是贺祥云来访。
赵麒笑了一下,道,“这家伙也不知避嫌。请贺大人进来吧!”
没一会儿,贺祥云便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一见赵麒靠在椅子上喝茶,大笑道,“哎,外面传得沸沸扬扬,怎么到了侯爷这儿倒是自在得很?”
连忙有下人给贺祥云搬了一个椅子过来,贺祥云也不见外,坐到赵麒对面,又道,“什么时候走?”
“后天。”
“这么快?”贺祥云吃了一惊,“这也是皇上的意思?”
赵麒笑道,“你也跟着来落井下石了?”
“哎?侯爷这是说的什么话……”贺祥云道,“可是侯爷自己这么打算,要带着刘大人一同回西疆去,免得遭受流言蜚语?”
赵麒看了他一眼,面上的笑意却是浅了下去,只听他淡淡说道,“不带他了。”
贺祥云显然愣了一下,张大了嘴巴想说些什么,又觉得不知从何说起。外头都以为刘长卿是染了病才告假休憩半月,可他却从刘长卿贴身仆从那儿听了部分事情真相。
当年贺祥云与赵麒一同被韩臻派去西疆,结果隔日刘长卿便不顾艰险地跟着去了,那时候贺祥云还想不明白呢……后来收到刘长卿书信,直言自己爱慕赵麒,对于顶替他监军一职的事情倒也是诚恳的很,希望让自己不要介怀。
贺祥云年纪大了,不过看待事情却并非死板,虽然一时间有些难以置信,想了几日倒也就坦言接受了。
只是没想到,才过这些个功夫,已是物是人非……
还记得几个月前,刘长卿那孩子还欢欢喜喜地给他写信,说是两人回京就办喜事,言语中甚是得意。
贺祥云摇了摇头,惋惜道,“长卿这孩子并没有错,只是前事尽忘,非他本愿……你何不问问他愿不愿与你一同去西疆?”
赵麒轻笑了一声,却是没说话。
倒是听身后有人说,“我是愿意的……”
两人闻言都是一愣,回过头便看见刘长卿站在树下,脸颊上却是一片嫣红,面带羞涩地望着赵麒。
“哈,天色已晚,我也是时候要回去了,不打扰了,你们聊。”贺祥云颇有些松了口气的味道,连忙起身,行动也是丝毫不含糊,伸手拍了拍赵麒的肩膀,转身就走了。
留下个不知所措的刘长卿站在原地,一句话也没敢说。
刘长卿原本是好好的在家里看书,忽然听下人们说起来赵府的事情,这才知道原来赵麒被皇上撤了官职,调到西疆去了。
当时也不知怎么的,什么也没想,就急匆匆地跑来了赵府,想将事情问个明白。方才也就是脑子一热,才回了话……说了什么愿意跟去西疆,现在又不知道该怎么接过话茬了。
“老师……”刘长卿乖巧地喊了一声,心想这样总归是不会出什么差错。
赵麒应了一声,墨色的眸子亦是波澜不惊地望着他,低声问道,“怎么来了?”
“哦,听说老师要去西疆……是真的吗?”
“圣旨已经下来了,明天收拾好了,后天便动身。”赵麒道。
刘长卿“哦”了一声,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手指绞着衣袖,像是在盘算些什么事情。
赵麒也没再说话,却是心想着方才刘长卿说的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难不成是已经记起了什么?可是看他现在的模样也不像……
好一会儿,才听刘长卿支吾说道,“非鹿,你不是说好了娶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