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刘长卿失踪已经过去了一天一夜。徐山与沐建成两人带领数只队伍在草原上四处排查,暂无消息。
午时,沐建成前来求见赵麒,说是查到可疑之处。
“启禀元帅,末将方才带兵往西南方向寻找监军下落,在途中捡到这个。”沐建成将手中物件交给赵麒。
赵麒接到手里,赫然是一块绯色布条,沾染着斑驳血迹,因时间过长已经变成深褐色。刘长卿失踪之时的确是身着绯色长衫,按照边角一小块图案来看,应为衣上锦鸡刺绣。这么看来这碎布条的确是刘长卿的衣服,只是不知这是无意中落下的,还是凶手故意扰人视听乱人耳目,抑或者是,刘长卿自己留下的线索。
无论是哪一种,却是可以确定,他受了伤。
赵麒将那布条捏得变了形,面上却是看不出丝毫表情来,“沐建成,立刻增派人马在四处查询,务必寻到监军下落。”
“是!”
沐建成连忙退下,带上人马继续巡查,不敢有误。此事关系监军生死,哪敢有丝毫懈怠!
没一会儿,赵鹿也来了。
这赵鹿一进屋便径直走了过来,担忧地看着赵麒,问道,“哥哥,听说监军大人出了事,你还好吧?”
赵麒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道,“何事?”
赵鹿一见哥哥不理他,也不多说话,从袖口取出一叠羊皮卷,摊开在桌前,道,“哥哥,我昨夜回去看了看这地图。”手指着广罗皇宫的地形图,道,“广罗皇宫地形复杂,处处都有陷阱机关。虽说从这地图上来看似乎是天衣无缝,不过这儿有一条暗道,从皇宫外直通向皇帝的寝宫。我看这是当初设计皇宫之人为防有奸人逼宫,特地设下的逃生密道,这是供皇帝用的,里面虽然有数条岔道迷宫,陷阱却少了许多。若是想取那罗政性命,可以从此处下手。”
赵麒顺着他手指的地方看了过去,点点头,又问,“这密道直通何处?”
赵鹿将那地形图放到一边,指向一旁的广罗地形图,道,“这儿是皇宫所在之处,从这个方向出去,应该是在其后山的位置。”
“确定可行?”赵麒问。
“哥哥尽管放心,此事不会出意外。”赵鹿道,“哥哥在广罗皇宫的线人也可同时多加利用,声东击西,再派刺客从此处潜入皇宫,取下罗政人头!”
“甚好。”赵麒点点头,将那地图折好,压在砚台下,又道,“你先下去吧。”
“嗯,不烦扰哥哥要事。”赵鹿说着,连忙退下了。
原本是计划将这事办好,便将地图交给卢子尧,即日派他前去广罗刺杀罗政。不过现在更要紧的事情还是刘长卿的安危,此事暂且搁下也不着急。
卢子尧这时候应该是在刘昭那里养伤,之前在地牢一夜,受尽了严刑拷打,这段日子疗养虽然没有好得利索,但是也不影响行动了。赵麒将桌上纸笔收好,本想立即去叫卢子尧带着些暗卫出去寻刘长卿下落,不过转念一想,他现在在刘昭那里,又不好动作了。
那刘昭爱子心切,听闻刘长卿失踪,肯定是气急攻心,要是这时候看见他,不活剥了他才稀奇。
刚刚想着刘昭的事儿,外面就有人通报,说是刘昭来见。
之前已经拒见过两次,说是要事缠身,再这样下去,恐怕那刘昭是要在外面骂起来了。赵麒抚了抚额头,“进来吧。”
果然那刘昭一进门便吹鼻子瞪眼,从怀里扔出一堆药瓶来,眼见着要砸到赵麒身上,却通通被卢子尧半路截了下来。
一见没砸中,刘昭又骂道,“好你个赵麒!我儿跟了你真是瞎了眼,他这时候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你却整日要事缠身躲在在帐篷里!我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卢子尧道,“刘大夫,大人身为元帅军事繁忙,况且此事并非个人之错。如今当务之急是找到监军大人下落,也好让元帅安心处理军事。”
赵麒咳了一声,朝着刘昭说道,“坐下说话吧。”
刘昭冷哼一声,道,“我儿性命堪忧,我可没那闲情逸致坐下来陪你说话!”
赵麒点点头,说道,“刘大夫言之有理。那没事就请回吧。”
刘昭气得胡须直颤,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一想到失子之痛,禁不住红了眼睛,道,“我刘昭一辈子从医救人治病,造了什么罪孽,竟要我老来失子!长卿要是有个什么事儿,叫我死后怎么向他娘交代啊!”
赵麒一听怎么刘昭也尽往坏处想,忍不住心头一颤,连忙道,“刘大夫,长卿吉人天相,必定是能逢凶化吉。”
刘昭却是老泪纵横,叹道,“我一辈子见惯了生老病死,却没想到如今还是要我这白发人去送那黑发人。我那乖儿子也不知是哪里惹了老天爷了,年纪轻轻的就……”
卢子尧听不下去了,插口道,“刘大夫,长卿还没死呢,你这时候哭有什么用。”
“子尧啊,你说的有道理。可是我只有这样想,到时候听到消息了才能熬得住啊!要是不趁早做了最坏的打算,届时,可不是要了老命么!”
趁早,做了最坏的打算么……赵麒握紧手掌,任由尖锐的指甲刺进掌心,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心头的慌乱。
“刘大夫且放宽心吧。”赵麒忽然勾起唇,笑道,“我还没娶他呢,他哪里舍得死了。”
刘昭愣了一下,好一会儿才叹道,“我儿还道他是一厢情愿了,原来大人也是心仪于他。只可惜,我儿怕是……怕是没机会知道了。”
赵麒没再回答,好一会儿才道,“卢子尧,送刘大夫下去休息吧。”
“是。”
两人走出去好一会儿,赵麒才扶着桌子坐到一旁,常言道五指连心,果然是如此的。手指密密麻麻地刺痛着,竟酸麻到想要落泪了。直到刘昭方才说的那话,赵麒才明白过来,他竟然是从来没有向刘长卿表明过心意。一点都没有。
难不成,他连说的机会也没有了么?
赵麒盯着桌上的砚台出神许久,静坐了半刻钟,提起笔在纸上写下当日刘长卿所做潇湘曲。
枝上愁,枝上愁,暗寄情愫柳梢头。
鹧鸪不知平生怨,潇潇风雨满花楼。
那个时候,刘长卿与他不过是老师与学生的关系,赵麒如何也想不到刘长卿竟是对他起了这般心思。生辰之日,刘长卿又是借用这首诗向他表明心意,那时候赵麒心底是抵触的,同朝为官,刘长卿不过与他是友人同僚罢了,生了这些心思,往后不管是拉拢还是利用,都是隔了一道门槛,如何也跨不过去了。
怎么往日这些纠结过往,现在想起来都觉得暖心呢?不知不觉,竟已经过去这么久了。
瑶瑟林,瑶瑟林,箜篌独引念长卿。
莫道饮酒桃花醉,秋风嬉笑月中明。
赵麒写完这段词后,又看了好一会儿,抬手将那写上了两首潇湘曲的薄纸置于灯芯上,跳动的火光立刻将其吞噬干净,徒留一地粉末灰烬。
晚间的时候,沐建成回来了,依旧是一无所获。不过他手下倒是有一个千夫长忽然想到了一处疑点。
“元帅,沐将军,属下忽然记起一事来……不知是当说还是不当说。”
沐建成踢了他一脚,道,“混账,什么时候还说这些糊涂话,有什么话就快说!”
那千夫长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连忙道,“沐将军,监军大人失踪那天傍晚,原本我军应该是用完晚膳休息的。可是那晚吃完饭,却受到将军指示,全军又操练了一个时辰,一直到戌时过后,才做休憩。”
沐建成连忙问道,“还有这事?”
那千夫长道,“属下当时未觉不妥,不过全军操练的话,难免有些岗哨人数少了放松了警惕,现在想来确实蹊跷,也许就是当时监军大人被带出了军营。”
沐建成觉得有道理,连忙问,“如此说来的确是蹊跷,当日叫你们全军操练的是谁?”唐牧远在屠苏城,张翔还在荣城那边,这儿只剩下他一个副将,还有那个徐山。难不成是徐山?
却见那千夫长忽然跪下,朝赵麒道,“元帅,当日我们是听了沐将军命令,才又操练了一个时辰。那贼人恐怕就是趁着这个空档,掳走了监军大人!”
“什么?”还不等赵麒说话,沐建成已经是大惊失色,连连问道,“你说什么?你这混账竟敢诬赖于我!”
沐建成连忙跪倒在地,义正严辞道,“末将从未有过此指令,更与监军大人失踪一事毫无关系,请元帅明察!”
赵麒一手支着下巴,朝那千夫长问道,“你说此事乃沐将军指使,可有证据?是沐将军亲自去下的指令?”
那千夫长想了一会儿道,“启禀元帅,当日属下并未见到沐将军,是有人过来传的指令。”又道,“他的手上有沐将军的将军令。”
“什么!”沐建成吓了一惊,这将军令可不是说着玩的,这武将的将军令就跟文官的官印是一样的,可别出了岔子。连忙伸手从怀中摸出一块令牌,这才安下心来,心有余悸地喝道,“你可休要胡说!这将军令本将岂是会轻易给别人的!”
那千夫长道,“沐将军,不是属下诬蔑,当日有许多人都看见了,那传话的人拿着的,的确是您的将军令。不然,我们也不会对之言听计从啊!”
沐建成心知不好,定是那贼人偷了他的将军令,又悄悄地还了回来。还要再说话,却听赵麒说道,“看来,那凶手是计划好了的。沐建成。”
沐建成连忙叩首自动请罪,道,“元帅,末将一时疏忽,叫奸人诡计得逞,害了监军大人!末将一定竭尽全力营救监军大人,到时候无论元帅如何处置,末将都毫无异议!”
赵麒点点头,道,“这人能偷到你的将军令,可见与你关系匪浅,才叫你疏忽了。”平日里,与沐建成走得近的,除了身边几个贴身的侍卫,大约就是张翔唐牧和徐山几个将军罢了。如今张翔唐牧通通不在军营,嫌疑最大的便只有那个徐山!
沐建成想了好一会儿,道,“末将平日里和将士们往来比较多,不过人多杂乱,属下从来都是当心谨慎的。”忽然,沐建成想到了什么似的,结巴道,“倒,倒是前两日徐将军来找过末将……”
赵麒挑了挑眉,暗道果然如此,看来这徐山要么与罗轻舟并非一心,要么就是罗轻舟知情未言。
“他与你说什么了?”
沐建成想了一会儿,道,“徐将军也没说什么,只是和往日一样与末将喝了会儿酒,聊了聊,然后就走了。”又道,“平日里,我,徐将军,唐将军还有张将军也时常喝几口,徐将军为人耿直,与监军大人也没有什么矛盾,应该不会是他。”
为人耿直?赵麒心中冷笑,一个敌国的奸细潜入军中这么久,结果人人都道他耿直憨厚,可见此人心机城府高深莫测。不过这人平白无故地掳走刘长卿又是为何?
“徐山现在何处?”
沐建成道,“回元帅,徐将军现在我军东南方的丛林里寻找监军下落,大约还有半刻钟的时间才能赶回来。”
赵麒看了他一眼,冷道,“速速将徐山召回军营,本帅要亲自审问。”
“是!”
说到这个徐山,赵麒与他交流倒是不多。当初一来这个军营,沐建成便说过这个徐山是广罗与大韩混血,军中出了奸细,自然要将他列入嫌疑人之列。现在有了卢子尧的证词,那奸细的确是徐山没错。
只是不知道这徐山究竟是罗乔的手下,还是听命于罗轻舟。
如果是徐山所为,那么必定是有所图谋,现在刘长卿应该是安全的。赵麒放下心来,只要审问出徐山的藏人地点,营救刘长卿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麒坐到桌前,摊开砚台下的地形图,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赵鹿给他画的那条路线倒是可行,不过为了确保此事一定成功,免得打草惊蛇下次更难得手,赵麒提起纸笔修书给广罗皇宫中的线人。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埋了这么久的线人如今才是用的时候。
写的时候,手背不小心沾上了一些细碎的灰烬。
赵麒愣了好一会儿,忽然笑了起来,轻声道,“还以为你死了要烧给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