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心殿外此时也是挂着大红灯笼，从小路的一头蔓延到另一头，映照的整个宫里像白天似的亮堂。可毕竟是皇宫，旁人不敢喧哗，小皇帝后宫无人，故而这里的中秋节气氛看起来却是分外黯淡。

赵麒见送到了目的地，便垂首道，“皇上，养心殿到了。皇上既然乏了,便早些休息吧，微臣先行告退。”

韩臻却说，“赵卿，现在天晚了，宫门定是关了。你今夜留宿养心殿吧。”说的是云淡风轻，内心却是七上八下的，韩臻生怕他又拒绝了。

却见赵麒道，“多谢皇上体恤。”

韩臻一听他答应了，眼珠子都瞪得老大，内心欢喜，连带着嘴角都笑的弯弯的，笑嘻嘻地伸手拉住赵麒的胳膊，就将他拉进了屋。

赵麒进了养心殿，里面的摆设和之前没什么变化，除了多加了几盏各样灯笼。

韩臻从小很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所以养心殿里向来没有伺候的贴身侍女。他几下就将身上的外衣脱掉，穿着亵衣亵裤就钻进了被子，开心地说，“赵卿，你也快来睡吧，明日还要早朝呢！”

赵麒没说话，低头解开腰带，动作轻缓优雅，墨色的眸子暗沉，如同暴风雨前沉寂的水面。

赵麒解开头发，他平时都是束起发用玉簪固定住，现在那如同泼墨般的乌发就散在他的背后，素白的里衣和青丝黑白交织，美得惊心动魄。韩臻支着半个身子，睁大了眼睛看他，只觉得他剑眉入鬓，鼻梁高挺，眼若星空，唇如丹蔻，一时间慌了心神。

韩臻捏紧了双手，见赵麒朝他一步步走过来，紧张得心脏扑通扑通乱跳了一通，连手心也汗湿了。

却见赵麒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侧身躺在他身旁，盖上被子兀自睡去了。

韩臻心跳愈发快，几乎要从胸口跳了出来。这时他鼻尖对着赵麒的后背，那乌黑的发丝纠缠着躺在他眼前。韩臻慢慢伸出手，轻颤着抓住他的一缕头发，像着了魔似地凑到鼻尖闻了闻。虽然没什么味道，也是韩臻却觉得很好闻，又把鼻子凑过去嗅了嗅，满足的笑了起来。

再说赵麒，僵硬地躺在龙床上，身后还有一个不知何时又要发作的小皇帝，入睡显然有些困难。不知道过了多久，小皇帝终于睡去了，手臂无意识地抱着他的腰，玉白的双手搭在他的肚子上。

见他睡熟，赵麒这才慢慢挪开他的双手，掀开被子爬了起来。

他坐在床沿，透过窗子看着外面月亮。今日是农历八月十五，那素白皎洁的月亮大大圆圆的，美不胜收。想来古人常常月下起舞独酌，也是有道理的。

赵麒想起来，上一个中秋节，先皇布置了一桌酒席，与妃嫔皇子们热闹地过了节。今年，宫中却只剩下寂静惨淡，一丝过节的喜庆也见不着。小皇帝孤苦伶仃，一定也是过得凄苦。

赵麒低下头刚要去揉揉小皇帝的脑袋，却又收回手，自嘲似地笑了笑，起身便走出了养心殿。

殿外候着几个宫女太监和许多御林军。

大太监桂公公原来正打着盹儿，忽然见赵麒穿着中衣就走了出来，不由得一愣，连忙走上前去问道，“丞相大人可是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奴才们去办就好，何必自己出来，要是染上风寒就不好了。”

赵麒点点头，道，“桂公公，一会儿给本相热些酒吧。本相去前面那亭子里坐会儿。”

“是，奴才这就去办。”桂公公当然知道这于理不合，不过这丞相大人是皇上面前的红人，当然是不能亏待，更不能得罪了。

其实从上辈子算起，赵麒已经十多年没喝酒了。以前他独爱静坐茶楼，点上一壶清香花雕，可是那件事过后，就再也没有沾过酒分毫。

他从来自律，不会喝醉，那次却是真的意外。

赵麒并不是赵家的独生子，他还有一个亲弟弟，名唤赵麟。这赵麟比赵麒小了整整五岁，从小便爱粘着哥哥，又不调皮捣乱，可爱得紧。

赵麟自小偏爱兵法三十六计，长大后更是精通排兵布阵，有着经世之才。先皇之时，赵麒凭借着自身本事和手段，年仅二十出头就做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之后便遂着弟弟的心愿，将赵麟派到前线做了军师，大将军则是张贯之子张翔。

赵麒本以为赵麟身为军师，近年来边疆也没有打过仗，还算是和平，自然是不会有什么事。谁知，西疆忽然偷袭边界，似乎忌讳张翔的威名，不敢明目张胆的打仗，便派了数十名杀手去刺杀张翔，意欲直捣黄龙！幸好张翔机警才没出事，可是一直在他身边的，手无缚鸡之力的赵麟就没那么幸运了。

探子冲进朝堂就说，‘皇上！西疆于昨夜忽然派出杀手刺杀张翔大将军！我将士拼死保护，终于将那些杀手通通抓住，扣押天牢，现在只等皇上处置！’

先皇也是一惊，道，“好啊，这西疆竟敢在我国犯上作乱，传令下去，捉到的活口全部挂在城门上曝晒，叫那些蛮子看看与我朝作对的下场！”

探子却又支吾道，“启禀皇上……昨日一役张翔大将军虽然没受伤，可是，军师赵麟却为了救大将军而身中数刀，至今还昏迷不醒……”

“你说什么！”这是第一次赵麒在朝堂上如此失控，目眦尽裂地望着那探子，喝道，“你再说一遍？”

那探子哆嗦着，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腿一软就跪到了地上，“回丞相大人，赵麟军师他受了伤还没醒……”

赵麒的生母在生赵麟的时候血崩而亡，五岁失母，赵麒并不痛恨这个弟弟，反而宠爱至极，甚至比他爹还要宠他。大约几年前的时候，赵老爷也到了大限之日，世上只余他兄弟二人血脉相系。

难不成，现如今，连他的宝贝弟弟也要走了不成？

赵麒痛苦万分，强打着精神强迫自己坚持下去，逼着自己相信事情还有转机。

第三天，前线传来消息到赵府，赵麟不治身亡。

赵麒当场便愣住了，如同遭到晴天霹雳一般，木然定在原地。唯一的弟弟也没有了，从此是孤身一人。赵麒大笑着狂饮烈酒，仿佛这样就能麻痹刺痛的神经似的。

醉酒之后，赵麒心想，其实也算不得是孤身一人，至少他还有韩臻，那个单纯可爱的小皇子。对了，再过不久，自己就能助他成为皇帝了。赵麒越来越想去见韩臻，也不顾自己醉酒失态就直冲进韩臻的院子里。

下人们早就被遣退了，赵麒没了顾忌，粗鲁又暴戾地强占了韩臻，全然不顾他的哭喊。赵麒心想，他是我的。只有他是我的。

酒醒之后，赵麒捂着剧痛的脑袋从床上爬起，却猛然看见身侧躺着奄奄一息的韩臻。此时韩臻面色潮红，竟是烧得人事不知。赵麒心中大骇，颤抖着揭开被子的一角，果真看见韩臻身上青紫的痕迹，还有两腿之间红白交织的液体，一片狼藉。

赵麒几乎是吓得从床上摔了下去，眼睛通红，竟然当场就哭了出来。连得知赵麟的死讯时他也不曾这么懦弱地掉眼泪。

这种事情不好去叫御医，赵麒只能自己动手，用水洗干净韩臻身上的痕迹，再用温水敷着额头帮他退烧。

傍晚的时候，韩臻终于有了意识，睁眼的时候还有些茫然，后来看清楚赵麒坐在他身边的时候，脸色蓦地变得煞白，失去了所有血色。

赵麒小心翼翼地帮他换了块帕子，见他醒过来便柔声问，“可还难受了？”

韩臻在被子里的拳头捏得死紧，才克制自己没有亲手去杀了他，道，“嗯，好多了。”

赵麒心中一颤，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我昨晚醉了酒失了分寸，断不会再有下次了。”

“嗯。”赵麒，你怎么不去死呢？韩臻闭上眼睛，掩住眸子里刻骨的恨意。

赵麒虽然后悔万分，却喜悦韩臻并没有责怪他，便以为韩臻对他也是喜欢的意思，不由得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俯下身将他抱在怀里，道，“至儿，只此一次。我再不会叫任何人伤害你，我自己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