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有货郎顺便兜售重阳糕,沿街叫卖,柳氏对秀瑶道:“咱们也去买点尝尝,应个景。”家里有钱了,柳氏就不想太节俭,尤其是那些来贩卖什么小物件的小商贩,柳氏都会去光顾,给他们捧捧场,大家都也都喜欢她。每次卖什么,都会特意在她家墙外吆喝两嗓子,然后等着她去买。
秀瑶就去拿了钱跟柳氏出去,小货郎看她们出来,笑着寒暄,“柳嫂子,买点重阳糕吧。”
柳氏笑道:“正来找你呢,怎么没进点菊花酒卖卖。”
小货郎笑道:“嫂子,哪里有人会买我的酒呀,人家有专门卖酒的车子呢。嫂子没买呀。”
柳氏道:“我们住得远,可能在村里卖,没听见呢。”她买了几斤重阳糕,直接让小货郎给另外装一包,对小货郎道:“麻烦你回去的时候,给俺们孩子爷爷家送过去。”她说了地址。
小货郎笑道:“嫂子就是孝顺人,每次买东西都买双份儿。”
柳氏笑了笑,道了谢带着秀瑶家去,秀瑶可知道,如果不是二婶三婶闹事,娘甚至会一买就买四份,他们两家也有呢。
两人走到门口,这时候身后有人叫道:“柳姨,秀瑶。”回头去看,柳氏怔了怔,疑惑地想到这是谁家的小伙子,长得这么有气势,她想不起跟他有什么瓜葛。
要说长得好看的小伙子,她也认识几个,冯浩然和顾宁,都是优雅俊秀的少年,可眼前这个年轻人,却有更精神的气势,让人看一眼就觉得为之一振,觉得英气勃勃。
她正疑惑着,秀瑶惊喜道:“齐风?”
柳氏就想起来是谁了,细想起来她就见过齐风一次,其他时候都是听秀瑶和娘家人说,她笑道:“好几次都想请你来,就是请不到,快进屋。”
秀瑶见齐风穿着一件墨蓝色的袍子,腰间插着一把小刀,手上捧了一坛子酒,她一边请他进去,一边笑道:“这是菊花酒吗?我娘刚刚还说呢。”
齐风咧嘴笑起来,“是菊花酒,没什么好带的,这个恰好应景。”
秀瑶顺手去接,帮着客人拿东西是礼节,齐风也顺手就交给她,秀瑶刚一捧着不禁啊了一声,“好沉。”酒坛子带着她差点摔在地上。
齐风忙又伸手勾起来,酒坛子飞快地提溜一转,又回到他手里,幸亏有泥封,却也没洒出来。
柳氏正好看到,惊得瞪大了眼睛,“齐风还会功夫呢?”
齐风笑道:“柳姨,就是随便学了一点,没什么的。”
柳氏也觉得了不得,夸了两句,请他屋里坐。
秦业夫妻和秀娴都在织坊,这几天秀容也去了,秦大福忙着去柳家磨坊推磨、还得喂猪喂羊的,忙得没功夫管别的,幸亏又是农闲,秦德才没事干,他就来帮忙,反正媳妇也在织坊织布呢。
柳氏对秀瑶道:“去叫你大产哥哥来,陪着齐风说说话,娘去准备饭菜。”她又对齐风道:“齐风,晌午留下吃饭呀,咱们尝尝你带来的菊花酒。”
齐风笑道:“柳姨,不用忙活,随便弄点家常饭就好。”
柳氏笑着去置办了,秀瑶看了齐风一眼,他平日里不是冷冷清清的吗?干嘛跟娘笑得那么美?倒像是个开朗爱笑的人一样。
齐风感觉秀瑶在审视她,便扭头大方方地让她看,“是不是不认识我了?”
想了想,还真是好久没见了,秀瑶笑道:“你又没有大变样,有什么不认识的。”不过是声音稍微哑了点,可能处于变声期。
“带我参观一下你们的新家好吗。”齐风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秀瑶示意他跟自己去,她跟柳氏说了一声,柳氏自然同意。
秀瑶和齐风离开院子,去场里逛逛,顺着院墙就到了养殖场,里面养着猪、羊、兔子、鸡、鸭、鹅等家禽家畜。齐风看里面虽然都是些牲畜,可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墙根上都种着些花花草草,如今已经深秋,基本都枯黄,枝叶都被剪掉,只有一大片萱草还有点意思。
另外还有一道道的冬青作为绿篱,和那些木槿花篱遥相呼应,虽然现在枝叶稀疏,可也能想象春来夏至的时候,红绿相间份外漂亮的光景。
秦德才正在喂猪,看到他们来笑着打招呼,秀瑶跟他聊了几句就带着齐风出去,又去看那片自垦田。
“你看,这里面的苜蓿草、银杏树、板栗、油桐、乌桕什么的,都是你让林大叔送来的。”秀瑶说着歪头笑道:“说起来还欠你的钱,你再不来,我都犯愁把钱送去哪里呢。”
齐风笑,看着这片由荒地变来的自垦田,心里竟然生出几分骄傲,想到这里,不由得转首去看她。过去好几年了,他看她怎么还是一个样子,一点都没变呢?
当然,身材长高的,但是那双眼睛里传达出来的智慧和冷静,异于普通孩子的成熟,依然那样,并没有因为长大了几岁变得更加世故。
他不禁自嘲地笑笑,她不过是个小女孩,自己是不是多心了些。
秀瑶又领他去看那片盐蒿地,“当初这里不能种东西,后来托你弄来的盐蒿种子,谁知道竟然成了,今年也换了钱呢。我们还存了一些,回头拿给你尝尝。”
齐风点点头,“这个我吃过很多,海边的地方多得是。”
秀瑶忍不住问道:“你现在住哪里?”
齐风顿了一下,“嗯……我家在县里,我娘住在那里,我四处跑。有时候去跟船,有时候去海边卫所,嗯……三哥在那里。”
秀瑶也没听懂,又不方便打探他做什么,他突然的到访,又笑得爽爽朗朗的,让他看起来不像以前那么冷淡,加上两人也有不少交情,让秀瑶觉得都是朋友了。想起那次和娘在路上碰到他的时候,他满脸血,还真是吓人,还有他受伤……
她不由得笑起来,“你到底是做什么的?那次你满脸血,还受伤,我娘都吓得好久直嘀咕呢。”
齐风紧张道:“柳姨会不会对我印象很差。”
秀瑶笑道:“不会的,我娘一直很感激你呢,你还送我大哥回来,我姥爷还种你的地,你还帮我们买了树苗和种子,我们感激还来不及呢。”
看了自垦田,秀瑶就领他去找秦产。如今秦二贵一家还住在场里之前的小屋,一直没搬走,因为秦二贵人不错,秦产和秀丽上进,柳氏也不跟二婶和秀美计较,一直让他们住着,还时不时地接济一下。
秦二贵也帮秦大福干活,柳氏都给了钱,也不让他白干,反正请别人也是请,她觉得秦二贵是好的,也要给秦产和秀丽有个好环境,毕竟这俩孩子都不错,懂事又上进。
见到齐风,秦产忙起来打招呼,虽然礼数不够周到,却也有态度,秀丽却一眼就认出来,欢快地跑出来,“齐风哥哥,你来啦。”
齐风跟他们招呼了,秀瑶道:“我娘叫你们去吃饭呢,走吧。”
秦产平日里织布,大娘家有什么事儿也会来叫他,为的是让他也学着露露脸,接待人,长长见识,他自然知道的。“嗯,我把门锁上。”反身锁了门,拿着钥匙和他们去了。
路上反而是秀丽叽叽喳喳的跟齐风说话,秦产几乎没几句话说,见世面少有些害羞,慢慢地也稍微能放开一些,如今比从前还好了许多呢。
晌饭的时候秦大福回来了,一听说齐风来了,他立刻就往家跑,驴车都没来得及卸,生怕他这次再跑了。上一次在医馆他就没看清,这次可要好好看看。
秦大福冲进屋里的时候把几人吓了一跳,看他一副找急忙慌的样子,跟被强盗追似的,柳氏嗔道:“家里有客人呢,你看你。”
秦大福顾不得跟她说话就去看齐风,笑道:“齐小哥,来啦。”
齐风跟他颔首致意,然后问好,秦大福就又问那个老话题,“齐小哥,当初你是不是在俺们村南头救过一个落水的小丫头?”
旧事重提,秀瑶也是心尖一颤,扭头看向齐风,柳氏几个人也都看他。
齐风似乎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脸竟然微微红了红,也不知道还是喝了酒的缘故,他想了想道:“好像是有这么个事儿,好几年有点记不清了。”
秦大福哈哈大笑,一拍大腿,“诶呀,可算找着恩公了,瑶瑶,快,快给恩公磕头。”
秀瑶本来得知齐风救过她,很高兴,正要道谢呢,一听爹说磕头顿时一脸黑线,爹呀,又不是长辈,还磕个头。齐风也被秦大福弄得一愣,他赶紧道:“别别别,秦大叔,没什么的。”他救过好几个落水的孩子,除了秀瑶这里,都没有联系,人家也不知道是他救的,他也没放在心上过。
如果不是秀瑶后来又遇到他,还救过他,他们可能也不会再有交集的。
柳氏赶紧道:“瑶瑶,给你齐风哥哥敬杯酒。”
秀瑶就端起酒杯,跟齐风道谢,齐风因为喝了酒,一双窅黑的眸子更加清亮,眼波欲流的感觉,“喝了这杯酒,这个事咱们就不要再提,成吗?”
秦大福不解:“干嘛不提,你是我家丫头的救命恩人,以后你要常来,咱们就当亲戚走。以后我们瑶瑶就是你妹子。”
齐风明显地一僵,随即道:“秦大叔不要那么客气。”说着就把酒一饮而尽。
秀瑶沾了沾唇,柳氏就替她喝了。
秦大福却还在激动中,对柳氏道:“我去把爹娘、他二达达三达达也叫来,这是大喜事。”
看他忙忙叨叨的样子,柳氏忍不住泼冷水,“找到瑶瑶的救命恩人,就咱家人高兴。别人哪里会高兴?跟人家有什么关系?”当年婆婆还巴不得丫头淹死呢,二房三房那俩娘娘更是没一点高兴,还叫她们来庆祝,他脑子坏了吧。
秦大福讪讪地,“秦德才不是在喂猪吗,叫他来。”
柳氏道:“他爹,我知道你高兴,我们也高兴呀。叫那么多人来干嘛,这事就这样,以后咱们亲走动,多报答人家齐小哥就成。跟别人扯那么多葫芦干嘛。”
秦大福想想也是,就过去陪客了。
吃了饭,秀瑶就从柳氏那里拿了钱,把当初欠齐风的钱给他。
齐风诧异道:“这是做什么?”
秀瑶笑道:“不是说好的吗?树苗那些东西的钱。”
齐风道:“你不是付给林老板了吗?”
秀瑶道:“你忘记了?当初说你也有钱的。”
齐风笑起来,“那算我入份子的。”
“那这就是你的红利。”秀瑶将十两银子推给他。
这自然是极多的,连租地以及帮着哥哥出药钱的事儿也算进去了。
齐风看她抿着唇一副非常认真的模样,只好道:“好吧,我收着。只是……”他顿了顿,凝视着她的眼,认真地道:“你们家是不是要做别的事情?我平日也没什么进项,想把家里几两银子入你们的份子,然后拿点红利给我娘养老,不知道可不可以。嗯……这是我今天来的目的。”
终于找到了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心里松了口气,本来生怕人家问今天来做什么,还怕答不上话。
他又跟秦大福和柳氏说,那两人自然满口地说好,对秀瑶道:“瑶瑶,你齐哥哥愿意,咱当然求之不得,快收下。”
秀瑶道:“那我写个文契来,咱们合作那些事情,怎么分红。”
齐风道:“你定,我按手印。”
秀瑶自己哪里写得出,不过她之前收集了不少,有周里正那里要的,也有秦显帮她请教了先生写的,还有其他的,林林总总很多份。
秀瑶搬出来扒拉一番,就能找到合适的,然后加以修改,差不多就成。
她不喜欢用毛笔,就拿自己制作的炭笔写字,齐风看她用这种棍棍随便划拉,竟然也写得字体娟秀端庄,比起毛笔字来更有一番韵味,不禁凝目看起来。
写好了秀瑶就给他们念了念,秦大福和柳氏知道闺女这方面精通,自然不花心思,就说好好好,齐风却听出来秀瑶给的很丰厚。
他道:“我不要那么多,我们一点力不出,只要比将钱放在家里好点就成。能生点利钱就好。”如果秀瑶不改,他不肯按手印。
秀瑶无法,只得改了分成,最后归纳出来就是:他本银二十两,每年可以得八两银子的利钱。这回报率自然是极高的人情份子,但秀瑶家条件已经好起来,各项营生也步入正轨,这点钱自然是小意思。所以齐风也没拒绝,就当是自己白捡的。
那二十两银子的本钱,秀瑶把他当初给自己的,还有后来买树苗的,以及他帮大哥垫付的药钱都算进去。没有算地瓜,毕竟那地瓜是无价的,是他们两家发家的本钱。反正说是一年给八两,到时候他们要了他家的住址,每天去拜会老太太几次,多送些米面油肉菜的,自然要远远超出这个钱。
都商量妥了,齐风也不看,就按照秀瑶的要求按了手印,他却又不肯要文契,让秀瑶留着。他已经答应,秀瑶也就不再争执,将文契叠起来,然后压在她的箱子里。
齐风看时候不早了,就跟那他们告辞,秦大福再三挽留,“齐小哥回去有急事?没有事就住两天玩玩,家里现在不农忙,有的是时间。”
齐风感谢他的好意,“秦大叔,改天,现在我也有时间,在家里呆一阵子,到时候邀请你们家去玩儿。”
齐风告辞,柳氏给他收拾了一些家常礼物,都是些自己家腌的菜干以及麻鸭蛋之类的,捎回去给老太太吃。齐风也就没拒绝,秦大福带着大家去送,出了大门,秀瑶奇怪道:“你的马呢?”才想起来他就是托着一坛子酒,马倒是没看见。
齐风笑着将尾指弯曲,凑到唇边,吹了一声清亮的口哨,很快,那匹黑青的马就踏踏地小跑着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虽然大家都看过那个方向,可如果它不主动出现,他们都发现不了,真是神奇。
幸亏小羊儿没在家,否则他肯定要缠着齐风要骑马的。
齐风将柳氏送的东西都放在马背的夹袋里,然后让他们留步,依着秦大福是要送过去村口的。
柳氏道:“齐风,你不用从村子里走,从我们门前这条路往东,那路更好走。”
齐风嗯了一声,跟他们告辞,然后掉转马头,催马离去了。
他走后,秦大福还是各种激动各种兴奋,安静不下来,一个劲地说老天开眼,找到了恩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