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孟家所在的进士胡同仍享誉全京城,甚至成了很多学子争相膜拜之处,尤其在每届科举前夕,总有很多人往这里跑,祈盼着多多少少能沾点儿福气,好考取功名。
至于孟家父子四人同朝为官一事,更是成了人家茶余饭后经久不衰的谈资。
然而在最初,谁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般发展。
那时,孟家三胞胎兄弟皆顺利的考上了秀才,按说以他们尚未及冠的年岁,无需这般着急的参加乡试,应该再好生沉淀一下方才最佳,可谁叫他们有一双心大的爹娘呢?
孟谨元的本意很简单,就是想给自家这仨熊孩子寻点儿事情做,免得他们见天的上蹿下跳不安生。
对于能否考中举人一事,他完全不抱任何希望。
并非他瞧不起自己的亲生儿子,而是考举人跟考秀才那就不是一个阶段的事儿。在他看来,只要不是死蠢,又舍得下苦功夫寒窗苦读,考上秀才那就是时间问题。当然,若是年过而立尚未考中,那不如趁早放弃,没的在不可能的事情上头浪费那么多时间精力的。
可孟家这仨,天赋是有,用功也有,唯一的缺点就是他们年岁太小了,经历的事情也太少了。偏这些年来,乡试、会试里头的考题愈发偏重于实践,他们考中的几率只怕不高。
不过,那也可以去试试看,横竖就当是感受一下乡试的氛围,男孩子嘛,吃点儿苦头也是应该的。
按说当爹的这般狠心,当娘的应该心软一些,偏生周芸芸这人心倒不狠,只是偶尔会犯傻,俗称缺心眼儿。
想起孟谨元第一回考乡试时年岁也不是很大,周芸芸一摆手,去吧!
亲爹亲娘都应允了,无论是出于孝道还是单纯的想去乡试考场体验生活,仨小兔崽子斗志昂扬去了。
这仨确实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想着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名落孙山,有啥好怕的?莫说他们尚未及冠,就算再大些,第一次没考上也不算丢人。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兔崽子们就由亲娘准备了乡试书奁并一应生活用品,昂首挺胸的走进了考场。
乡试仍是考三场,规矩跟当年孟谨元参加时一般无二。事实上,科举的规矩已经很久很久不曾改变了,只是考题却变了又变。可即便如此,科考前那些所谓的押题神作,依然畅销无比,学子们总是本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哪怕明知道多半是浪费钱,最终却还是会咬牙买下。
至于效果如何就不得而知了。
孟家仨小兔崽子下场考试之前就跟活在梦里一样,书倒是照样念,文章也照样写,且按着一天三顿的规则怼丁先生。对于科考的事儿,却压根就没有任何关注。
万万没想到啊!
他们仨居然过了,以极好的名次通过乡试,只等着来年的会试即可。
消息一出,别说旁人了,连他们仨自个儿都吓懵了,完全不明白怎么就走了狗屎运。
据大虎所说,他考第一场时,整个人都是木的。原因很简单,他打小怕热不怕冷,偏那一日太阳老大,还没进号舍呢,他已经热得浑身都湿透了。也因此,开考以后他写了什么,完全不记得了,只全凭本能答完了考卷,掐着点儿交了上去。
而后面两场,也不知晓是因为天气略有些转凉,还是已经习惯了,反而感觉状态不错,倒是叫他给捱了下来。
再问二虎和三虎,他俩的回答跟大虎近乎一模一样,都只一叠声的抱怨考场环境恶劣,还说只一进考场,就深刻的体会到了来自于亲爹的森森恶意。
为啥只怨亲爹不提亲娘呢?
仨人还是很讲道理的,他们家参加过乡试的人唯独只有亲爹一个,亲娘就算曾无意间听过那么一耳朵,可这都相隔了十几年了,谁还能记得?反正他们是不记得十几年前的事情了。
亲爹就不同了,兄弟三人坚定的认为,只要亲自参加过乡试,就绝无可能忘却考场内的情形,还是终生都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他们又被亲爹给坑了。
能顺利过了乡试自然是件好事儿,哪怕事后没少抱怨,可他们心底里还是很庆幸的。
想也知晓,这般恶劣的环境经历过一次就绝对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亏得他们一次就过了。
相对而言,会试的情况或许也好不到哪里去,可起码开考时间在冬日里。二三月间冷归冷,却不似秋日里那般难熬。
再说了,这不是还有祁氏会试套装在吗?
所谓的祁氏会试套装,是祁家家主在十年前正式投入市场的,起初并非专门用来应对会试,然而在那一年,因得了幕僚的提醒,祁家家主大手笔的向所有应考的举人免费发放了一整套。从那以后,这套原本单纯的过冬用具,愣是被冠上了会试套装。
大虎兄弟三人从来不曾告诉旁人,其实这套装就是他们的娘最早为了他们的爹想出来的。
有轻薄保暖完全不影响书写的羽绒制品,有能让人在大冬日里不开火就能吃上热乎乎饭菜的一次性自加热便当盒,还有之后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研究出来的暖宝宝……
说真的,一整套下来价格真心不菲。
可一来,会试极其重要,只要能通过便可以做到真正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哪怕花的再多也能轻易回本。二来,这不是羽绒制品是可以反复使用吗?仔细一算也不是很贵。
而对于孟家来说,早在十几年前,祁家家主就已承诺,只要祁、孟两家安在,孟家可以永远免费领取会试套装。
呵呵,听着挺大方的吧?可人一辈子能考几次会试?甚至有几人有资格考会试?
祁家家主果然是个奸诈至极的老狐狸。
亏得这话没叫人听到,要不然祁家家主——傻儿子能直接哭死过去。想当年,他也觉得自己挺聪明的,长袖善舞,无往不利。结果,他遇到了今生的福星并灾星,从那以后,他就彻底学乖了,再也没敢嘚瑟一声。
随着孟家三胞胎过了乡试的消息传开后,孟家这边的来客就再没断过。
仨小兔崽子精得很,皇榜公布后他们就猜到了会这般,只在客人上门恭贺之前,抢先一步集体开溜了。这要是寻常十几岁的少年郎,纵然要跑也跑不了多远,更跑不了多久,偏他们皆不是寻常人。
只这般,等周芸芸回过神来之后,家里只剩下她一个主子了。
孟谨元当然要上衙,毕竟乡试归乡试,他一个御史跟乡试可扯不上关系。而仨崽子……别提了。
周芸芸纵然再怎么火冒三丈,也得按捺着脾气对着客人们笑脸相迎。结果,送走了一波又来一波,累了一整日后,到了晚间整张脸都笑木了,等回到后宅后,她已经彻底累趴了,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
偏生,家里还有俩浑蛋!
“没考上没考上!谨元没考上!连童生都考不上!”
——你俩真是够了!!!
小八和小三山子年纪已经很大了,至少对于八哥来说,它们早在几年前就已经迈入了老年。因此,哪怕早已瘦下来了,它们也没了力气像当年那般飞去看皇榜。
不过,纵然晚了大半天,它们依然得知了某些消息,并成功的将多年前的一幕联系到了一道儿。
周芸芸还真佩服它们,都隔了这般久了,它们咋就还记得呢?
偏此时,孟谨元从前头过来了,正好听到了小八最后那话。他倒也不恼,只淡然一笑。
自打调去了御史台以后,孟谨元整个画风就变了个彻底。
在这之前,他算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那一挂的,可如今却生生的扭曲成了一柄出鞘的利刃。素日里看着还不算太明显,等一上朝堂,他跟其他几位御史互相以一配合,能直接把被弹劾的朝臣怼得原地爆炸。
即便如此,他仍能一秒恢复正常,笑得一脸人畜无害、无比纯良。
小八和小三山子如今是老了,可人老了尚能越老越精明,八哥也是如此,尤其是对于危险的本能趋避,更是已经神乎其神。
随着孟谨元的眼神扫过来,小八立马颠颠儿的跑到旁边,躲在窗子后头装死。小三山子见势不妙也立刻拿翅膀捂住脸逃跑,完全没有硬杠的勇气,且转瞬间就躲了个无影无踪。
周芸芸表示无话可说,或者她又开始想胖喵了。
唉……
在连着半个月宾客盈门之后,周芸芸终于受不了了,索性称病闭门谢客。哪知如此一来,倒是招来了个惹不起的人。
周家阿奶。
这下,周芸芸彻底没了法子,老老实实的准备挨骂。
结果最后,阿奶也没骂她,只是交代她可以开始寻摸儿媳妇儿了。
周芸芸:……总觉得这个套路很熟悉。
没成亲前要催婚,成亲后当然要催生,再然后她是不是就该准备当祖母?!
受惊过度的周芸芸在送走了周家阿奶后,第一时间奔向了梳妆台,瞪着镜子里头的少妇半晌没出声。
她出嫁的早,及笄就嫁人,当年就怀孕,次年便生下了三胞胎兔崽子们。如今,兔崽子们十七岁了,而她也已经是三十三岁的妇人了。
!!!
还很年轻好不好!搁在她上辈子,只怕好些人还保持着单身,怎么轮到她就要时刻准备好当祖母呢?
登时,她悲伤了。
阿奶的话还不能不听,尤其这年头确实流行早婚,哪怕不立刻成亲,早早的寻摸起来也没啥坏处。
在做了许久的心理安慰后,周芸芸开始留意身边的小姑娘们。
这些年来,通过孟谨元,她认识了好些官太太,尽管多数只是面子情,倒也让她交到了几个知心朋友。
不过,寻摸亲事这事儿倒无非太熟悉的朋友,横竖就是帮着牵个线搭个桥,尤其本朝并不严苛,即便最终没相看后,亦不会影响到双方接下来的亲事。
暗暗将这事儿搁在了心头,只是明面上,周芸芸还是不曾说出来,至少不曾在仨兔崽子跟前露馅。
而眼见家里没了络绎不绝的来客,仨兔崽子们立马回了家,弄得周芸芸一顿认为家里有内奸通风报信。
接下来,仨人同时表示要用功苦读准备来年的会试。
其实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不去试试才叫不正常,横竖他们仨打小身子骨就极好,看着非但不像其他多胞胎那般羸弱,甚至还比单胎的孩子更为强壮康健。
也因此,周芸芸很是放心的由着他们折腾,用孟谨元的话来说,试一试也是好的,顶好能让他们知晓何为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可惜,那仨完全没将这话听在耳里,而是转身就回去折磨丁先生。
丁先生:……
从客观的角度来说,他完全可以算是科举制度的受害者。明明无论是经史子集,还是实践赋论都极为精通,偏生每次都点子背,总是棋差一招。
上一回的会试算是他离进士最近一次了,前头两场都考得极好,还得了孟谨元的赞誉,只道这回总算是转运了。
运道却是转了,可惜转错了方向。
最后一场考试时,丁先生明明已经完美的做完了所有的考卷,却因一时激动不小心打翻了烛台……
后果倒是不严重,他当时就扑上去将火灭了,只是先前费尽心血想写的答卷却皆毁了。而那时,时间已经剩下最后半个时辰,一切都已经晚了。
有时候想想,这人兴许就不适合走科举之途吧?
尽管如此,丁先生依然对自己充满了信心,咬牙坚持寒窗苦读,直到再逢科举年。
因着早在十多年前,他就考上了举人,所以只需等来年二月底,同三胞胎一道儿参加会试便可。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半年过去了。
会试那日仍不是休沐日,百官照样上朝,哪怕像孟谨元这般家中有孩子下场考试的,也只能将担忧放在心上。
孟谨元一点儿也担心,他笃定这回仨兔崽子一准儿过不了,铁了心打算叫他们受一回挫折。对于这种做法,周芸芸在表示赞同的同时,心下又颇为狐疑,挫折教育什么的,这年头就有了?
然而最终,受到挫折教育的人仍然是丁先生。
再一次,他名落孙山。
最惨的还在于,他看着长大的孟家仨兄弟皆过了会试。哪怕不像是乡试那次一般名列前茅,却也皆在中段,通过的一点儿也不险。
会试皇榜公布的那日,丁先生醉了一夜,次日直接跟孟谨元提出离开。
甭管孟家这仨素日里有多熊,过了会试总是事实。依着本朝的律例,举人尚且可以补微末小官,而过了会试,基本上就是板上钉钉的官员了。至于殿试,与其说是考核,不如说更像是确定他们未来供职于何处。
总之,丁先生没活儿干了。
孟谨元很是无奈,相交十来年,且他又清楚丁先生乃是时运不济而非胸无点墨,如今他家仨小子确实不再需要先生了,可也没的就这般将人赶出去的道理。
再一次的,孟谨元提出可以帮他谋个微末小官。
丁先生考虑再三,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其实,若是十多年前他就应允了,到了如今只怕已经晋升数次了。只是那会儿他仍不愿满腹才华无人赏识,愣是咬牙一次次的参加科举,而结果……
人啊,有时候还真得认命!
不过很快,他就知晓什么叫做时来运转了。
孟家三胞胎皆过了会试,且在一个月后的殿试上大放异彩,直接被圣上钦点为一甲三名。
状元、榜眼、探花,皆为孟家子所得。
在孟家大大出名的同时,身为他们仨的先生,丁先生自然也跟着名声大噪,又有孟谨元从中帮忙,很快吏部给了他任命,去京畿附近的蔚县任县太爷。
直到送走了丁先生,周芸芸还处于茫然之中。她家那仨熊孩子居然都高中了?还包揽了一甲前三?
周芸芸觉得她可能脑子不够用了,或者也有可能她没错,错的是这个世界。
幸而,孟谨元瞧出了她的茫然,抽空替她解了惑。
其实吧,殿试的排名非常有主观性,有时候真不是谁好就一定是状元的。就说他殿试那一回,平心而论,他做的赋论真心排不上前三,最多也就是勉强挤进前十。然而,偏巧那一年朝堂上左右两派闹得更欢,他作为不站边的寒门子弟,愣是白捡了这个便宜。
而这回,情况虽同那次有所不同,却又几乎可以说是换汤不换药。
这次倒是没派系之争了,而是去年刚登基的新帝素喜天意、巧合。
三个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才俊,且做的赋论也算是上乘,光这两点就足以叫人另眼相看了。至于头甲、二甲的排名,对于圣上而言,同富贵人家给下人打赏多少又有何区别呢?
孟家仨小子就跟他们的爹一样,白捡了这个便宜。之后,便得了任命,依着各自不同的官职进入了翰林院。
大虎是金科状元,在翰林院待的时间也最长,以从六品翰林院修撰为起点,待满五届十五年之后,以从四品翰林院侍讲学士的身份平调入内阁为侍读学士。
二虎是榜眼,最初被授予了跟他爹一样的正七品翰林院编修的官职。然而,他只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就被放了外任,去江南任泸州知州。
三虎跟他爹一样是探花,自然也是正七品翰林院编修,只是他也同样没在翰林院待太久。满了三年之后,便调到了户部,主管米粮银钱。
至于孟谨元,则数十年如一日的在御史台搞风搞雨,偏他为官清廉,刚正不阿,便是想参他都无从下手。
也有人将主意打到了孟家三子身上,可惜每回看似抓住了小辫子,等一上折参本,最终倒霉的人却成了状告者。
有一件事儿恐怕除了孟家人之外,再没人知晓了。
仨小兔崽子最能耐的根本就不是做学问,而是心有灵犀。
明明老二远在千里之外的江南,留在京中的老大和老三隔着万水千山依然能轻易的猜到他在干啥想啥。等后来,老三依着上峰的命令,彻查江南各州粮食收成状态时,托他二哥的福,愣是在所有人束手无策的情况下,“凭直觉”挑出了漏洞,继而抓了不少人的小辫子。
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孟家这排场也是挺能的。
然而,更能的还在后头。
在他们仨入仕为官之后,身为父母的孟谨元和周芸芸,相继为他们安排了亲事。只是尽管这仨成亲的日子依着长幼各晚了一个月,可仨人的媳妇儿却在第二年草长莺飞的季节里,齐刷刷的被诊出了喜脉。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仨人皆得了个大胖小子,虽父母不是同一人,却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且相貌有着九成相似。
更神奇还在后头,在拥有了三个孙子以后,周芸芸怀孕了。
自打头胎就生了三胞胎后,周芸芸十几年来都不曾有孕。按说这种情况该瞧瞧大夫的,事实上她确实请了大夫来给自己诊脉。可每个大夫都说,她身子骨虽有些亏损,问题却不大,顶多养个一年半载的,应该就能恢复了。
同样的话听多了,周芸芸索性不管了,横竖已经有仨小兔崽子了,爱咋咋地。
结果,她还就没再怀孕过。
可如今……
孙子都有了,她又怀孕了?
一时间,周芸芸陷入了无尽的沉默之中。总觉得老天爷跟她开了个大玩笑,她以为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可以愉快的过着含饴弄孙、悠哉悠哉的晚年生活了。
万万没想到,她还要从头再来一次!!
屋檐下,小八和小三山子的吟诗声一阵高过一阵,更衬得屋里的周芸芸愈发凄凉起来。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自挂东南枝!”
“两只黄鹂鸣翠柳,白鹭自挂东南枝!”
“人生在世不称意,不如自挂东南枝!”
“天生我材必有用,各种自挂东南枝!”
“挂起来挂起来!挂起来挂起来!!挂起来挂起来!!!”
周芸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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