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孟秀才考上探花了!”
几乎在眨眼之间,这句听着顺口仔细一想明显不对的话,却是传遍了整个杨树村。
不是他们没见识,而是别说杨树村了,整个大青山一带几十个村子,包括镇上、县城都没出过探花郎。都说状元郎天下第一,那探花郎也极为了不得,起码是整个县城的传说。
又因着孟家的户籍是落在杨树村的,因此,送喜报的人径直来到了这个位于大青山脚下的偏僻村子,直接让整个村子炸开了花。
多稀罕的事儿啊!
自家村里居然出了个探花郎!
只是,巨大的狂喜之后,紧接着却是不知所措。孟家原就是外来户,在村里压根就没啥亲眷,唯一能扯上关系的也就是身为姻亲的老周家。
问题是,老周家早就分家了,跟孟家属姻亲的三房也早在去年秋日里就去了京城。余下的二房,就算有心帮着操办,却实在是称不上名正言顺。
最终,还是在张里长的协调下,由张家和周家二房共同出面接待来了送喜报的人,当然也得帮着去给孟家老俩口烧个香报个喜。
对了,还得去县城里通知大房一家子。
凑巧的是,因着之前正逢春耕,本该属于大房的周大囡回了乡下帮忙,别看她未出阁时没咋干活,可嫁到老丁家这几年却是把该会的活儿都学了个精通,当然也把所有的苦头都尝了个遍儿。
京城来喜报时,春耕已经结束了,周家二伯娘拿了钱和干粮给周大囡,叫她往县城里跑一趟,把孟谨元高中这事儿跟大房的人说一声。
周大囡脆生生的答应了。
不提以往年岁小不懂事的那几年,起码这近一年来,她算是看透了人情冷暖。一场洪灾之后,她男人和婆母都没了,自然家里那年久失修的破房子也倒了,仅有的两亩薄田也被淹了个彻底,半粒粮食都没收上来。结果,愿意收留她的,却仍是那个打小骂她骂得最凶的阿奶,且在准备离开县城去京城之前,不单私底下塞了傍身银子给她,还将她托付给了二房。
阿奶一定早已料到,她爹娘都是靠不住的,而两个哥哥到底已经娶了媳妇儿有了儿女,加上她双亲俱在,只怕也未必愿意帮她多少。反而乡下二房一家全都是实心眼子的人,起码能护着她不挨饿受冻。
在二房彻底舍了县城回到村里后,周大囡也跟着回来了,经历了那么多事儿,她总算是懂事了也明理了,知晓二房对自己压根就没半点儿责任,因此她只一天到晚闷头干活,好叫二房少吃些亏。
就像这回春耕,她是打定主意日日下地劳作的,结果却被她二婶派去做菜烧饭。她早已不是那个不谙世事到不知好歹的小丫头了,当然明白这是她二婶护着她。
……
“记得别跟你娘吵嘴,你个孩子小心又挨骂!”周家二伯娘絮絮叨叨的叮嘱着,在她眼里,大囡就算已经嫁过一回了,可始终还是那个打小帮着照顾三囡的小侄女,“你只管去寻大山二山,你爹娘那儿叫他俩兄弟去报信。对了,顺便同他们说一声,三囡跟张里长家的二小子定亲了,下个月初八叫他们差个人回村里吃酒。”
“嗯。”周大囡一面答应着一面跑远了。
周家二伯娘看着她脚步如飞的跑了个无影无踪,又好气又好笑的嗔道:“这孩子!”
说真的,这一回周大囡真没想跟她娘杠上,她是打算乖乖听她二婶的话,送完了口信就回去帮着干活的。哪怕春耕已经结束了,可家里的活儿却是不少,就算家事做完了,不也可以帮着三囡打扫牲口棚,或者帮着喂鸡喂鹅喂猪吗?真铁了心想找活儿,自然不会空下来。
结果,却并不顺心。
她先前在大哥二哥开的食肆门口碰上了三山子媳妇儿,那个名唤春花跟她阿奶有着七八成相似的县里女子。
平心而论,她非但不讨厌刘春花,反而因着对方跟阿奶极为相似,本能的有着几分好感。而刘春花虽跟这个大姑姐并不熟悉,可她脾性好,见人三分笑,没两句话俩人就熟络了起来。
周大囡顺口告诉她,孟谨元中了探花,又说了三囡定亲这事儿。
可好景不长,她娘来了。
尽管答应过二婶不能跟她娘较劲儿,可周大囡是什么人?倔起来能直接抄刀子上阵的人,指望她冷静下来跟她娘好好说话?也行,前提是她娘能先冷静下来,别一上来直接伸手就揪她耳朵拧她胳膊。
于是,在刘春花并诸多食客目睹下,大房这对母女很快就掐成了一团,要不是回过神来的大山二山兄弟俩齐齐上阵将俩人分开,保不准这俩人能掐到天荒地老去。
大山二山皆一脸的气急败坏。
按说亲娘挨打当儿子的肯定得帮着出头,可惜因着先前种种事端,他俩早已彻底失了耐心,况且这么多人看着,自然有人说了前因后果。旁的不论,人家都看到是周家大伯娘一上来二话不说就动手的。
至于当闺女是不是应该老实挨揍不还手……
周大囡愤怒的吼她娘:“我还没出孝呢!我是老丁家的人,你凭什么打我?”
闺女出嫁就是外人了,即便是亲爹娘也再没了动手教训的资格。至于老丁家母子已死这件事儿,说真的,只要周大囡一日不改嫁,她就是老丁家的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至于将来她要是改嫁了,那也是嫁到别人家去,跟她娘还是没有任何关系。
见周遭的人连带自家的儿子儿媳都面带控诉的瞪着自己,周家大伯娘直接崩不住了,连连跳脚指着周大囡的鼻子一通臭骂。
“你说你不是老周家的人,好,好!那你干啥还住在周家大院里?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早几个月就跑到杨树村去了,吃周家的喝周家的,还在这儿说跟老周家没关系?放.屁!”
周大囡惨笑一声,对啊,她是住在老周家,不然呢?丁家的破房子早已在洪灾里毁得一干二净,两亩薄田也没有丝毫收成。就算洪灾之后田地肥沃了不少,可前不久才春耕啊,等到秋收,她坟头的草都有一人高了!
她奶临去京城前知晓她一个小寡妇生活不易,又是给傍身银子又是将她托付给二房;二房那头,婶子也心疼她,单独留了间房给她住不说,一应被褥衣裳都是新做的,连活儿都挑轻省的叫她做;还有尚未及笄的小堂妹三囡,打小就跟狼崽子护食一样的性子,却坚持每日里给她蒸个蛋,叫她把身子骨养好……
结果呢?
她亲娘竟是连最后一条活路都不给她留!
这是逼着她去死啊!!
换做旁人,这会儿只怕早就哭开了,可她经历了太多的事情,很清楚所谓的眼泪帮不了她,除了徒惹人笑话外,别无它用。因此,她只赤红着眼睛对着她娘怒目而视,一副恨不得冲上去咬上几口的狠戾模样。
最终,她娘败退了,一手捂着腰,一手按着肩,格外没骨气的转身就开溜了。
这闺女疯了!!
目送她娘灰溜溜的跑了,周大囡也懒得再跟哥嫂弟媳说话,恨恨的一跺脚,也跑了。
见没了好戏看,周遭的人也皆纷纷散去,只留下周家大房这几人并刘春花面面相觑。
然而,他们并不知晓,周大囡压根就没直接回杨树村去,她那性子本身就拧,顺毛撸倒是没啥,一旦跟人犟上来,那简直就是不拼个你死我活绝不罢休。
重点是,你死,我活。
虽说离开县城有段时日了,可周大囡还是熟门熟路的摸到了她爹娘住的地方,且她脚程快,抄近路提前在拐角处躲好,等她娘揉着肩膀和腰身慢吞吞过来后,一个箭步上千,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抽。
一开始,因着被打懵了,周家大伯娘还真没看清楚是谁打了自己,只一面下意识的拿手去挡,一面破口大骂:“哪个狗.娘.养的东西!滚开!”
周大囡气极反笑,对啊,她可不是狗.娘.养的吗?狠狠的出了一口恶气,她转身扬长而去。
至于她娘,那可真是被打得不轻,谁叫周大囡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啥都不会干的小姑娘,如今的她,一膀子的力气。
“白眼狼!周大囡你个白眼狼!早知道这样,我当初就不该生下你!”
凭良心说,这话是真没错,养出这么个闺女,跟养个白眼狼也没啥区别了。
……
这一次,周家大伯娘是真伤得不轻,她年纪大了,加上去年洪灾那会儿亏了根本,偏周大囡下手又狠,几相凑在一道儿,直接叫她挪回家躺炕上就下不来了。
周家大伯初时还问了两句,等回头大山过来寻他说事时,顺口提了一嘴白日里发生的事儿,他登时就失了耐心。照儿子的说法,婆娘和闺女都不是好东西,可儿子也说了,她俩统共就对掐了那么几下,能咋样?
认定婆娘是装病搏同情后,他就放心的该吃吃该喝喝,顶多每日早晚来房里送碗水送碗饭菜。
也是周家大伯娘命硬,前次洪灾病成那般也熬了下来,这回伤得是重,可好歹能伤到要害,在炕上躺了多半月后,她也渐渐好了。
一能下炕,她就迫不及待的去了老刘家,想寻唯一的倚靠三山子说说话。哪怕这个唯一的倚靠看着就不靠谱,可起码能安慰安慰她吧?
答案是不能。
她被告知,刘春花带着三山子在几天之前离开了县城,目的地京城。
周家大伯娘懵了。
一开始是单纯的不相信,毕竟也没个缘由,咋就突然往京城里跑了?再一打听,刘家的人告诉她,他家姑奶奶特别仰慕周家阿奶,而他家姑爷则想跟探花郎做学问,加上他家老爷也觉得这主意相当靠谱,大手一挥,带上银票去京城吧!
于是,他俩跑了。
于是,周家大伯娘差点儿就在老刘家门口上吊了。
老刘家那是好惹的?初时还有点儿耐心,等之后耐心告罄,冲出一堆家丁,拿棍拿棒的,一群人一拥而上,吓得周家大伯娘连滚带爬头也不回的跑了。
闹不过老刘家,她只能回家闹她男人。
你当周家大伯不想去京城?他想,想死了的想。活了半辈子都没离开过亲娘,他恨不得这辈子到死都跟他亲娘待一块儿。想想以前的日子,要干活儿是没错,可不愁吃不愁喝不愁穿,他.娘说啥他干啥,小日子过得多省事儿多舒坦啊!
结果全被这糟心婆娘给毁了!!
如果那四千两银子没毁在去年那场洪灾里,兴许他还会心一横往京城去。可没了那笔银子,哪怕他在分家那会儿把养老银子给扣下来了,实际上却不敢真给花了。
分家的两千两银子是不少,可一方面他身子骨好,起码还有十几二十年能活的,另一方面他实在是没脸面回乡下杨树村了,偏住在县城里,连一根柴火都要钱,不省着点儿花能成吗?
还有一点,他到底是存了私心的,想着手头上捏着银子,哪怕将来有一日真的不能动弹了,俩儿子就是看在银子面子上,也不会对他差的。正好,他也不想全糟蹋了,顶好留下大半,或是俩儿子平分,或是给几个孙子,活了一辈子总得给儿孙留下点儿什么。
万一去了京城,他.娘狠下心不管他,偏靠得住的长子和次子又不在跟前,老三给人当了倒插门,到时候他可真是两眼一抹黑,哭死了都没人管了。
最最重要的一点是,这儿子不管老娘会被人戳脊梁骨,甚至会获罪,反过来老娘丢下儿子却没人说嘴。当然,要是当儿子的年幼无依自是另当别论,可他不是啊!!
思量再三,他还是放弃了去京城千里寻母的打算。
他放弃了他婆娘可没放弃,不过,他怕老娘却不怕婆娘,听烦了直接走人,横竖他婆娘除了哭天抢地外,也没旁的本事了。
可惜这回,周家大伯还真是小瞧了他婆娘。
一计不成心生一计。
回头,周家大伯娘就堵在了大山二山合开的小食肆门口,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他俩拿路费供她去京城寻老三。
凭良心说,大山二山是愿意的。搁谁摊上这么个亲娘不糟心?既然亲娘不稀罕他们,愿意去祸害老三,他们当然不会拦着。问题是,他们不敢。
京城里有阿奶,万一亲娘没祸害成老三,跑去祸害堂妹周芸芸了咋办?倒是不担心阿奶一气之下把他们亲娘给灭了,怕只怕阿奶再迁怒到他们头上,冤枉不说,关键是他们还没活够啊!
俩兄弟一商量,成吧,反正买卖没得做了,先关门,休息两日再说。
然后,他俩就发现亲娘哭上门了。
要命的是,大山媳妇儿刚查出又怀了身子,还没满三个月呢,冷不丁的被婆母一惊吓,当即就动了胎气。二山媳妇儿,也就是秀娘也气得不轻,这位是个财迷,好在她信奉的是勤劳致富,从不干那等损人利己的事儿,因此就算财迷了点儿也没人说她。
可自家的小食肆已经为此关门大吉了,如今大嫂又动了胎气,原本他们两家就是互相帮衬的,大嫂怀着身子就在家里做些轻省的活儿,帮着看下孩子,而她则去食肆里帮忙赚钱养家糊口。
这下可好,啥事儿都干不成了。
气急败坏的秀娘索性丢下乱糟糟的家里,抱着小儿子一路飞奔的跑回了杨柳村娘家。临到村子前,她拿抹了辣子的绣帕往眼角边暗了暗,回头就两眼泪汪汪的进了娘家的门。
王家那头直接炸了。
经了去年洪灾的事儿,王家这边也是元气大伤,好在人丁都在,加上秀娘明里暗里也帮衬了不少,总算是缓过劲儿来了。可就算缓过了劲儿,那也是王家大房,也就是秀娘爹娘爷奶这边,至于她婆母兼姑母的亲爹娘则是王家二房,那头已经不叫元气大伤了,是直接有了上顿没下顿,全赖大房接济。
得了,还接济的鬼!
你家闺女把我家秀娘往死里欺负,不单欺负人还断了人家生计,她那么能耐她咋还没上天啊!!
至于解决的法子也简单,去把你闺女收拾了,不然别指望我家再接济哪怕一粒米!!!
于是,秀娘还在这边抹着泪花,那边王家二房二十来口就已经杀气腾腾的出发了。按说,娘家这边是管不着已出嫁的闺女,可架不住人婆家不管呢,甚至周家大伯恨不得王家直接把人领回去,他旁的不图就图个耳根子清净。
等王家二房都出发一刻钟了,秀娘才幽幽的止了泪,拿水洗了脸整了整衣衫,这才往她阿太那头去了。
及至拜别了所有娘家长辈,秀娘才再度抱着她那小儿子出了村子。不过,她仍不曾立刻回县城,而是绕道去了相隔不远的杨树村。
她婆母兼她姑就是个祸害,哪怕有娘家人出面,秀娘还是觉得不放心,毕竟娘家那头的人是不可能一直待下去的。可除此之外还有旁的法子吗?她将认识的人都撸了一遍,发现除了已经去往京城的周家阿奶外,大概就剩一个人能治得住她婆母了。
熟门熟路的回了周家大院,秀娘许下重诺邀请她小姑子出山。
小姑子有啥不好的?碍于辈分问题,她这个当儿媳妇儿的,无论如何都不能跟婆母硬杠上,可小姑子就不同了,再说了,甭管她婆母先前说的有多夸张,反正她就是不信她小姑子有多坏,这分明就是胡编乱造的。再一个,小姑子今年也不过才十九岁,且不说跟老丁家那短命鬼原就没啥感情,就是有感情好了,这膝下又没个孩子,哪可能守一辈子?
好话说尽,又许了一堆的好处,秀娘成功的带走了周大囡。
而周大囡其实也是乐意的,旁的不说,上回去县城里听了她娘说的那番话后,回来后她也有好生思量过。依着他们这一带的习惯,守寡的妇人回娘家倒是常事,却没有跑到已经分家单过的亲戚家住着的,人家不避讳是人家的事儿,她理应自觉一些。尤其,二房那边还有个云英未嫁的妹子。
先前她是没法子,如今二嫂请她去县城里住,她干嘛要拒绝?当然,活儿她是会干的,甭管是叫她洗衣做饭还是带孩子,都没问题,她只求有个落脚的地儿。
结果,二嫂说了,啥都不用她干,她就负责当门神!!
说这话时,秀娘那叫一个咬牙切齿啊,县城去年遭了灾,连带吃食买卖也变得不好做了。好不容易自家的小食肆最近有了点儿起色,结果还来不及高兴呢,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再加上大嫂还被吓得动了胎气,家里头一通乱糟糟的……
她咋那么倒霉,摊上这么个糟心的婆母呢?!
紧赶慢赶的回了县城的家里,还没到跟前呢,就看了好一出大戏。
王家二房已经跟周家大伯娘掐上了,当然没真的打起来,主要是要真动了手,一旁的大山二山无论如何都不能袖手旁观,毕竟这跟先前母女俩斗气不同。
眼见局面僵持下来,救星到了。
周大囡刚打算冲上去跟她娘接着来个你死我活,偏还差那么几步时,就叫她娘看了个正着。只看了一眼,她娘就觉得膀子啊腰啊,一下子生疼生疼的,登时啥都顾不上了,转身夺路而逃。
慢了两步没撵上人的周大囡当下就傻眼了。
秀娘原也不指望小姑子真的把人干掉,因此,眼见人跑了,她就立刻上前将围观的人给轰散了,当然也包括她娘家人。再然后,她就将小姑娘请到了家里,好声好气的同自家男人解释起来。
“我想着大囡老待在二叔二婶家也不叫个事儿,爹娘那头地方小住不开,倒不如住在咱们家。上回不是说隔壁老冯家要卖房子吗?咱们出些钱买下来,两边打通了住,孩子他爹你说咋样?”
二山子能说啥?他对亲妹子也是有感情的,只是前些年妹子一直作幺,弄得他耐心告罄,这才断了来往。如今仔细瞧瞧……
亲妹子起码比亲娘好应付啊!
不得不说,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二山子和秀娘真不愧是俩口子。
那头,大山子也过来看情况,正好听了二弟和弟媳的话,心下一动,应声道:“原也不该让二弟担着这事儿,正好,我家还有空房间,不如让妹子去我那儿住。倒是有个事儿非要二弟弟妹留心些,横竖已经过了一年了,是该相看起来了。”
大山子这话说的并不算委婉,起码在场的人除了几个毛孩子外,其他都听懂了。
洪灾是发生在去年春末夏初的,虽说没人知晓老丁家母子俩究竟是何时没的,可总归就是那段时日。到如今,算起来也堪堪有近一年了,依着守三年的规矩,剩下的也就两年时间了。
再一个,周大囡守孝碍不着她娘家人,所以她娘家这边仍可以私底下帮着相看,甚至可以口头上先将亲事定下来,等一出孝立刻成亲。看似急了点儿,可算起来等她出孝也有二十一了,这个年岁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算小了,再晚几年怕是就不好生养了。
秀娘转了转眼珠子,当下点头应下来,还真别说,论嘴皮子能耐,十个大嫂都不如她。再有,大嫂刚动了胎气,自然那边更为重要些。
不过,考虑到人是她请出山的,秀娘回头就将今年开春新做的一套被褥并两身簇新的春裳拿出来送给了小姑子。正好她俩人身量差不离,即便略微差点儿,回头简单改一下也能穿。
周大囡跟二嫂道了谢,之后便随着大哥去了隔壁院子。
再往后,她一面帮着做些家务活儿,一面照看着几个侄子侄女,日子过得倒也安生。而她娘那边,也不知是得了消息,还是惹火了她爹,再没敢往这边来,更不曾去食肆那头搞乱。
期盼许久的太平日子终于还是盼到了。
……
……
两年后。
三囡的亲事安排在她及笄之日当天,正好是个难得的黄道吉日,周家二房早早的备下了嫁妆,只等着风风光光的将闺女嫁出去。
而京城那边,也早在半年前就得了消息,各家都备下了厚礼,只等临近好日子再托人一齐送来。
作为周家最年长者,周家阿奶给准备的嫁妆自然是最丰厚的,毕竟分家又不是断绝关系,三囡仍是家中她最小的孙女。不过,阿奶备的嫁妆极富个人特色,简而言之一句话,只要一看到就知晓这是满满的诚意啊!
她送的是金子,原本是打算直接送块金砖的,后来好歹在周芸芸的劝说下换成了金首饰。
一对五两重的金手镯,一条就跟狗链子差不多粗细的金链子,还有两对金钗子。
用阿奶的话说,这跟直接送金砖也没差啊,起码份量是一模一样的。对此,周芸芸不予评论。
往下,周家阿爹和周大金经过严谨的讨论后,父子俩凑钱买了一对金丁香并两对金戒指,份量是肯定不如阿奶的,好在诚意还是有的。
到了周芸芸那边,她在认真思索后,仍是坚定的认为小堂妹好吃的性子是不会改变的,考虑到旅途遥远,她只能舍弃了诸多甜点,换成了其他耐放又美味的吃食。而孟谨元,他是不会去考虑三囡的喜好,况且俩人也完全不熟,因此只提笔留了墨宝,托人一并送去。
彼时的孟谨元已经不单是孟探花了,而是孟翰林。作为大青山有史以来第一位大官,加上他本身极有书画造诣,这份礼物也不算薄了,毕竟就算在出仕之前,他的墨宝也能卖出高价。
只是消息传到刘家那边后,三山子登时灵光一闪,他妹夫能送墨宝,他也能送啊!
唯一的问题是,他婆娘跟他堂妹不同,完全不欣赏他的墨宝。
这是比较委婉的说辞,事实上,当刘春花得知了三山子的想法后,直接怼了他一个灰头土脸,直言自己丢不起这个人!没等三山子跟她理论墨宝的文雅以及钱财的污秽,她扭头就揣上一根金条,去寻周家阿奶了。
没错,刘春花的随礼就是一根金条,她没打算回去吃酒,只托付给了阿奶。
阿奶再度感概,这才是她亲孙女呢。结果,这位“亲孙女”一个没忍住就说出了三山子干的糟心事儿。
周家阿奶:……好好的闺女就被这样糟蹋了!周三山你个祸害!!
到了临行的日子,周家阿奶似乎觉得完全不派家里人过去有些不妥,可她忙着跟傻儿子赚钱都来不及,实在是抽不开身。大金也忙活,他如今见天的跟在阿奶后头,既当账房又当管事顺便兼职跑腿小厮,还能得阿奶当出气筒,身兼数职的他也没空去呢。
至于孟家和刘家就不用提了,周芸芸和周三山都是嫁出去的人,怎能代表老周家?
两下一琢磨,剩下的也就只有周家阿爹了。
得了,去就去呗,横竖他原也是亲娘让干啥就干啥的。
捎带上一应给三囡添的嫁妆,其实还有另外给大囡的,上一回她草草嫁了,这回再嫁,依着阿奶的意思,还是重新备份嫁妆的好。
考虑到再嫁比较艰难,众人齐刷刷的准备了银锭子,只有周芸芸准备的是样式精巧的首饰以及颜色鲜亮的料子。
结果这么一来,也就只有周芸芸那份显得特别量多,其他人的全加在一道儿也没多少份量。
周芸芸:……不是我耍心眼,而是大堂姐喜欢穿的戴的,小堂妹喜欢吃啊!!
甭管怎样,周家阿爹还是带着一堆添妆回到了久违的家乡。
他没在县城里停留,毕竟先办的是三囡的亲事,因此只一路径自回了杨树村。
待马车驶进村子,自有人飞快的通知各家各户,等周家阿爹从马车上下来没一会儿,周遭就围满了看热闹的人。他倒是无所谓,只高声唤着侄子们帮着搬东西。
因着里头还有金子银子,周家阿爹格外慎重的自己捧了装有金条金首饰的匣子,又叫大河二河兄弟俩扛着放了银锭子银首饰的小箱子,至于其他的东西,慢慢搬就是了。
可就在周家阿爹走进院子之前,他无意间往周遭扫了一眼,却意外的在人群里看到了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
――他曾经的妻子,周芸芸和大金的亲娘李氏。
一别经年,俩人早已形同陌路。
周家阿爹目光扫过李氏,又在她手里牵着的小男孩面上停留了一瞬,便目不斜视的走进了周家大院。
李氏默默的看着,直到周家的人并一车东西都进了院子,这才牵着小儿子的手悄悄退出了人群。
她以为,三囡出嫁,周芸芸和大金会回来吃喜酒,哪怕芸芸嫁了,那大金总会来吧?结果,她还是失望了,回来的是她这辈子最不想看到的人。
若说后悔吧,她的确很后悔,可事情早已无法挽回,后悔又有啥用呢?她后来嫁的男人死了,儿子儿媳并所谓的孙子们才不会理她,小儿子年岁太小了,只怕就算养出来了,她也享受不到儿孙的孝敬了。偏偏,日子还得过,哪怕沿街乞讨她也得把小儿子供出来。
万幸的是,她弟弟死了。
多好笑的事儿啊!她弟弟死了,却反而给了她一条生路。
李氏往上有个大哥,只可惜成亲后不久就没了,只留了个一个闺女,之后他媳妇儿也很快改嫁了。往下,她还有个弟弟,倒是留下了好几个孩子,不过前些年日子困顿,家里的姑娘都给卖了换粮食,只留下一大一小俩小子。
然后就是那一年的洪灾了。
洪灾之后,李家老俩口反而很幸运的活了下来,儿孙们却遭了大难。儿子儿媳都死在了洪灾里,两个孙子熬过了洪灾却没能熬过那年的寒冬。哪怕后来,衙门发了钱给了粮食,没了儿孙们便是有钱有粮又有啥奔头呢?
就在老俩口心灰意冷之际,李氏带着小儿子找上门来,她要求老俩口把田产地契都给她,好处是她的儿子可以跟李家的姓。
经过了那次可怕的洪灾,大青山一带的村子十不存一,李家所在的杏花村也是死伤惨重。宗族那头自顾不暇,哪里有空管旁支的事儿,再说李家也就只剩下几亩薄田,没啥好惦记的。
李家老俩口还不放心,特地央人去问了李氏再嫁那户人家的儿子们,对方明确的表示李氏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还不肯定,爱咋咋样。
这回,李家人放心了,李氏也总算能有片瓦遮身,甚至她还算是熬出了头,因为如今轮到她爹娘反过来求着她供着她,生怕她再改嫁把李家唯一的血脉带走。
日子总得过下去。再难再苦,想想当年死在洪灾里的那些人,活着总归还有希望,不是吗?
……
……
周家阿爹在家乡待了足足一个月,先是送三囡出嫁,之后又去县城喝大囡的喜酒。两者还是有很大区别的,倒不是因着所嫁之人的家境不同,而是三囡太能耐了。
离洪灾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尽管当初三囡在周家阿奶的威胁下,将除了大花之外的所有牲畜都卖了,可她手里却是捏了不少钱的。
等洪水退去,周遭恢复了正常,三囡就彻底放飞了自我,大干特干起来。
手上有钱,她本人又有经验,加上唯一能压制她的周家阿奶去了京城,哪个还能拦得住她?
不到一年时间,她的鹅囡囡大军就重新扩充完毕。又一年,不单鹅的数量翻了倍,她还养了五十多头羊、三头牛,还又另外买了百亩良田。
依着律例,为了避免富户兼并土地,每家每户购买良田的数量是受限制的。不过,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为了应付这事儿,二房所幸也分了家,祖宅留给周家大伯俩口子并大河一家子,二河、三河都纷纷搬了出去。三囡见状,也非要闹着分家,因为她也想大量购置便宜的田产。
如果仅仅三囡一人起哄肯定没用,她再能耐也没法子独立成户,偏生她有个能耐的未婚夫一家。
那时,她已经跟张里长家的二小子订了亲,所以张里长很痛快的帮她立了女户。独立成户就能大量购入良田,她直接瞄准了上限,将手头上所有的钱都砸了进去,还帮着周大囡买了几十亩。当然,周大囡用的是阿奶离开前塞给她的傍身银子。
直到这回周家阿爹过来送嫁,才知晓他二哥一家子干了那么大的事儿。
不过仔细想想也没啥,横竖这家早晚得分,真要是心齐,分家了依然能合作,譬如大房的大山子二山子兄弟俩,要是心不齐,就算没分家也一样劲儿使不到一块儿去。
可不是没差吗?
只是因着三囡本身太能耐了,她不单立了女户,还又买了地盖了房子,连牲口棚子都盖得比别人家的屋子好,清一色的青砖瓦房。甚至连她养的鹅囡囡大军都看着比别人家的气派又聪明,当然,领头的还是大花,鹅是牲口界里的长寿公,不杀掉也不出意外的话,活个二十年都不成问题,甚至还有活上五十年的传奇鹅。
可以想见,大花横行杨树村的时间还长着呢。
而张里长家也实诚,他们既不贪图儿媳妇儿的嫁妆,也没叫次子次媳伺候他们。只一成亲立马分家,让自家二小子跟三囡好生过日子去,横竖他们有长子奉养。
相较于三囡气势磅礴的送嫁大军,大囡这边显得正常多了。
可不是正常吗?任谁家也不可能出动密密麻麻数千只大白鹅送嫁的,亏得三囡家的鹅囡囡大军素日里训练有素,不然几千只鹅啊,一只鹅的战斗力抵得上两个半成年壮劳力,几千只是什么情况?都能直接攻占县城了!
幸好,大囡很正常,嫁的人家也很正常。
大囡的亲事是秀娘帮着寻摸的,不过也多亏了这两年里她忙前忙后帮着哥嫂干活带孩子,偶尔食肆那头忙不过来时,还会去搭把手。
这年头,多半人家寻媳妇儿还是追求勤快能干的,大囡虽是寡妇之身,可因着那年洪灾死了太多的人,鳏夫、寡妇一抓一大把,她模样出众,手脚勤快,加上又没生养没牵挂的,没多久就有人暗地里打听了起来。
最终,还是秀娘给她定了如今这门亲事。
对方是县城本地人,比周大囡还小了两岁,原先说过两门亲,一个刚过门不久就病死了,另一个还没过门呢,就死在了那年的洪水里。虽说这事儿怪不得他,可连着两回都摊上了祸事,免不了落了个克妻的名头。
好在他家境还不错,家里做着小买卖,他又是独子,模样也算周正。
秀娘在仔细打听过人品后,直接将情况摊开了叫大囡自个儿选。大囡倒是痛快,她自个儿还克夫呢,怕啥克妻的?
两头一拍即合,请了媒人定了日子。
其实真要说� ��来,大囡的嫁妆也不少了,除了周家阿爹带来的那些陪嫁外,大山子和二山子也给妹子准备了厚重的嫁妆,他们纯粹是认为爹娘靠不上,身为兄长自然要担起责任来。而俩人的媳妇儿则帮着做了好些个被褥衣裳,一心想要小姑子风风光光的嫁一回。
至于二房那头,也皆不是小气的人,都出了礼不说,三囡将当初大囡拿钱叫她买的几十亩水田,并自己私下添了十来亩,凑了个五十亩以添妆之名给了她。
毕竟,当时买田用的是阿奶给她的傍身银子,虽然不怕她娘寻阿奶的麻烦,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权当三囡这个妹子爱护姐姐好了。
大囡是在大山子家出嫁的,她爹娘倒是也来了,却什么都没说。她娘没钱是真的,她爹只怕是想留着钱安心,另外想来是认为就算留钱也该给儿子孙子们,而不是这个素来不贴心的再嫁闺女。
不管怎么说,周家阿爹的任务是完成了,只是临走前,他又回了一趟杨树村,并在三囡和三河的带领下,再度走进了大青山。
等了多半日,他终于见到了久违了的胖喵俩口子。
胖喵已经瘦下来了,看起来身手倒是愈发矫健了,似是知晓三囡寻它的目的,它不单带来了它媳妇儿,还带来了六只小崽子,尽管这六只里头仅有两只能称得上崽子,可周家阿爹一看就明白了。
到底已经许久不见了,再说哪怕先前还住在村里时,阿爹跟胖喵也不算特别熟,倒是三囡上前絮絮叨叨的跟胖喵说着话,大意是,阿姐有事没法来,等以后有空了一定会来看她的。
胖喵聪明得很,它完全听懂了,亲昵的蹭了蹭三囡后,最终还是带着媳妇儿崽子回到了深山之中。
它是彪。
龙虎彪豹,哪怕有了一个宠物名字,可它仍属于山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