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群离开后,房间里的几名护卫才敢放开胆呼吸。
“公子,我们回去吧?”任三再次劝道,保不准石群再杀个回马枪。
乔衡说:“回去尽快收拾一下诸多事宜,七天内我们就要离开杭州。”
事到如今,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
有人想要置律香川于死地,不是为了激怒老伯,也不是为了稍弱老伯的势力,只是单纯的要律香川的性命。
如果这次面对石群的人是真的律香川,他现在完全可以死第二次了。而且未来说不定还会有第二波、第三波刺杀,杭州已是不宜久留。
往回走的这一路上,任三以及众护卫都绷紧了精神。他们心知自己这次护卫不利,如果不是公子自己发现了刺客,他们甚至是从头到尾都一无所觉。
绝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幸而他们一路平安地回到了宅院,没再发生意外。
一名留守原地不曾外出的仆役走上前,对乔衡说:“方才从苏州传来老伯口信,初四酉时一刻有船至此,可乘船离杭,望安全而归。”
任三闻言大喜,有老伯安排人接公子,公子的安危绝对有保障了。
“我知道了。”乔衡颔首,心中倒是有些遗憾,要是孙玉伯不特地派人来接他回去,他离开杭州后,还能在外多消磨一下时间。
他让任三去安排一下,而自己回到房内则开始铺纸研墨。
今天再次遇刺一事倒是给了他一个解除与林家婚约的借口,干脆趁机解除婚约,排除一个不定时炸弹。
在信中他略微提及自己今日又一次遭遇刺杀这件事,详情则不必多加赘述,并言称他不希望有一天因为自己连累林家,慎重考虑之下,决定两家的婚约就此作罢。
乔衡很清楚林中鹤嗜钱如命的性格,以防他多想或者额外生事,他专门为林中鹤再次书写一封,信中坦言聘礼无需归还,权当作他赠予林秀的嫁妆。
他放下笔后,叹了一口气,金钱对现在的自己来说大概是最鸡肋的东西了吧。
他将两封信交给下人,命对方等他离开杭州后,就交给林家人。
下人领命称是,仔细地收好了两封信。
距离杭州两百多里外的苏州一家酒铺里,一个长相端端正正的年轻人正在搬运着店里的酒缸,店里的老客都知道这家酒铺其实就是这个年轻人的产业。
他话不多,但是干活一向麻利。
“你们听说了吗?老伯的人在杭州遇刺了。”
苏州是老伯的大本营,生活在此地的人们对一切与老伯有关的事情都要下意识的多关注几分。
“听说了,是老伯身边的那位律公子吧。大庭广众之下就直接动手了,好像死了不少人,可怜见的,他年纪也不大,听说昏迷了好久才醒过来。”
“不知道是哪个蠢蛋非要薅这老虎须,大家伙且等着瞧吧,老伯一定会为自己人报仇的,绝对轻饶不了。”
一桌客人边吃着下酒菜,边闲聊着前些时日传到苏州这边来的传闻。
“啪”的一声瓷器摔碎声,吓了酒桌上的人一跳。
然后就听到那位年轻的酒铺老板说:“对不住,手滑了。”
酒桌上的客人转回头继续吃吃喝喝。
年轻人蹲下身收拾碎成一地的瓷片。
他没有拿什么打扫工具,他拾起碎瓷的手稳当得可怕,就好像一点也不怕被碎片锋利的边缘割伤一样,而他也的确没有让自己手上增添伤口。
稳当到几乎令人怀疑,有着这样一双又稳又准的手的人,是怎么在刚才摔了瓷碗的。
他面无表情地带着被收拢起来的碎碗来到后厨,把垃圾倒在桶里后,他一手撑在桌子,脸色难看无比。
……
杭州水系发达,每天不知有多少大大小小的船只自此地而过。到了夜间,水面上更是多了不少揽客的酒船,隐隐的曲声在水面回荡。
酉时,一艘构造秀丽的三层船静静停在了河畔。有一身劲装的男子从船内出来,点燃檐下的灯笼,只见灯笼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孙”字。
今夜就是乔衡离开杭州的时候,临行前任三还问他要不要把之前给他看病的大夫一块带走。虽然大夫已经被送走了,但再把他带过来也不过是一句话的功夫。
乔衡说:“不用了,记得代我赠一份厚仪送到大夫那边。”他自己就会医术,在身边留个大夫,反而不好放手施为。
任三没多想,只管听吩咐行事。
一行人来到约定好的水畔码头,随着一名劲装男子登上船。
乔衡刚走至船舱内,就听到了一阵规律的摩擦声,那声音像是有人握了两枚铁胆在手中不断把玩。
低沉而有力的说话声传来:“你们都先退下吧,我有话同你们的律公子说。”
说话的人站在窗前,看着水面上缓缓滑过的船只。他渐渐转过身,观其面相,许是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头发整整齐齐地用簪子挽成髻,身材高大挺拔如松如岳,手中握着两枚沉甸甸的铁胆。
任三却是抿紧了双唇,紧张地上前半步挡在乔衡面前。这人正是如今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陆大侠陆漫天,可这不是老伯派来的船吗?对方怎么在船上!
陆漫天笑了,他没有生气,反而说:“你这下属还算忠心。”
乔衡倒是知道陆漫天与孙玉伯是老相识了,也是老伯留下的底牌之一,只是这话没法挑明。他对任三说:“你们最近也都累了,都休息去吧。”
任三听他这样说,这才带着众人退下。
在其余人都离开了后,在船舱内摇曳的烛火下,不知是不是窗外的水光倒映进了陆漫天的眼中,他原本如鹰如隼的眼神,渐渐柔和了下来。
陆漫天低低地唤了一声:“香川,你别站得这么远,过来让舅舅好生看看。”
乔衡走上前,问:“舅父怎么亲自过来了?”
这声“舅父”要是传到江湖上,定然能惊起轩然大波。谁能想到他居然与律香川有这等关系?ωWW.166xs.cc
“得知你昏迷不醒,我哪坐得住?”
陆漫天一把扣住乔衡的手腕,这一握立马就让他感觉出青年比他们上次分别时清减了许。
“我看你寄给老伯的信上说,身上余毒已经清干净了,但是我心里还是放心不下,我先给你检查一下再说别的。”
脉象上来看还好,平稳有力,这让陆漫天心中宽慰。
最后他直接往乔衡的经脉里输送了一缕内力,见内力运转流畅,毫无滞涩,可见身上也没留下伤及经络的暗伤。
不过他为了探查得更细致一些,就多输送了一会儿内力,让其多运转几个小周天。反正香川的一身暗器功夫,全靠他和老伯教导。而香川的这一身内力,更是由他亲自指点着练出来的,两人武功堪称同源。因此他倒也不怕自己的内力会对香川造成伤害。
然后陆漫天的脸色变了。
他输送进对方经脉间的内力,竟然像是无法驻留般渐渐消散。
陆漫天看向乔衡的双眼,说:“香川你先别运转内功消解舅舅的内力。”
乔衡没有躲避他的视线:“我什么都没有做。”
陆漫天那只握着铁胆的手将它们攥得咯咯作响。
“你到底知不知道,你的经脉无法贮存内力了?”
反而乔衡一派镇定:“我当然知道。”
陆漫天质问道:“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说一声?如果我早得知这件事,说不定我这次就能带着江湖上的名医过来了。”
他其实真正想说的是你到底清不清楚这对于一名江湖人而言代表着什么?但是在没忍心说出口。因为这不过是再香川伤口上继续捅一刀罢了。
“舅父你错了,我若示人以弱,那我的死期也不远了。”
陆漫天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有那么多人在盯着他,想要把他拖入无底深渊,不仅不能显露出自己的弱势,反而要比以往更加泰然自若。他必须瞒着所有人,也只能这样做。
“有没有人起疑?”
“给我看病的大夫只会些粗浅的外家功夫,这段日子又没有需要我真刀真枪动手的机会,有谁会怀疑?”
根本没人知道现在他的内力正逐渐消散,日渐趋近于一个普通人。说真的,要是这具身体上的伤势不重,原主也不会失去生命,虽然后果全由他这个外人承担了就是。
乔衡露出手腕上缠着的此前买到的佛珠串,他说:“再说了,我打算从此修身养性。”
他看上去是真的没怎么放在心上,还有功夫开玩笑,陆漫天还看到他向自己安抚地笑了笑。
但是陆漫天知道,这笑容与以前不同了。
以前的律香川笑起来,是斯文的、令人愉快的,但现在这浅淡的笑容虽然依旧彬彬有礼,但其中那种给人亲切无比的贴近之意消失了。
他把自己当作一个尘寰外的局外人,或许也正是因为这般,他对自身的遭遇也可以冷漠视之。
陆漫天的心坠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