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衡的经历让他凡事都难免深思熟虑, 只不过有的时候他也想清静安宁一会儿, 对所有冗杂世俗的事物视而不见, 听而不闻。
对他来说,下棋算是他比较喜爱的消磨时间的好方式了。
因为无论与他对弈的人,究竟在抱着一种怎样的心思与他下棋, 他只要单纯的将其视为一种数学游戏, 他就可以轻而易举的把对方所要表达的深意拒之于心外。
这种勉强能算作自得其乐的下棋心态,却歪打正着的, 为他在他人心目中营造出了一番虚无恬淡的形象,如晨间曦光、山间薄雾般清微淡远。
在与乔衡手谈了几局之后, 花满楼感受到了慢慢在风中汇聚起来的凉意,心知天色渐晚。他自己倒是无所谓, 可是他这位好友久病未愈, 所以他体贴地提出了告辞之意,反正对方现在就住在花家堡里, 明日再来就是。
花满楼走在花家堡内的青石道上,他本想直接回自己房内的, 但忽然想起之前在宋神医那里与自家三哥相见时, 三哥那略有反常的一些举止。
三哥这段时日一直都在同二哥、四哥一起为父亲的寿辰而忙碌, 而他自己则因心忧好友,在乔衡与宋神医之间来回走动, 一时之间就没有去询问三哥的事情。
既然想到这里,他干脆稍稍移动脚步,直接向着三哥的住处走去。
花家三郎正在一边喝茶一边翻阅着朝廷邸报, 近来朝局平稳,没什么需要特别注意的地方。只不过这一次他在看邸报时额外注意了一下有关南王的内容,不过南王并不是那等嚣张跋扈之人,邸报上轻易不会提到他,这次同样没有例外。
“三爷,七少爷过来了。”小厮在门外出声道。
花家三郎把邸报放到一边,抬头看向正好走进房间的花满楼,说:“也是巧了,之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去找你一趟,没想到七童竟是先过来了,这算不算是兄弟连心?快快坐下吧。”
也不需要小厮特地为他指路,花满楼就神色自若全然不像个瞎子似的坐了下来。他问:“兄长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去做?”
花家三郎说:“没什么,就是你嫂子前些日子刚炒了些茶,我准备给你送过去。”
花家三郎这副说辞没什么不对的地方,不过联系到花满楼记忆中那些反常之举,花满楼就无法完全相信了。
花满楼唤了一声:“三哥。”
花家三郎:“怎么了?”
花满楼说:“近来家里是有事情瞒着我对吗?”
花家三郎听见花满楼这样说倒也没感到什么惊讶意外,因为他知道,这个看似没什么脾气又身有眼疾的七弟其实才是家中最聪敏的那个。他说,“非是故意隐瞒,只是不知该如何向七童提起。”
花满楼直接问:“可是与我那位新结识的好友有关?”
花家三郎惊愕了一下,只因为花满楼的语气实在太过笃定。
虽然花满楼没能从三哥那里听到肯定他方才猜测的话,但是三哥他也没有否认,他叹了一口气。
花家堡是他的家,家里有什么异动,他如何会发现不了呢?这几日在他去找乔衡的时候,他有留意到自家安排好服侍乔衡的丫鬟换了一个人,而且他对她其实并不算太陌生,他自然知道这样的丫鬟按理来说该用在什么地方。
在乔衡那里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他还有些惊讶。只是想到也许是父亲觉得乔衡这样的人很有可能是哪个官宦家出来的公子,通常情况下,武林中人往往厌烦官宦家庭规矩繁琐,官宦家则蔑视江湖人士行事没有章法,若按江湖侠客的礼节招待恐怕有失恰当,就干脆换了一批专门服侍朝廷中人的下人过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只是联想到三哥那日从宋神医那里匆匆离去时的表现,略一推算一下前后因果的话,他觉得三哥他应该是认得乔衡的。
他问:“三哥认识子平?”
“不,在你把他带到花家堡里之前,我从未见过、与他接触过。”花家三郎如此说,然而话音刚落他就话锋一转,继续道,“但是我见过他的嫡亲堂兄弟。”
“三哥这样说,当是对子平的那位兄弟颇为熟识了。”
花家三郎说:“这么说也不算错。我在京城时是时时与之相见的,那位乔公子说的也是京城口音,只是你却说他是从白云城来的。”
“的确如此。”
“虽不能就这样认定他的话语不实,但他这番说辞定然经过了遮掩,有不详之处。”
花满楼平静地说:“我交朋友却是从不在乎这些的。”
就如陆小凤,他父母身世皆不详,武功来历同样无人知晓,从他在江湖上出道成名至今已有十余载,然而花满楼从未刨根问底过。
而三哥他在朝为官,与人相交时不得不记住对方的家世、党/派,家庭成员的各种姻亲,祖辈的功绩,但花满楼却没有这个负担。
“为兄就知道你会这样说。”花家三郎说,“也罢,之前父亲还在犹豫到底要不要告诉你,我看还是告诉你吧。”
花满楼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微笑:“我与之结交,并非是因为子平的家世,只是因为他这个人。三哥即使不告诉我,又有何妨?”
不等三哥他继续说下去,花满楼就玩笑般的猜测道:“不妨让我来猜猜,莫非他是三哥的上级之子?”
花家三郎无奈地回道:“比那更为令人忌惮。”
“家世显赫的朝廷要员之子?”
“比这牵连更广。”
“杀人无数的刽子手?”
花满楼自知这有些不靠谱,本是玩笑之语,却没想到听到三哥如此回答:“只要他想的话,他就能轻而易举地,搅得生活在与飞仙岛隔海相望的那片土地上的人们民不聊生。”
花满楼静了一下,然后说:“那他的身份一定极其贵重了。”
“当今天子为兄,平南王为父,这世上比他身份更贵重的也没有多少人了。”
这话直接将乔衡的身份挑明了。
如今客宿在花家堡的青年人正是南王世子。
花满楼:“……”
见花满楼没有再说话,花家三郎只好接着说道:“你要知道,先帝驾崩前曾命人拟诏夸赞自己兄弟,赞南王一片爱国赤诚之心,为天下计立誓终生不离南疆,立志让南疆还朝廷一太平盛世,愿南王一脉都有此报国之志。”
话说得再好听,其实谁听不出里面的深意?无非是希望南王一脉就此远离朝政核心。藩王的权力早在先帝时就被接连打压过数次,现在的藩王已经不是曾经的藩王了。
“南王世子此次擅离南疆,已是违背了先帝的‘旨意’,这事说大则大,实在是赋予了朝中那些想要借题发挥的人一个再好不过的借口,然而说小也小,只要皇帝不在乎,完全可以轻拿轻放。”
“三哥,你……”一时间花满楼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花家三郎明白他要问什么,有些忍不住失笑:“怎么,担心你三哥我转过头来就到圣上跟前告上一状?”
见花满楼闻言露出了些许轻松愉悦的表情,花家三郎心里忍不住叹气,又言:“三日后就是父亲的大寿了,虽然此次寿宴只是自家人的小聚,也就没有往外发请帖,但是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与我花家相熟的亲友该来还是会来的。到时人多眼杂,你那位朋友的身份又过于敏感,让他多加小心。”
“我知道了,三哥你放心吧。”
……
在用过晚饭后,花家的下人为乔衡端上来一碗药汤。
“乔公子,药好了。”
“有劳了,你先下去吧。”
为乔衡端过药来的下人依言离开。
花家堡的下人严格按照宋神医当初为乔衡开的方子来给他煎药,事实上这些药汤乔衡根本没喝多少,大多数都被他随手倾倒了出去。
宋神医开的这方子太过四平八稳,在乔衡看来这药用不用都无所谓,不过他平日里用的药已经够多了,是药三分毒,宋神医这药不用也罢。
宋问草的身上既然有神医的名号,自然应该有匹配的上这个名号的医术。
乔衡一直在试着把他身上的真本领给激出来,但是直到现在都还没有成功,或者该换种说法,宋问草直到今日表现出来的学识,虽然已经远超及格线,但是还到不了完全符合“神医”这个称号应有的标准,称其为“名医”更恰当些。
虽然明白宋问草一开始时为了隐瞒自己治不好他的病情,才如此开药方,但是在花满楼已经知道了真相的情况下还是如此,未免稳妥得有些过头、有些不合时宜了。宋问草这个铁鞋大盗,怎么会不通世故到这个地步。
他总不至于就这点水平。
当然,乔衡的这句“这点水平”其实有些过于苛刻了。以他的人生经历,在医术上本就很少有能入得他眼的人,而这一世他又在南王府长大,南王府里的诸位大夫,其中的大部分人可是在朝廷挂着名有编制的,他的眼界少有人及。
南王府内设有良医所,大夫由太医院与吏部共同委派,给他和南王看病的是有正经官职在身、拿着朝廷俸禄的良医正和良医备。
此外,朝廷在各府、州、县都设有惠民药局,受太医院管辖,不过南疆一向不太平,各族间更是语言习俗不通,惠民药局难以维持早就名存实亡。当这些大夫接到调遣,风尘仆仆背井离乡来到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等他们驻足一看,却发现自己的工作地点房子破败,更狠点的连药材都没有,哪是一句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能形容的惨。于是,南王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邀请惠民药局的大夫到南王府居住,这些朝廷派遣来的大夫自然是忙不迭地应下了。
这年代要想当个太医岂是那么容易的,层层选拔、层层推荐,还要如同科举一般考上几考,他们或许称不上什么神医,但从整个群体来看,绝对已经属于一流上游水平。
在这种环境下生活的乔衡,衡量人医术高低的标准理所当然地偏高。
乔衡一边这样乱七八糟地想着,一边渐渐倾斜手腕把下人盛上来的汤药倒向花盆。
突然间他的动作停滞了一下。
宋问草他还真有可能就这点水准。
由于乔衡一直以来接触的江湖名人,先不论正邪只论才能的话,个顶个的都是人中英杰,无愧于他们的名声。他想当然的认为宋问草同样如此,是一个医盗双绝的天才式人物,这样就难免陷入了惯性思维。
然而谁人规定名号就一定要完全与本人相符了?江湖上那些拥有过江龙、镇地虎、一刀/一剑镇九州这类称号的人从来不少,难道他们的本领就真能翻天覆地如同神仙吗?想也知道不可能。
即使宋问草有着神医的名号又如何?
他的医术高超吗?高超,但也就那样了。王府的那位良医正的医术也挺高超的。
但是,他的本职是江洋大盗!比起济世救人,他更享受的是把人的生命玩弄于掌心的快/感。
一时间,乔衡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他居然想要从一个杀人如麻的江洋大盗身上学习到枯骨生肉、着手成春的医术。
乔衡想到自己在宋问草身上浪费的精力与时间,心中有些厌倦。
总得讨点利息回来。
……
花满楼在得知乔衡的身份后,并没有改变对待他的态度。
不过有些事情现在再想想,以前不明白的则自然而然地迎刃而解了。
花满楼以前还曾感慨过乔衡这严于律己到苛刻地步的性格,现在想来,这与他自幼接收到的家教不无关系。像他这样的皇室子弟,坐卧起立一言一行,都有来自礼部宗人府的专门人员来严格教导,礼仪规范深深刻入骨子里,自然不会像陆小凤那样行端无忌。
只是让他不明白的是,以他这样的身份,这一身的伤病是怎么来的?
他修剪着花枝这样想着。
这一日,花满楼正侍弄着自己的花,却有丫鬟走进来跟他说他三哥家的女儿来找他,他放下剪刀,抱起走进门来的小姑娘,小姑娘扑到自家七叔怀里,哭哭啼啼的。花满楼陪她说了一会儿话。才知道她养的小猫从她的怀里跑了,好像是跑到东边去了,可是她带着丫鬟找了好久都没找到,心中难过极了。
花满楼想到子平不就是居住在东边,他本就是来花家堡养病的,又兼之他身份贵重,三哥特地吩咐下人不准打扰到他,估计丫鬟没敢找他那里,说不定那小猫真是跑到他那里去了。
他安抚了小姑娘几句,当她离开后,他想着正好要去子平那里,顺便帮她看看那只小猫有没有在他那里好了。
乔衡怀中抱着一只白色的长毛猫,手指轻柔地穿梭在它的毛发间为它梳理着毛发,猫儿的嘴巴里吐出舒服的小呼噜。
它不会像人类一样思考,面对它的乔衡同样用不着思考,它不会玩弄阴谋诡计,他也用不着在它面前心怀鬼胎。
他那双圭墨染成的眼睛里面,没有他时常在面对外人时故意营造出来的不染尘垢,而是就那样真实地、单纯地、安静地看着它,那是一种带着些无邪的恬谧,这是他在人前绝不会展露出来的一面。
花满楼走进来,听着猫儿的呼噜声音,笑道:“它果然在你这里。”
乔衡道:“是花兄养的猫?”
白猫从他的怀中跳了出去,来到花满楼脚边,尾巴绕在他的脚腕上。
花满楼一把捞起白猫,摸了摸它身上的毛,就把它交给了刚走进房间,为两人沏完茶的丫鬟。他说:“这倒不是,是我三哥家的姑娘养的。”
丫鬟抱着猫离开了房间。
花满楼关心地问:“子平身体如何了?”
乔衡神态自如地睁眼说瞎话:“已经好多了。”
花满楼有些开心。
谁能想到这样一个态度舒和完全没有骄纵之气,更没有达官贵人架子的青年人,居然会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堂弟南王世子呢?
他现在还能在私底下偷着跑出来玩耍一番,等到来日他继承南王之位,他就要代其父镇守南疆,再想像这般出来怕是就不会这么容易了。
两日后就是花父的寿宴,届时陆小凤很有可能会来花家祝寿,而有陆小凤在的地方,司空摘星也很有可能在。
既然想到了他们,花满楼在谈话时就难免提到他们。
然而不知怎的,两人就提到了司空摘星的易容术上了。
司空摘星的易容术差不多到了神乎其神的地步,男女老少、高矮胖瘦,无论何种模样他似乎都能随手变来,模仿得惟妙惟肖,谁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在花满楼心中,乔衡的形象一直都是与博学多识挂钩的。他问道:“不知子平是否会易容术?”
这话问到点子上了,乔衡当然会易容术,不仅会而且是相当熟练、精通。江湖上会易容术的人数不胜数,有的人把它当做打发时间的玩意儿,有的人把它当做混饭吃的工具,而乔衡则把它当做生存的途径、生命的退路。
他可以把自己面容矫饰得更完美,也可以把它修饰得更丑陋,甚至可以面不改色、毫无留恋的毁去自己的容颜。易容易得不单单是容貌,更是自己的一身气质,他可以让高冠博带的自己变得平庸世俗、无能无为,也可以让衣衫褴褛的自己显得自信昂扬、风度翩翩。
“其实要想辨别出一个人是否经过易容,方法多得很,不过都不是万全的方法,各有弊端。”乔衡说,“每个人的指纹、掌纹都是不同的,即使能通过缩骨功模仿出手型、脚型,但皮肤上的纹路是非常难以模仿的。可以通过这个方法来辨别各人的身份,不过前提是必须知道被易容者的掌纹。”
“再者就是可以根据牙齿来分辨不同的人。大多数易容者在易容时,总是忽视了牙齿。”
花满楼:“牙齿?”
“对,正是牙齿。如掌纹似的,每个人的牙齿同样是不一样的。而且不同的年龄的人,牙齿的磨损程度也是不相同的,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与生活穷苦的底层百姓们的牙齿自然是有所区别的。甚至于每个人在咀嚼时发出的声音都是不同的,咀嚼的频率、力道、位置都各有差异,但这就不是寻常人能分辨出来的了。”
花满楼说:“这话没错,我父亲偏爱用左边的牙齿咀嚼饭菜,我六哥则爱用右边的牙齿,虽然被大夫训过一顿后改了过来,但是要是吃快了还是会带出以前的习惯。”
乔衡看着花满楼若有所思的表情继续说道:“还有就是瞳孔间距了,这一点是易容者无法改变的。”
花满楼了然道:“原来如此。”
以前并没有人这么深入地对花满楼讲解过易容术的知识,他情难自禁的同乔衡多聊了一会儿这方面的内容。
聊着聊着,两人间不知怎的安静了一瞬,乔衡给自己的茶杯里续了一杯茶。
花满楼从刚才就觉得乔衡话里有话,像是要说什么,却又不便开口,他试探着说:“子平是不是有事情要对我说?”
对面的乔衡沉思了一会儿,然后花满楼就听到对方这样问道:“花兄,恕我冒昧,我想问一个有关宋神医的问题。”
花满楼说:“但问无妨。”
乔衡说:“那位宋神医一直都带着易/容面具,你们是否一直都不知道这件事?”
花满楼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小天使说app上没显示更新,正好这几天在整理废稿,没想到我第一卷的初版废稿居然还留着,干脆伪更一下把这版开头放上来大家随意看看吧,与正文没什么联系,毕竟这版稿子有点脱纲已经作废了。没兴趣的小天使可以不用往下翻页了,后面都是这个废稿以及霸王票感谢之类的文字啦~\(≧▽≦)/~
乔衡有一个秘密,一个伴随着他经历了一世又一世的秘密。这个秘密在他心底压久了,渐渐的,他就又有了一个愿望,一个随着他转世数载,都不曾改变过的愿望。
他想见一见孟婆,向她讨碗孟婆汤喝。
他学过很多东西,多到连他本人都不清楚自己究竟学过多少种知识、本领和技能。他很少与人谈起自己会些什么,因为一旦打开了这方面的话题,就不可避免的会有人问他最擅长做什么。而乔衡最怕别人问他的特长是什么。
因为……他是一个反派。
准点来说,他穿越的那些人都是反派。
一个反派,你能指望他会些什么呢。
乔衡理清了这一世自己的记忆,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这一次,居然直接来到了一部众人耳熟能详的小说里——《西游记》。
所幸,他还记得原著的内容,这可真是一个举头三尺有神明有神明的世界。
然后他意识到,这一世的他现在不也是一个所谓的神明吗?
身体原主人原本是二十八宿中的奎宿,后来私自下凡,伪装成妖。或许他这样说很多人还觉得陌生,但换一种角度介绍他,也许就觉得熟悉了。他现在正是《西游记》中那个抢了宝象国公主,后来又因百花羞公主私自放走唐僧,把唐僧变成猛虎的那个黄袍怪。
这位奎宿神,当年擅自下凡时,受了不小的内伤。也不知怎的,他前不久进行修炼时出了差错,直接走火入魔,魂飞魄散了。
当这位曾经的星宿正神、目前的凡间大妖再一次睁开眼,从洞府中走出来时,这具身体已经换了内芯,成了乔衡。
身体原主消失得倒是干净利落,可这具躯体里带着的暗伤却完全没有消失。再加上他本就是异魂入体,与身体算不上百分百的契合,身体上的暗伤完全无法压制,一下子爆发出来。
他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变得虚幻了许多,然后就像是石子打碎了平静的湖面一样。
他竟是直接化出了原形,一只毛皮银白,毛尖处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狼。
……
黄袍怪的洞府名曰波月,开辟在碗子山上。
这波月洞里除了居住着黄袍怪以及他的仆妖外,还安置着一个凡人。
那是一个女人,一个眉目如画,肤如凝脂,一眼望去只以为其是姑射神人的女子。
她人如其名,叫做百花羞。她本是宝象国公主,却不承想在两个月前,她居然在一次骑马踏青时被一阵怪风卷到了这波月洞中。
她想起自己如今不知怎么样了的父王母后,忍不住双目含泪。
她瞧出那波月洞洞主想与自己结为秦晋之好,但自己为人,他为妖,他又将自己强迫掳人,她怎么可能心甘情愿?侥幸的是,那个妖怪见她不情愿,也只是失落地离开了,没再强迫她,如今她已有整整一月未与他相见,听这洞府里的小妖说,那妖怪是去闭关修炼去了。
她一边庆幸他没功夫理会自己,一边又忍不住担忧他若是一直把自己忘在这怎么办。她想要回宝象国,她想父王和母后,不想要在这妖怪洞府里待到垂垂老矣。
那妖怪一个月没见她,他手底下的小妖似乎觉得洞主对她也没那么在意,也渐渐怠慢了她。
这一日,百花羞鼓起勇气,决定趁着此时偷偷离开波月洞。
夜色浓重,山中一片湿气,四周回响着虫鸣声,一片安谧。
百花羞拜谢了一遍满天神佛,居然让她安然无恙地逃离了波月洞。她提着裙摆,向山下奔走。
此时正值暮春时节,在有法力加持的波月洞里还不觉得怎么样,到了山野中就觉得有些凉意了。
她踩着山中的枯枝落叶,一刻也不停的向下走着,生怕有妖怪再追上来。
也就在这时,旁边似乎有一道黑影闪过,百花羞惊叫了一声,警惕地倒退了一不,见没有什么东西跑出来,她才略微松了一口气,也许只是一只山猫、野兔之类的动物吧。
可是经此一下,她是再不能如之前那般满是勇气的下山了。
一时间,不禁疑神疑鬼,满心恐慌起来。
而且她此次下山,根本是漫无目的,本就不知道下山的道路,全凭着心中一股意念,才独自奔走了这么长的时间。不停下脚步还好,她这一停,却是发现自己完全分不清东南西北,再也不敢迈出脚步了。
她忍不住放下一直提着的裙摆,抱膝蹲下,呜呜地哭了出来。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她身边林中传来一阵摩挲声,像是什么东西踩在了地面上,又与地垂着的树枝擦身而过。
她向那边看去,只见两道幽光在黑暗深处亮起,再一细看,才发现这两道幽光是山间猛兽的一对招子。
她被吓得跌坐在地面上。
可那只猛兽却不管她害怕与否,正一步步像她走来。
“走开!”百花羞胆战心惊地说。
不过这人言人语猛兽是听不懂的,那猛兽越走越近,借着月光现出身形,原来是一只吊睛大白虎。
白虎猛地扑向百花羞,百花羞吓得闭紧了双眼。
她心中又是恐惧,又是难过,看来她是回不到宝象国了,一瞬间脑海中过去的记忆逐渐浮现而起,过去在宝象国中的美好回忆逐一出现。
然后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出现在她身上,只有砰的一声响传入了耳中。
百花羞慢慢地睁开眼,只见之前让她畏惧不已的白虎已倒地不起。一道豁口出现在它的脖颈上,将它白色的皮毛染污了一片。
而旁边多出来一匹身形矫健的大狼。她向它看去时,它刚把自己的一只利爪从白虎的脖颈上收回。
而后,那只银狼也慢慢转过头看向她。
……
百花羞睁开眼,只见一匹银狼站在倒地不起的白虎身边。
那匹银狼就这样静静地看着百花羞,它身上的皮毛,在皎洁的月光下,似是隐隐泛着微弱的光辉。
百花羞觉得面对这样一头猛兽,应该是心生害怕的,但或许是因为刚才正是这匹狼救了自己的缘故,她的心中反而没有多少畏惧。而且,她恍惚中好像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匹狼。
不过后一个念头刚一在她的脑海中闪过就被她抛到了一遍,在宝象国时,父王将她保护得很好,狼皮她倒是见过不少,但她哪有机会见过活生生的狼呢?而在波月洞中,她虽然整日面对一群妖怪,但这些妖怪都是化成人形的,也没有谁以狼的面目出现在她面前。
况且……
这么漂亮的一匹狼,她若是见过,一定不会忘记的。
原谅她用“漂亮”这种词汇来形容这样一种猛兽,但它真的是她目前为止见过的最漂亮的野兽了。
乔衡不动声色地看着她。
他知道这就是身体原主抢回来的宝象国公主。
原著留下来的烂摊子自然要由他帮忙收拾,只是他这段时日忙着回复修为,一不留神,居然让她跑了出来。
这样一位自小被人在手心里长大的公主殿下,哪可能凭一己之力回到宝象国。
他如今修为未恢复,不好与洞府里的小妖相间,只好跟着她一同下山。结果也的确如他所想的那般,她这连山脚的边都没摸到呢,就遇上麻烦了。
要他说,原主与这位宝象国公主也算得上是一段孽缘。
昔年原主还未下凡时,曾与天庭披香殿的一位玉/女相知相恋,天条戒律森严,两人只得私相授受,那仙子深爱着奎宿,一不做二不休,竟是直接抛弃仙籍下凡而去,只愿来世为人,能与奎宿得到百年相守。
奎宿见心爱女子自贬下凡,也反下天庭,追随而去。
只是那仙子下凡途中不知出了什么意外,那仙子居然忘却了前尘,真如一个凡夫俗子般被宝象国王、王后用世俗中的条条框框教养着长大。
可怜奎宿神再次找到仙子时,她已然丝毫不记得这昔日的爱侣了,曾经的海誓山盟统统化成虚无。
再然后发生的事情,就是众人熟知的那般,他将这位宝象国公主掳到洞府,痴心不改,一连囚/禁了她十三年,惹来唐僧师徒相救,而奎宿也被天庭发现私自下凡,被重新召回天庭的故事了。
这事说不上谁对谁错,只能说造化弄人。
如今真正的奎宿早已消散于天地间,这两位的缘分已是到了尽头。
既然她想回宝象国,他改日就将她送回去好了。
银狼冰蓝色的眸子中毫无情绪,朦胧中,仿佛有万千繁星映入这双冷漠平静的眼瞳中。
百花羞看着银狼一转身,尾巴一扫,心中一阵慌乱。
在这座山上,她又不识的路,她接下来该怎么办?之前是她运气好,路遇白虎却有银狼相助,但接下来她还能一直这样好运吗?
哪怕是之前被黄袍怪抓住,她心里也没有这般惶恐过,因为那妖怪好歹还可以与之交谈一番,现在她却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除去被黄袍怪抓住这一件事,从小到大从没有碰到过什么困境的她,哪受过这种委屈。一时间,她的眼泪又掉了下来。
也就在这时,她瞧见那匹银狼回首又看了自己一眼,不耐又疑惑地看了她一眼。
百花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能从这匹残暴的猛兽身上瞧出这两种情绪,她只是木愣愣地看着它,小心翼翼地试探道:“你是让我跟着你走吗?”
然后她就看到银狼极为人性化地轻颔首。
百花羞只道这匹狼定是通了人性了,说不定还是个妖怪什么的。
虽说她被黄袍怪害得与父母分离,但事实上,现在的她反而没有当初那么害怕妖怪这类存在了。
人因未知而恐惧,在波月洞里待得这两个月,她也见识到了不少妖怪,她知道这些妖怪里有不少吃人之辈,但这些妖怪的性子和人也差不了多少,会哭会笑,也会吵闹,并不是无法交谈的。
只要这银狼不会伤害她,她就足够心满意足了,哪会管它到底是人还是妖?
有这银狼在前开道,她这一路上走得无比安稳,再无之前白虎那类猛兽前来袭击,非但如此,就连蚊虫也不曾近身。
乔衡完全没有隐藏自己身份的打算。拦路的树木枯枝,在近它身之前就纷纷自动避开,还会自发帮它扫清路上的碎石,给它营造出一个畅通至极的山间小道。
百花羞在它身后看得目瞪口呆,又莫名地生出一丝感激。
只是她在这山间默默行走着,总是觉得有点不自在,除了银狼身上的若有若无的微弱荧光外,四周俱是漆黑一片。
她试探着和银狼说话:“你听得懂我说话吗?”
她怯怯地说:“能不能和我聊聊天?”
“我有些害怕。”
“我来自宝象国。百姓,单名一个羞字。你呢?”
她一连说了几句话,对方都没有给予任何回应。就在她以为对方不会搭理她的时候,她终于得到了回答。
“奎木狼。”
这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嘶哑,语调却相当温和文雅,百花羞这声音觉得很是耳熟,仿佛在什么地方听过,却又想不起来。
她很开心地问:“这是你的名字吗?”
她在心底念了几遍这个名字,她说:“这名字起得好,你是奎星高照时出生的吗?”
乔衡没有回话。
他要是法力完好,完全可以直接把她送回宝象国,但目前的他,却根本做不到这一点。
碗子山并不小,身娇体嫩的百花羞走了一个时辰,就已经累得走不动了。
她能感受到自己的脚上起了一层水泡,但又不敢开口让银狼停下脚步等等她。还是乔衡注意到她走路的姿势不太对,主动停下了脚步。
虽然这一路上,一直是乔衡在前方开路,但百花羞毕竟不擅长在山间行走,她走得磕磕绊绊的,白皙如雪的脸颊上也粘上了脏兮兮的尘土。
她抱着双腿,头枕着双膝,倚靠着一株大树休息着。
夜间的冷风吹到身上,她忍不住抚了下手臂,然后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的银狼。
乔衡此时正陷入自己的思绪中。
他这一世的身份其实很麻烦,《西游记》中各路神仙之间的关系,显然不像一般仙侠中描写的那样简单。但是,身体原主人真正留给他要处理的麻烦,其实也没有多少,至少比他曾经遇到过的那些麻烦中的一部分要好解决得多。
身体原主人或许算不上个好神仙,也算不上个好妖,更谈不上是个好人,但仔细论起来,他坏得也没有那么彻底,至少在乔衡扮演过的诸多反派中,这家伙显然还排不上首列。
当然,这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
如果可以,他宁愿自己永远也不清楚这些事情。
在这无数次的轮回转世中,他学到了很多知识,也懂� �了很多事情。但总有些事情是他永远也弄不懂的,比如说他一直都理解不了那些心理变态者的内心深处究竟在想些什么,即使他无数次旁观了这类人一生的记忆,他也无法理解他们的人生逻辑。
但是,由于身体原主人的缘故,当他不得不面对“这类人”时,他最常表达却正是“我理解你”、“我明白这种感觉”、“我也是这样认为的”之类的意思。
更讽刺的是,明明他完全理解不了他们大脑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却又能一步不错地预料到他们接下来的所作所为,他们每一步的选择。
百花羞在一旁偷偷看着银狼,终于是忍不住,往它那边挪动了一下身体,借着它的身子挡了下山风。她见奎木狼没有在意她的动作,就又大着胆子移动了下位置,直接挪到与它紧紧挨着的地步。
一旦开始休息,百花羞就忍不住心生松懈。
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银狼,那身皮毛实在漂亮得紧,让她不舍得将眼睛移开。有那么一瞬间,她竟是忘记了它的危险性,当她回过神来时,她已经把手放在了它的身上。
乔衡沉默着看了她一眼。
百花羞双颊上不知是被冻的还是被羞恼的染开了两片浅红,她一惊之下,连手都忘了拿开,她仍然把手放在银狼的身上,呆呆地说:“我……我好冷,你身上好暖和,我能靠一会儿吗?”不过说真的,这身银亮的毛发真的很美丽啊。
乔衡还没说什么,这具身体上的残留反应,已经先他一步伏下了身。
百花羞试探着向银狼靠拢一下,然后整个人倾倒在它身上,狼身上的暖意立即透过她单薄的衣衫传到了她身上。
她小声道:“谢谢。”
然后惬意地眯起了眼睛。
乔衡不再理会她,自顾自地想着事情。
清凉的月辉打在两人身上,如同为两人罩上了一层比蝉翼还轻/薄上千万倍的薄被。
困意上涌,百花羞忍不住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她睡眼朦胧地看着银狼的两只耳朵,在睡意之下,她脑子有些不清楚地抬起了手,然后触上了银狼的耳朵,轻轻一摸。
乔衡立即一抖身子,马上就被把百花羞从身上甩了下来。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她,心想奎宿记忆中的宝象国公主以及披香殿的那个仙子,怎么哪个也没有这么“活泼好动”以及这么……多话。
她要是如同原著中那般留在波月洞,在未来一定会把唐僧师徒一行人惹来。而他若把他扔在这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灭,让她自行回百花宫,保准不到半路就呜呼哀哉了,这可是神仙妖怪并存的世界,保不准她多少年后就能化为一只厉鬼,再在将来向唐僧哭诉一番。
但她怎么和他记忆中的她不一样?
“对……对不起!”百花羞急忙道歉。
乔衡抖了下耳朵,轻声道:“无妨。”
其实百花羞也有些弄不懂他的性子,她其实是一个很敏感的女子,她能察觉得到,对方看向自己的眼神淡漠又疏离,但自己死缠烂磨着他说出的那几句话,又带着几分谦和有礼,那强调甚至可以称得上温柔。
不过她也想不了太多了,她的上下眼皮像打架一样,累得睁不开眼。
她身子一倒,趴在银狼身上沉沉的睡去。
……
当百花羞从睡梦中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揉了揉眼睛,却发现四周没了银狼的身影。
她心中一阵无措,难道奎木狼在自己睡觉的时候离开了吗?
她忍不住难过,可又知道对方与自己非亲非故的,本就没道理终日陪着自己。只是自己没了它该怎么下山呢?
却说乔衡拿着一只烤好的野鸟过来时,就看到百花羞一脸失落茫然的模样。
此时的他已化为人形,只是他幻化出的模样与奎宿化成的模样是截然不同的,原著中就有描述过这奎宿通晓变化之道,能随意变化身形,乔衡在恢复了一定的法力并变成人形后,自然有能力化作自己想要的模样。
奎宿原先化作的模样太过可怖,若在人间行走容易引起恐慌,多有不便,乔衡二话不说,直接把自己上一次转世时用的那张脸幻化过来了,毕竟他之前还顶着这张面孔生活了一辈子,对这张脸的印象可以说是最清晰的。
乔衡将树枝串着的烤鸟递给了百花羞。
百花羞本来还在自哀,眼前就突然多了一只烤得金黄酥脆的鸟。
她惊讶地顺着串着野鸟的树枝向来人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截墨黑的衣袖,再逐渐向上看去,直到那张一见之下便让人心生好看的面庞,修长的眉,深邃漆黑的眼,垂睫间,眼中似有浩瀚星芒一闪而逝。
“吃吧,吃完了我们还要上路。”
这嗓音她极为熟悉,对方语气平和,又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口吻。
百花羞手忙脚乱地接过对方递过来得食物,说:“谢、谢谢!”
“你是……奎木狼?”
那人平淡地回答:“是我。”
……
乔衡能动用一定的法力后,赶起路来就方便多了,虽还是不能直接来到宝象国,但也比昨夜一步一步地走下山来得快。
在奎木狼化身为狼身的时候,百花羞还敢与他搭话,然而当他变作人身的时候,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怎么不敢东拉西扯的跟他说话了。
在即将回到宝象国的前夕,百花羞忍不住面露愁绪。
这一路上,乔衡带着她时而用法力赶路,时而像个凡人那样脚踏实地的行走。
在这期间,他也算是逐渐拾起了奎宿本该就会的一些法术,只等着暗伤痊愈,修为法力完全恢复,就能恢复之前的实力了。
百花羞跟着他偶尔借助在百姓家里,她听着那户人家夸他们郎才女貌,那叫一个心惊胆战,生怕奎木狼一个生气伤了对方性命。
不管她心底究竟怎么想的,她还是被乔衡安然护送回了宝象国。
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胆子,在分别之际,她居然问了这个妖怪一句:“你以后还会来看我吗?”
即使是乔衡也不禁面露惊讶,他回答:“公主之身岂是不是我等乡野妖精能够接近的。”
他心里颇感讽刺,她忘却了往事,与真正的奎宿神形容陌路,却在与自己的短短的相处间,对自己心生好感。
天意弄人。
百花羞怔了一瞬,明白他是拒绝了自己。
然后她还想说什么,可眼前的青年却突然消失不见。
是啊,他是妖怪,而自己是人类,怎么可能亲近得起来。
……
虽然乔衡已经成功把百花羞送回了宝象国,但他现在的心情并没有多好。
别误会,他不是在留恋这位美人。
他只是发现他现在使用的这具神躯对他灵魂的排斥,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大罢了。
奎宿虽然私自下凡,但他身上还身负仙籍,是天上正神,其本人为二十八宿之首,掌管天下文运。
他曾经前往凡间诸多学府书院,试着在这些地方能不能让这具身体上的伤势加快好转,但似乎毫无用处。他转念以一想,也是,他毕竟只是一个外来者,不是真正的奎宿神,他的神职定然已经随着奎宿魂飞魄散而消失。
他也没有多在意。
他本想前往阴曹地府一趟,看看自己名字是否还在生死薄上,就算看不到生死薄,讨一碗黄泉水饮下去让自己就此解脱了也好,
只是他现在使用的这具身体,毕竟是神躯,自有一番奥妙在内,乔衡能感觉到它与自己的契合度日渐下降,正在日渐崩坏。刚恢复没多少的法力,也在逐渐消散。
无玉帝之诏擅入地府哪是件容易事。
他本身并无多少本领,全靠这具神躯,然而这具躯体已然临近崩坏,他没有齐天大圣的本事,自然没有那个强闯阴曹地府的能耐。
有那么一瞬间,他几乎想等唐僧路经此地时把他绑过来,从而要挟孙行者让他为自己下一次阴曹地府,继而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要挟齐天大圣?这也够痴人说梦了。
至于向一方正神请叫他如今这种状况究竟是怎么回事,也实在太过冒险。他现在这种情况,虽不是夺舍,但又能好到哪里去?也不知身上粘了多少因果。说不定一眼就被看出问题来,继而落得个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境况,才是他最想要的。
这个世界中的孟婆汤近在咫尺,却又咫尺天涯。
这种刚看到一丝希望,却又被生生掐断的感觉,没有过这种经历的人,怕是很难想象得到当事人心中那种临近崩溃的绝望。
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乔衡经历得这类事多了,也就没一开始那么在意了。
在又尝试了几种办法,都无功而返后,乔衡也就暂时歇了这个心了。
他掐算着时间,在唐僧师徒路过宝象国之前,他把波月洞好好处置了一番,将之前有吃人劣迹的妖怪该撵的撵该杀的杀,只留下几个心思单纯一心修炼的。要是他哪日睡觉醒来,发觉唐僧被他手下的小妖抓住,献给了自己那自己可有的头疼了。
也不知是他的嘱咐哪出了问题,还是这群小妖怪理解能力不佳。
本来乔衡的意思是让他们对即将到来的唐僧置之不理,把他们无视过去就行了。
结果在唐僧一行人路径宝象国时,波月洞里的小妖跟打了鸡血似的一个个精神抖擞:“大王,小的们一定招待好唐僧!”
乔衡整个人都无奈了。
一个个小妖怪隐藏在暗处,为唐僧端茶送水。
那猪八戒刚嘟囔了一句:哎,还是高老庄好啊,现在想吃个果子都没地吃。
话音刚落,他面前就出现一大堆水果。
“艾玛,师父,这宝象国的果树都成精了?!见我老猪口渴,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孙悟空敲了猪八戒一脑瓜崩:“呆子!”
唐僧双手合十:“阿弥陀佛。”
于是,唐僧三人就在宝象国一众小妖的伺候下,安然无恙地离开了宝象国。
乔衡也不再理会他们。
不知道为什么,前不久得来消息,说是那宝象国公主,发出重金悬赏,希望有谁能为她找到一匹银狼,据说她当年流落在外,正是这匹银狼救了她的性命。
一时间,他这碗子山上热闹了起来。
无论是凑热闹的乡野百姓,还是想要领悬赏的能人异士,都习惯闲来无事到碗子山上转一圈。
虽然这波月洞洞府外有阵法,这些凡人无法看见也无法接近波月洞,但整日这般闹哄哄的总不是个办法。
乔衡倒也干脆,直接一甩衣袖,离开了波月洞。
那宝象国公主一连挂了十数年的悬赏,其间有不少人拿来滥竽充数的、不知从哪弄来的银狼,可她最想见的那匹银狼却一直不曾再来看过她。
……
这个世界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曾经说过,奎宿曾留给他了几个不大不小的麻烦。
那宝象国公主算是一件。
还有一件。
世上有言,天上一天,地上一年。
奎宿神魂飞魄散消失于天地间,短时间内天上的众神不会发现什么不对劲,但时间一长,他们终究会察觉出事实的。
他在波月洞洞府静坐了三日,最重决定剑走偏锋。
他之前还对唐僧师徒唯恐避之不及,如今却要主动招惹这师徒四人。
他把波月洞好好布置了一番,将之前有吃人劣迹的妖怪该撵的撵该杀的杀,只留下几个心思单纯的。然后他又去凡人的集市上采买回来一堆凡人享用的物件。
弄得他手底下的小妖一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乔衡也没有多做解释,只吩咐道,如果未来有和尚到波月洞做客,一定要好好侍奉,不得怠慢,如有违令,那他也只能顾不得主仆情分直接将其打回原形了。
“大王放心就是,小的们绝不会坏了大王的事情!”众小妖拍胸脯的拍胸脯,一个个指天发誓。
乔衡稍感欣慰。
然后,他就一直在等着唐僧路过此地的时间。
这一天,他突然结束了打坐,猛地睁开眼,口中吐出一道旋风,手一挥,这道风立即从他眼前消失不见。
当这卷风再出现在他眼前时,它已涨大了数倍,其中似是包裹着一道人影。
风刃渐渐消失,显露出原本被封包围着的一个男子来。
这男子头顶无发,身披袈裟,手持禅杖,竟是一个和尚,他玉面朱唇,生得一副好相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前往西天取经的唐三藏。
就在唐僧还茫然时,乔衡已是疾步向前,向他行了一礼:“敢问可是中土来得玄奘大师?”
唐僧也回了一礼:“正是贫僧。”他心中叫了一声苦也,不知道又遇上哪路妖魔了。
乔衡指着旁边得桌椅,说:“圣僧请坐。”
唐僧见他客气礼貌得很,浑不似以往遇见的那些妖物,心中不由得升起少许好感。
乔衡自我介绍道:“圣僧不要怕,在下本为天上二十八宿之一,不是那等吃人的妖怪。”
唐僧吃了一惊,他本来已经坐下,听到乔衡的自我介绍,又站了起来,向他施礼。“原来是天君。”
乔衡说:“此前多有冒犯,还请圣僧勿怪,实事有事相求于阁下的大徒弟孙行者。行者戒心太重,在下之前几次想要接近都不成功,无奈之下,只好除此下册。”
真可谓是说曹操曹操到,刚提到孙悟空,波月洞洞府就是一阵地动山摇,洞府外传来一声怒吼:“呔!妖怪,还我师父来!”
乔衡掳人家师父在先,也不计较孙悟空在外面硬破自己洞府法阵的行为,而是极礼貌的把人迎了进来。
孙悟空进来后,见自家师父好好地坐在那儿,心中着实松了一口气。
然后他瞧见乔衡,怒道:“原来是你这贼厮!一入碗子山,你就分出神识阴魂不散的跟在我们屁股后面,不知道在筹划着什么好事!”
说着,他就要一棒打过来。
幸好唐三藏及时出声:“悟空!”
孙悟空:“师父别急,先让我处理这家伙再说!”
乔衡有求于人,不敢下狠手,只能侧身闪开孙悟空的攻击。他解释道:“行者误会了,在下之前只是有事向行者相求,只是行者护师心切,往往不等在下的神识解说一番,就被行者打散,如今冒犯贵师徒,也是迫不得已,还望行者包容一二。”
唐三藏忙说:“悟空!这位是天上正神,不得无礼!”
乔衡只好又将自己的“来历”说了一番,大圣虽有火眼金睛,但他现在用的这具身体也的的确确是神躯。
然后说出了自己的请求:“不知大圣能否下一次阴曹地府,帮在下要一碗孟婆汤?”
孙悟空愣了一下,然后:“这阴曹地府我去了不知多少次了,关于这孟婆汤我也知道点事情,这劳什子的汤离了那孟老婆子的手,也就没那功效了,你若真想要,就亲自去地府走一趟,只是你本就私自下凡,又无诏进入地府,可要小心了!”
乔衡道了声谢:“有劳大圣告知。”
于是,他开始思索如何去阴曹地府的事宜。天上地下,诸位神佛都各有职责,不论是凡间还是阴曹地府,都不是诸神可以擅自进入的。
奎宿下凡本就违背天条,他若再强闯一次阴曹地府,绝对会东窗事发,而且还不一定能成功闯入地府。
他唯一能做得就是尽量打好时间差了。
就在唐三藏被乔衡卷入波月洞后,天上有神佛掐指一算这是唐三藏他们历经的第几难了,然后察觉出违和感来。
他再掐指一算,奇怪道:“这不是奎宿神吗?咦?他陨落了?”
与此同时,乔衡也一阵心血来潮,他定定地看了一眼苍天。
然后收回了视线,“时也命也。”他心中一片阴沉。
看来这地府去不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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