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饭桌很长，不过此刻只有两个人，就只用到一边的角落。

吃了一会，林然突然轻笑一声，说：“我们好像以前也经常这样坐着吃饭。”语气怀念。

林景颜回想了一下，点点头。

林深工作时常很忙，天南海北的跑，许如琪就作为夫人随行，那时候家里就剩下他们俩相对吃饭。不熟悉的时候，两个人吃饭都还隔着很远的距离，僵持而戒备，自从关系破冰后，林然就挪了碗筷坐到林景颜边上，坐在一起的时候气氛也越来越随意。

她比划了一下，笑：“那时候你还没现在这么高呢，一开始我记得你总板着个脸，连吃饭也一脸严肃的样子。”

林然莞尔：“那时其实是紧张。”

“紧张？”

“嗯，怕哪里失礼了……”

林景颜哈哈大笑：“结果发现我比你更失礼是吧？”

家里大人不在，她自认没有在这个小鬼面前装的必要，所有的用餐礼仪都丢到一边，平时和朋友怎么吃在家就怎么吃。熟了之后她还偶尔管管林然，比如有没有好好吃蔬菜，有没有好好喝牛奶――当然，蹿起来的身高证明林然的确有好好做到这一点。

关系缓和的那一年，除了学习，一有空闲林景颜很大一个乐趣就是“带坏”林然，让他偏离正轨，比如带林然去ktv、酒吧、溜冰场，甚至是鬼屋等等……然后企图看到林然惊恐的脸，虽然大部分情况下林然都能一脸淡定的淡然受之，但还是有少数让林景颜得逞的时候。

那时候林景颜就会毫不犹豫的大笑出声，只余下一脸无奈的林然。

十几岁的林然真是可爱的不得了。

不过，不管她怎么“带坏”，林然始终还是林然。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让人骄傲的完美好儿子或者好弟弟。

她带着林然和同学一起出门时，时常能收到欣羡的目光，甚至有同学毫不掩饰自己的羡慕之情说“景颜你家林然实在是太好了，唉要是我弟弟有林然一半的乖我就想出门烧高香了”，林景颜在开心之余也有些自豪。

一段时间内，她都认为这是许如琪再婚后唯一让她觉得好的地方。

大抵是因为白天刚见过中学同学，回忆仿佛开了闸，林景颜的思绪飘得有些远，连林然再说话都没听清，停顿了好一会，才回神：“你说什么……？”

林然好脾气地重复：“我只是想起初三的时候你救过我一次，我都没来得及好好道歉。”

“你说哪次？”

“你……不记得了？”林然静静看着她。

“等等……我好像想起来了！是不是那次某个小混混打你来着？”

现在想来林然当时也着实是个祸水。

她记得那是有某个女生偷偷背地里暗恋林然，可惜被她外校的男朋友发现，外校男生以为林然居然敢撬他女朋友，气势汹汹带人到学校外林然回家的必经之路堵人说要给他个教训。

林景颜得知时已经是晚自习时间，当即叫了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同学跟她赶过去。

暮色已降临，巷弄里初中男生见到大了三级的学长学姐，吓得放开林然连滚带爬就跑了。

林景颜忙紧张地跑过去，检查林然有没有受伤，待看到林然脸上的青紫，林景颜简直气不打一处来，起身就要叫人去追，反而被林然拽住：“不用追了，他们伤的比我重……”

“胡扯！你脸上这是什么！小兔崽子打哪不好居然打脸……”

林然冲她笑笑：“我故意的……”他站起身，掸了掸灰，“只有脸上这点伤而已。”

她不信，捋了林然的袖子检查，才发现他身上还真的就这点伤。

“怎么回事？”

林然小声说：“我学过一点防身术，不过他们人太多，就只能稍微吃点亏……至于这个……”他有些羞赧地低下头。

林景颜后来才知道，林然这小子该聪明的地方还是很聪明的，比如……挨打专捡显眼的地方，打人专挑最疼的地方。这样只要是人第一眼见到他们的战况，都会认为林然是被欺负的那个，更何况他还长着这么一张讨喜又无害的脸。

请了晚自习的假，又买了瓶红药水，靠着路灯林景颜小心翼翼地给林然上药。

“下次别动手了，直接叫你姐我，听到没？”林景颜戳戳他，“别非得挨这几下，你不心疼我还心疼呢。”

“嗯。”

“疼就说出来。”

“……不疼。”林然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弯起眼睛笑，灯光下眉目如画，衬得眼角的淤青格外分明。

林景颜又戳了他一下：“唉……这么好看的脸，给我小心点啊，知不知道！”

再后来，林深给林然专门雇了两个保镖，也就再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

话夹子一旦打开，能聊的就更多。

回首间发现，竟然已经不知不觉过去这么多年，回忆也累积了这么多。

突然，林然笑着提议：“毕业这么多年，想不想去看看现在的学校？”

“诶？”林景颜一愣。

两个人在储藏室找了许久，才找到林景颜那辆久不用的自行车，所幸上面没落多少灰。

林然骑上去试了试，身体微微一侧，单腿支起，把车尾转向林景颜，微笑道：“上来吧。”

单看画面，异常校园小清新恋爱的画风。

但对年纪一把的林景颜来说，就格外羞耻，虽然她已经换了一身休闲裤加长袖t恤的搭配，可……坐自行车后座，这是要装嫩给谁看啊！

“没有熟人会看到的。”

“不是……”林景颜头疼了一会，“要不还是我载你？”

林然愣了一下，随即点头：“好啊。”

很多年没再骑自行车，骑起来才发现这种自由在空气中行驶的感觉其实也挺舒服的。

不过前提是，不要再载一个比你还重的人。

林景颜骑了不到十分钟，就觉得体力告罄，在城市里车来车往生活太久，又不常锻炼变成这个样子也是咎由自取……她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和林然换了位置。

坐后座的感觉明显好很多，迎面而来最冷冽的风都被林然挡下，只余下两侧清凉的微风，她眯着眼睛，不用费一丝力气。

车突然一个急停，林景颜砰一下撞上了林然的背。

“怎么了……？”

林然一本正经回答：“红灯。”和开车时一样认真严谨。

林景颜在后座笑得停不下来。

林然：“……”完全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自行车无声地驶出去，速度很快。

“等等等等，你慢点……”林景颜不得已伸手抱住林然的腰，以防自己身体摇晃，却没能察觉前面呼吸一滞的林然突然僵了一下，随后骑得更快。

在久违的校园门外停下。

初中部已经放学了，高中部还在上自习，暗夜中教室的灯光格外明亮。

虽然是法定假期，但为了近在咫尺的升学考试补个课也无可厚非。

林景颜站在栏杆外打量，这里和记忆里已经有些出入，毕业时还在建的游泳馆和第二操场都已经建好，最陈旧的那栋教学楼也已经翻修，校门重新设计过了，原本是杂草丛生的废地，也已经建上了新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样能稍微唤回一点青春的记忆。

然而越是站在这里，越是深刻的意识到自己已逐渐老去，理想和未来都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曾经年轻的时候，以为自己的人生有无限可能，可以改变世界，岁月更迭，才发现自己最终还是泯然众人了，屈从于现实，走了一条一眼可以望到底的路……

林然停好自行车，也走了过来：“要进去看看吗？”

“进不去吧……”林景颜指着入口处的门禁，就连这里都是刷卡进出的。

林然笑着从指间变出一张蓝色卡片：“去年我被邀请过来参加优秀毕业生讲座，母校发的。”

沿着熟悉的小路一路向前，林景颜在操场上跑了个三百米就喘着气改成慢走，林然倒是轻轻松松就跑完了四百米。

林景颜仍旧喘着气：“……你体力也太好了吧？”

林然温和笑，顺便活动了一下手脚：“我每天都晨跑，周末还会去打打球。”

“晨跑……你可真有精力。”

“你要是有时间，我可以带你一起。”

林景颜犹豫道：“我考虑一下。”她是认真在考虑，常年不运动，对体能真是有很大影响。

林荫道、教学楼、实验楼……一路走过来，最后到了实验楼顶楼外的天台。

曾几何时，这里还放过两架天文望远镜，可惜已经不在了。

林景颜伸了个懒腰，迎着天台上的栏杆感受拂面春风，但晚上实在有些冷，她刚吹了几下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还没等她反应过来，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已经披上了林景颜的肩膀。

林景颜想取下来，“给我你不冷……”

“我不冷。”林然按着她的肩膀，轻轻笑，“我是男的，总不能让你冻着。”

夜风轻轻掀动他的细碎刘海和底下单薄的白色衬衫，高挺的鼻尖有一点泛红。

林景颜忽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才感冒发烧过？对自己的身体也稍微关照一点！外套还是……”

两个人僵持不下，最终背靠着风，都披在同一件外套下。

大概是沐浴露的问题，林然的身上有股淡淡的薄荷味道，淡到不是靠这么近根本闻不到，却又非常清新沁人。

林景颜这时候才忽然意识到，他们靠得实在太近了……

林然喜欢她，这样似乎不妥。

就算这个人是她弟弟，也应该稍微注意下距离。

她有意识的往外挪去，还没挪出去十公分，就又被林然拽了回来。

“那边冷。”

林景颜还是挪了挪，小声说：“其实我也不是很冷，刚才打喷嚏只是不小心……”

林然比她想象的可能还要敏感一点，听罢，他的语气稍低了些：“你不用担心，我什么也没有多想……现在，你只是我姐姐而已。”

林景颜无言。

气氛忽然就尴尬起来。

林景颜转头看林然。

林然正望着夜空，一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星辰与夜色，随着他眼眸的眨动，轻轻颤动着，浩瀚无垠，宛如深渊漩涡。唇轻轻抿着，失了血色般绷紧，有种一碰即逝的脆弱感。

她忽然挺想问问林然为什么会喜欢她。

意识清醒之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说出了口。

林然转过脸，讶异地看着她，很快又转回头，淡淡笑说：“我也不知道，大概……”他将手轻轻放在胸口，“只有想到你的时候，才会让我由衷的庆幸，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

心口微微的震颤着，林景颜觉得难过以及不是滋味。

如果是其他女生，她大概会很愤慨的安慰林然那个女生也太没眼光，顺便想办法帮自己弟弟主动出击。

但现在……

她想安慰林然，可无论如何找不到立场。

然而，林然总是这么体贴，校园里铃声响起，晚自习下课了，学生们纷纷从教室走出，林然朝她温和笑笑，看不出半分黯然失落：“我们也回去吧。”

“好。”

林景颜应声，伸手抓住了林然冰凉的手，“走吧。”

林然稍稍睁大眼睛，但很快就扬起嘴角，轻轻垂下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