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邪祟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春宴上,素来表现大方得体的沈湘丢了脸,回府的一路上,她越想越无法释怀。早已习惯沈凤璋处处忍让,沈湘也不去想当时沈凤璋若是点了头,会对沈凤璋自己有何影响,她只想着,二兄明知会让她丢脸,为何还要否认?

难道真如同其他人所言,二兄是为出人头地,和谢二郎等人搭上关系便不择手段,不顾兄妹之情吗?

她想到二兄平日里对大兄的欺凌,越发觉得这个猜测有道理。

沈湘越想越气,越想越难过,一下车便冲进虞氏院子,趴在虞氏怀里大哭起来。

虞氏性子有些淡,往日里甚至不怎么爱管事。她虽心疼爱女,然而在听完爱女的哭诉后,却并未如沈湘所想的那样痛斥沈凤璋,她心知肚明,沈凤璋并未义务替爱女圆场。

在虞氏的院子,沈湘止了泪,神情渐渐恢复冷静,仿佛听进了母亲的安慰。但走出虞氏的院子后,沈湘却又越想越不甘。她索性带着婢女去了郑氏的院子。

沈湘从小就知道她的庶母和别人家的庶母不一样。阿娘疼她,却也常常教导她做人行事的道理,反倒是庶母郑氏更加宠溺她。

郑娘子正在屋里和郑媪聊天,听闻二娘子来了,脸上顿时显出惊喜之色,连忙吩咐婢女把二娘子喜爱的点心端上来。她笑意盈盈坐在屋里等着二娘子,然而一见从屋外进来的人,立马大惊失色。

自从瘸了腿后便不喜走动,此刻郑娘子却顾不上不雅的走姿,起身连忙走到二娘子身边。

“二娘子怎么了?!哪个欺负了二娘子?!”

听到郑氏焦急心疼的声音,沈湘藏在眼眶里的泪珠一下子滚出来。

“姨娘,是――是二兄――”

没过多久,郑娘子的得力侍女绿珠出了院子,朝景行院走去。

……

从钟山北苑回来已是下午申时一刻,午后阳光格外明媚。沈凤璋坐在院中很有年份的桂树下,正在看书。书是她从书房里随手拿的,是本旧书。书页空白处留下来了三种不同的笔迹。

从批注上,沈凤璋仿佛看到了粗中有细,以诚待人的老郡公,见到了心肠冷硬的原主父亲沈懿,以及满腹心思,暗藏自卑的原主。

她正瞧得有趣,忽然听闻院外婆子通报郑娘子院中的绿珠过来了。

“奴婢拜见郎君。”绿珠行礼,“奴奉郑娘子之命,来请郎君去静皎院。”

沈凤璋眼都没抬,慢悠悠翻过一页纸。这页上记了一个“许金不酬”的故事。有个商人坐船出行,半道上翻了船,向渔人许诺百金请求渔人救他。渔人救起商人后,却只收到十金,他与商人理论,却得到商人“若,渔者也,一日之获几何?而骤得十金,犹为不足乎?”的答复。几个月后,商人坐船出行,再次落水,向正巧也在的渔人重金求救,渔人不救。有人问渔夫为何不救?渔者说出曾经的事,指责商人是没有诚信之人,亲眼看着商人淹死。

老郡公的批注是:“叹。做人当以诚为道,万不可出尔反尔,言而无信。贾人死有余辜。”

在老郡公的批注下,另有一行笔锋锐利的字迹,“贾人蠢哉。既已失信此渔者,何不改道而行?另聘渔者掌舵亦可。”

原主的字迹工整有余,风骨不足,“祖父所言有理。阿父所说,亦有理。”

“郎主,郑娘子想请郎主过去一趟。”绿珠又重复了一遍。

沈凤璋想了想,提笔在书页空白处写了几个字。

“经一蹶者长一智。贾人错在未学泅水之法。”

“郎主?”绿珠久等不到沈凤璋的回答,不得不又重复了一遍。

“不去。”

“郎主。”绿珠恳求。

翻过书页,沈凤璋头都不抬,冲着院中婢女淡声吩咐:“芳芷,送客。”

绿珠走后,芳芷替沈凤璋端茶过来。

她柔声,“郎主,这般拒绝郑娘子是否有些不妥?恐怕与您名声有碍。”毕竟是郎主亲母,若是让人知晓,少不得说郎主不孝,不敬亲母。

沈凤璋吹了吹茶,浅浅啜了一口。把茶盏交给芳芷后,她才开口道:“不用在意。”

名声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你在意它,它重若千钧,不在意它,不过一文不值。恰好,她是个不在意名声的人。

沈凤璋实在不想再与郑氏虚以委蛇。

翻动书页时的声响在沈凤璋耳中清脆悦耳,纸张空白处的批注显露出另一个充满刀锋剑影,权力斗争,更加广阔和精彩的世界。原主给她留下了男子身份,她的世界早已不局限于内宅这一方小天地。

她如今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首先是从二房手中拿回郡公的实权,其次想办法入仕为官。

看似是两件事,实际是一件事。

大周的郡公有食邑三千户,一般为一个郡,同时还有属官三十余人,治理郡公封地。原主封地正在始兴郡。然而,原主当年继承爵位时,二房叔叔沈桢巧舌如簧,向当今至尊请命,以原主年纪太小为由,替她管理始兴郡。

始兴郡是大周较为富裕的几个郡之一,这些年,沈桢留在始兴郡替原主治理始兴郡,暗地里不知道贪墨了多少钱财。二房日子如今穿金戴银,靠得都是沈桢。

沈凤璋当然不想再用自己食邑的赋税供二房挥霍。然而沈桢肯定不可能主动提出要把郡公实权归还于她。

唯一的办法,是让当今至尊下旨归还。

然而,这就和入仕为官又有了关系。

这个朝代没有科举制,她如果要入仕为官的话……

泛黄的纸页被素白的手指捏住,停留在半空,沈凤璋微微垂眸,深黑的眼眸显出几分思索,亮到惊人。

沈凤璋不想和郑氏在内宅之事上纠缠,郑氏却不肯放过沈凤璋。绿珠走后没多久,沈凤璋正在回忆老郡公和沈父当年关系较好的同僚有哪些时,便听到院门外有声音响起。

“怎么?我这个做娘亲的,来见亲生子,还要等着你们去通报不成?”郑娘子一袭藕荷衣裙,站在院门口,微微眯着眼,脸上带着冷怒,颇有威势。

守在门口的侍从一脸为难,“郑娘子息怒,这是郎君的意思,不论是谁,都要通报。”他们也不想为难郑娘子,但黄钟的教训犹在眼前。

郑娘子两道柳叶眉紧紧皱起,怒不可遏,“这是哪里的规――”她话未说完,就被身后的郑媪拉扯住衣袖。

郑媪在郑娘子耳旁低语几句后,退回郑娘子身后。

郑娘子脸上怒色渐消,她冷静下来,淡声,“去通报。”

侍从进了院,没一会儿重新出来,脸上摆着客气的笑,替郑娘子推开门,迎她进去。

郑娘子很少来景行院。她跨进略显陌生的院子,一眼瞧见坐在桂树下看书的沈凤璋。

尽管吃了那些药,但沈凤璋的容貌依旧带着几分柔和,并未像真正的男子那样棱角分明。这几分柔和让她显得越发精致,仿若溪流冲洗打磨过后的玉石。苍绿的桂树下,乌发素衣、容貌精致姣好到雌雄莫辨的少年,如同饮仙露、栖云端的鹤。

金乌西坠时的霞光是浓淡得宜的胭脂,晕在两颊,抹在眼尾,为这尊精心雕琢玉人增添一抹艳色。

郑娘子一时被这副画面镇住,望而却步。回过神来,她心中暗恼,深吸口气,故意没有克制微跛的右腿,一瘸一拐走近沈凤璋。

“阿璋。你是还在怨我吗?所以不肯来见我?”郑娘子声音微微颤抖,眼眶微红,注视着沈凤璋的眼神满是心痛和伤心,与自顾自看书的沈凤璋形成鲜明对比。

两相对比之下,周围的仆从都有些同情郑娘子,心中暗自嘀咕:小郎君未免也太绝情冷漠了一些。

啪嗒一声,沈凤璋合上书,似笑非笑打量着郑氏。

在沈凤璋仿佛看透一切的目光下,试图打感情牌,用怀柔政策的郑氏渐渐有些绷不住。

用帕子走眼角的泪,郑氏叹了口气,软着声音,活脱脱一位用心良苦却不被理解的严母,“阿璋,我知道前两次是我性子太急,可是我也是为你好。”她将前两次的粗暴态度全都归结到棍棒底下出孝子上来。

“你阿父早早就去了,留下我们孤儿寡母,老夫人年迈,二房虎视眈眈,你情况又特殊,我不硬下心肠,如何能促你成长?”

郑氏说得情真意切,然而沈凤璋只信了三分。她放下手中书,起身走到白宝珠花丛旁。不久前呈现盛放之姿的白宝珠,如今已有凋零之势。

“姨娘来得晚了些,我这院里的白宝珠,前几日还开得极好,如今――”她撩起衣袍下摆,俯身拾起一片落下的花瓣,“已经焦枯泛黄。”

“花无百日红。”沈凤璋撕碎花瓣,随手一扬,似是惋惜,又似是意有所指。

恰好有一片破碎的花瓣随风贴在郑氏裙上,她盯着那片花瓣,牙齿紧咬。

“姨娘的心思我都明白。不过如今我年岁渐长,不好再叫姨娘替我这般费心。”沈凤璋无视郑氏微微抽搐的眼角,微笑着道:“姨娘操了这么多年心,也该过过自己的日子。”

“芳芷,去喊一顶肩舆过来,送姨娘回去。姨娘腿脚不好,以后还是少出来走动为好。”

坐在肩舆上,郑氏染着丹蔻的手指狠狠摁住那片碎掉的花瓣,渗出来的汁液弄湿了指尖,郑氏却半点不觉。郑氏素来矜贵淡然,然而此刻眉目间的凶狠,却将她保持多年的气质破坏的一干二净。

“姊姊,她这是在警告我!”郑媪是郑氏的乳母,但郑氏已多年不曾用“姊姊”来称呼她,如今怒火攻心,她下意识又喊出这个称呼。

回到静皎院,那片破碎的花瓣早已被郑氏捻成泥,“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沈凤璋就是在警告她,如果她不乖乖待在静皎院,还想插手她的事,就会落得和花一个下场!

郑媪却未如郑氏那般愤怒,她细细思索着,半晌,抬头轻声询问:“娘子可曾想过小郎君的态度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变化?”

经郑媪一点,郑氏也觉得奇怪起来,仿佛一夕之间,原本对她毕恭毕敬,孝顺有加的沈凤璋就突然开始反抗她。

“会不会是小郎君知晓了当年的事?”

“不可能!”郑氏一口否定。当年的事,她处理得十分严密,沈凤璋绝不可能知晓。

郑媪缓声,说出自己的猜想,“那会不会是邪祟作乱?”

晚间点起的烛火忽然晃动起来,映在墙上的黑影突然扭曲,一阵阴风窜过郑氏裙底,她只觉丝丝缕缕的寒意从脚踝处往上升。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热门小说
重生之为妇不仁重生后成了大佬心尖宠命之奇书至高降临恣意风流女配她天生好命重生后我回苗疆继承家业嫡女娇妃弥天记她的4.3亿年
相关阅读
山精寄生穿回来后我嫁入了豪门[快穿]谎言之诺重生之表妹不好惹神厨的娱乐圈日常都市剩女重生记录明明就被五个大佬舅舅宠上天[穿书]红楼之林家贵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