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远水患,三皇姐奉命前往端远治水,只三月,便平息了水患,安置了灾民。”
这话听上去像是好的,可从方姝口中说出来的话,多少就变了几分味道。
方姒也被她这一手给吓到了,端远水患她自认自己已做到了最好,哪怕是方姝前去,也不会做的更好。
她到底有什么目的?
心脏忍不住跟着方姝的话被提起。
“三皇姐与当地官员合作,治理水患,并另设住处安置灾民,因着端远事大,朝廷多次赈灾,可赈灾银却迟迟未落到实处。”
大臣们哗然,古往今来,这等事情不是没有,历来赈灾之事也是查得极严的,三皇女将端远一事处理的极好,故而无人知晓,这笔赈灾银到底有没有落到了实处。
殿上的那人神色模糊,隐隐地只觉得有些乌云笼罩,宛如殿外的狂风,伴随着大雨,肆意喧嚣着。
“但是三皇姐厉害得很,与当地一户汤姓富商交涉,让她为灾民提供食物。”
“此举有何……不妥?”
“倒是未有不妥之事。”方姝笑了笑,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方姒,道:“三皇姐在端远的三月,倒是极好的,只不过――”
方姒的脸变得煞白许多,这件事她没有做错,可被方姝这么一说出来,她就觉得自己哪里都不对了,她哪里做错了?依照当时的境地,与当地富户合作是最佳的手段,不然等朝廷那笔被层层剥削的赈灾银下落到实处,恐怕端远灾民已不复存在了。
“三皇姐离开之后,端远便发生了暴动。朝廷的赈灾银迟迟未下,官府无力安置灾民,只得依着方姒在时一般行事,奈何富商忽然便翻了脸,拒绝帮忙。灾民发生暴动,认为富商自私自利,闯入富商府中,屠尽了汤家上下四十六口,就连无辜稚儿也惨死在灾民的暴动下。”
“怎么会……”方姒愣了好一会儿,她回京之后,虽放下了端远之事,但一直有派人在那里看守着,知府更是她费心挑选的人,定当会好好为民做事,又岂会任由此等惨事发生?
方姒走上前,连忙逼问着:“你说什么?汤家人死了?”
有大臣怒喝一声:“简直刁民!”
方姝看着一脸恍惚的方姒,她的笑容一敛,露出了悲切的表情来,“官府也认为这是一群刁民,在端远汤家被灭门后,端远处死了发起暴动的那群灾民,三百六十二人,未曾死在洪水中,却死在了官府的手中。”
“这……”
见方姒深受打击地往后退去,方姝转而道:“儿臣奉命查探刺客之时,曾命人前往端远一探,三皇姐一直以来都以贤德待人,鲜少会招人厌弃,唯一的一次刺杀是端远水患之后。”
偏离的话再度被她拉回了正轨,可后话却没那么美妙了。
“端远水患是治好了,可是灾民暴动,方姒手下张仪沁仗势欺人,趁着醉酒欺了汤家小儿子,逼得人家不得不上吊自尽,汤家报官,可官府却反告了汤家一把,甚至于强夺了汤家人的家产,汤家人求救无门,正欲上京,却惨遭灭口,受过汤家恩惠的灾民替其伸冤。”
方姒的脸色一变再变,大臣们也纷纷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了,似乎都在怀疑,他们是否听错了。
方姒摇着头,忙说不可能。方姝不曾理会她,只道:“端远知府将这三百六十二人埋于坑中,活活夺走了他们的性命。”
“事后却称灾民暴动,杀死了汤家四十六人,官府出面平乱。”
方姒只道:“你胡说。”她半点都不信方姝说的那些话,她所熟识的人怎会如此不堪。
方姝似乎就是在等方姒的这一句话,她刚否定,方姝便道:“三皇姐若是不信。静瑶命人从端远请来了几个幸存者,三皇姐在端远呆了三月,想比对他们不会不熟悉吧?”
很快,几名小哥儿便被带了上来,他们倒没有穿的破破烂烂,并没有众人所想的那样凄惨可怜,相反似乎被照顾的还挺好。
“几日前,赵之命人将他们从端远带回来,一路颠簸,背井离乡,只为自己死去的乡亲讨个公道,确实凄惨。”
他们一上来,方姒的脸色全变了,她怔怔道:“方姝所说之事,是真的?”
那几人还没说话,先掉起了泪,他们哽咽着,一言一语都在述说着端远的惨事。
“三殿下走后,端远恢复了一阵子平静,可是有一日,汤家老爷突然去了官府。”
“大伙们都去听了,可知府大人一口断言是汤家小公子的错,说汤家诬陷张姑娘。”
“汤小公子上吊自杀,汤老爷要赴京状告知府……”
“汤家人离开不到三日,阿大打猎在林中发现了他们的尸体,我们去找知府大人。”
“知府大人说他们遭了山贼的袭击,她要剿匪,让阿大他们一起去山中剿匪。”
“可是……根本就没有匪啊三殿下,他们要剿的是阿大他们啊……”
悲切的情绪瞬间将方姒给淹没,她摇着头,无端便落起了泪,“怎会如此……”
顿时,殿中一片哗然。
事态往着另一方面发展,谁都没有预料到。
在今日上朝前,只有人猜测今日四皇女定会对三皇女下手,但没人想到三皇女会先行出手,更没想到后边四皇女的这一手。
“这端远知府是赵浣吧?”
“赵浣徇私舞弊,头顶的乌纱帽早就没了,现在的端远知府可是三殿下亲自推荐的林家女,林远昭。”
张仪沁,林远昭,莫诗生,均为方姒手下人,张仪沁虽无官身,但其母却是朝中大员,禁卫军侍卫长。林远昭于寒门出身,但不会做人,早年被打压,先前被方姒赏识,在端远水患一事,替了端远前知府的位置。莫诗生,端远水患监管赈灾银。
不管这事的真相到底如何,今日四皇女所说的若无虚假,今日三皇女断的又何止一臂。
这是连根拔起,半点都不剩了。
大臣们纷纷私下讨论着,方姝却是微微一笑,给最初的那件事下了一个定论:“方姒手底下人如此行事,会招来怨恨倒也不稀奇。”
并非是谁有意刺杀她,只是方姒手底下人做错了事,招来了怨恨,大家将错全都推到了主子身上,毕竟打狗也要看主人,狗纵使可恶,可养出这么几条狗的主子来说,岂不是更可恶了?
那几个人还在哭,方姒却再也听不进去了。
帝君很快就下了定夺,事关重大,也不能光凭方姝一人之言以及这几个来自端远的难民就定了罪,他命人前往端远彻查此事。
此事已下了定论,四皇女不可能凭空捏造事实,饶是有些差错,但追根究底,这事必然是真的。
退朝时,雨还在下,绵延无际的雨,伴随着那头顶的乌云,压在人们的心上,离去的大臣面面相觑,私下讨论着今日之事。
“怕是诸位大人都未曾想到过吧,四殿下会来这么一手。”
“真是怕了,怕了。”
“那林远昭素来亲厚,怎么去了端远便如此了?”
“林侍卫长的女儿,听说嚣张跋扈,是个小霸王,但也从未听闻过,闹出人命。”
“那是因为京中有比她更讨厌的人在,这小霸王才显得优秀几分。”
“三皇女这次真是栽了一个狠狠的跟头啊。”
“端远赵浣,是四殿下的人吧。”
此话一出,大臣们都不敢再说,纷纷离开,下了石阶,便见三皇女方姒拦下了四皇女方姝,三皇女身边不带一人,淋着大雨,与她比起来,四皇女倒要显得清逸许多,她的贴身侍女替她打着伞,避去了落雨,比起方姒的狼狈,她看上去可谓是高高在上。
方姒的眼睛红彤彤的,她一副凶恶的模样,仿佛是要吃了方姝。
倒是方姝,一脸带笑。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了。
“方姝,你可真狠啊,四百多条人命,那可是四百多条人命啊!”方姒大吼大叫着,气愤的情绪涌了上来,让她无法冷静。
比起她的愤怒,站在伞下的人却是漫不经心的模样,“三皇姐在说些什么呢?静瑶怎么半点都听不懂,什么四百多条人命?”她讶异了一声,后知后觉道:“喔,你是在说端远一事吧,三皇姐确实应该好好约束一下手底下的人了,那可是四百多条人命呢,说杀就杀了。”
方姒的脸色一变方姝一笑:“居然被两条狗压到了头上去,三皇姐手里的缰绳怕是要抓不住了吧。”
“方姝――!”
“方姝,你午夜梦回之时,难道就不会被惊醒吗?那些无辜死去的冤魂在你耳边凄厉的声音,你就听不见吗!”
方姝无辜地说着:“三皇姐,害死她们的,可不是我呢。”
“将这些推到静瑶的身上,便可以说这是静瑶做的吗?”
被她这么逼问着,方姒摇着头,眼泪混着雨水落在了地上,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你手底下的人就是如此肮脏不堪,你看错了人,你信错了人。”方姝勾了下唇,她声一沉,冷冽的话仿佛跗骨的毒窜进了方姒的耳中,她害怕地退后了一步,脚步一个没站稳,方姒竟是直接摔进了雨中,方姝走上前一步,她低头看着地上的方姒,“方姒,那四百多个人,该找的是你,而不是我。”
雨丝落在了方姒的头上,将她的妆容全部打花,看上去狼狈极了。
方姝歪了下头,侍女的伞挡住了她头顶的雨,方姝笑道:“方姒,你可斗不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