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晃晃的高烛热烈地燃烧着。空气里也都是喜气洋洋的味道。
李春宜简直是喜极而泣。八宝髻上的那颗石榴石钗子,还是当初他送的。红艳艳的特别好看。口脂特意去明秀坊里头买了最好的。她坐在这大堂里头,都感觉自己的身上发出艳光。她隐约间都能感觉到表哥正在看她,看得她浑身都发起烫。
“表哥,快吃鱼。”拿筷子挟了鱼给他,连老太太都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众人都是欢喜的。除了王翠蓉。
她回了翠微居的时候,只感觉整个身子都快要瘫软下来。她的面皮发紧,心中只暗暗叫苦:今儿个只是见了第一面,就这般辛苦。以后的日子,又要如何过下去?
让金枝送上洗澡水,撒上喜欢的花瓣,踏入澡盆里,她累得都快要睡死在里头。可是才闭了一会儿眼,就听到有人推门的声音,还没回过神来,却见到那一袭青衫的男人正眯了眼,笑着看她。
怎么居然是他!这好好的日子,他怎么要来这里!难不成他真不知道,自己有多讨厌吗?
赤-裸的胸口,热气腾腾的,她的一双眼睛都像是在水里浸泡过一样,水淋淋的……这样一瞧,真是有不堪□□的娇羞感觉。原来她竟有这样的一面!
那男人发现,自己的兴致忽然就有了……“翠蓉,你这样很美。”
“呲……”地一声,她才发现居然是自己用手指头紧紧抓着木桶,居然划出那样大的声响,连手指头都生疼。她愣了一会儿,看进他的眼睛里去。却见他的眼睛里幽深又黑暗,远远地像是望不尽似的。
“我……”她咬牙。能怎么办,他是她的夫!装作面无表情的,装成一座浑不在意的冰山,对他冷淡地说一句,“请你出去一下,我要穿衣裳了。”
他却笑道,“咱们是夫妻,你又何必要避着我?”
夫妻?有这样的夫妻吗?“景哥可怜可怜我罢。”半晌,她才挤出这么一句话。
她与他一起长大,从八岁到十五岁,深深地知道他的喜好。小时候,伺候不好他,便要受吴老太太的打骂。她又怎能不好好地揣摩他的心思?
他喜欢柔媚的女孩子。每次自己装可怜,就能够获取他难得的怜惜。就像李春宜,那一款的女子,总是他的心头好。就像地上白月光。
她露出了淡淡的笑容,带点期冀的目光凝神看着他。他果然叹息一声就转身出了去。
桌子上有一杯热茶,居然是他倒好给她的。等她穿衣出来,她都有些受宠若惊了,“景哥现在越发地知道讨女人欢心了。”一句讽刺的话,被她用赞美的口气说出来。吴景细细地琢磨一番,还是将那疑心去了――她必定是在感激自己对她的体贴,便忙笑道,“翠蓉,你是我的妻,这么几年,你辛苦了。”
她的脸颊因为洗澡而通红,越发显得肌肤如凝脂。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摸摸她,却被她“不经意”间避开。
“你从广州回临城,那么远的路,也该累了,怎么又来我这里?我已经将好景轩给收拾好了,你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我现在就叫金枝过去弄好……”
“娘子!”他打断她。她的心一跳。
“什么?”
“你知道的……”
“知道?知道什么?景哥想要休息,我自然是叫金枝过去……你觉得怎么样?唔……”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瞧他!他怎么敢?他怎么居然敢?他居然二话不说,走到她面前,搂住了她的腰,那一张嘴,居然立刻就堵了上来。她只觉得这厚颜无耻的嘴唇,软软的如蜗牛一般,又如蚯蚓在蠕动!怎么这么恶心?人真的可以不要脸至此吗?
屋子里的蜡烛都跳了一跳。这一刻,她心如刀绞。
十四岁的午后,蔷薇架下,他们两个人一起捣着凤仙花汁。十七岁的少年笑着对她喊,“翠蓉,把那碟子给我拿一下!”他们两人一起卖着自制的胭脂。吴家的胭脂,在整个临城都是极有名的。每隔十天,这两人就要捣鼓一批新的货出来。胭脂单子是祖传的,不能泄露给别人。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的。仿佛人身上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呼吸。他笑嘻嘻地凑过来接碟子,只不过身子站得不稳,他的唇,猝不及然地,就落在了她的唇上。
蔷薇的花瓣落在她的脸上,空气里头都是脸红心跳。她一回神,就发现已成过往。
那柔软的,殷勤的,英俊的少年,早就成了眼前这一个让人见之憎之,闻之恶之的青年了。
――她用尽全部的力气,终于推开了他。
“吴景……”她听得自己的声音很虚弱,虚弱到仿佛说下一句就会断了。
“唔……”他也气喘吁吁,带着迷离的眼看她。是否他也想到曾经?想到曾经有过的好时候?还是这一刻,让他失神的,只是欲-望?
“你累了,你快去休息吧。”
他一愣,随即带了嬉皮笑脸道,“我是累了。今晚在你这里休息。”
“……”
沉默半晌,终于说出了一个拒绝的理由,“我生了脚气,见人就要传染的。你还是不跟我睡觉比较好。”
“……”
虽然自我诬蔑是一种让人心生不爽的行为,总比与禽兽共枕的好。她是多么了解吴景,这人跟所有开屏的雄孔雀一样,有一点点的洁癖。她是非常相信,他就算想要嫖-娼,也是要求那妓-女里三层外三层地洗一遍的!这种人的生意最不好做了!
“那我走了。”他纠结犹豫半晌,往外头走了半步,然后又掉头回来说了一声,“我会给你寻治脚气的房子的!放心,我不会让你独守空房的!以往也就罢了,现在我回来了!”
“啪――”吴景不会知道,他才走出翠微居,里头就摔了一个蛊子。他以为那深爱他,却深恨不能亲近他的王翠蓉,正气得浑身发抖,“去你老娘的独守空房!祝你早日得花柳病,这辈子都不要踏进我的屋子!”
这翠微居的后头,正是那蔷薇花架。但是她不叫人去打理,那蔷薇花早就不开了,只剩下伶仃的藤枝。那曾经一起捣制的凤仙花碟子,也都被她给打烂了。
吴王氏胭脂铺,明儿个终于要迎来它们的吴老板。她凉凉一笑,对着账本核对起来。她可不准备这五年给吴景打白工。该她的,她一分都不会少拿。他回来了也好,终于可以好好分割一下财产,也许和离,是适于她的最好的结局。
她现在很有钱,也算得上绮年玉貌,丢开他,何尝不会有更广阔的天地?只这之前,就先别撕开脸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