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石桥凌空, 连通城堡与直冲云霄的象牙塔,一踏上桥面,老约翰就感受到吹拂而来的过境冬风, 凛冽清寒。
石桥的另一头即是象牙塔的第十二层, 这座高塔从遥远的孔雀花王朝时期起就已经存在了,从前它的著名在于它的高大宏伟,而现在,它的著名则在于塔里囚禁着世界上最美丽的人。
老约翰今年就要满六十岁了,服侍过克雷西亚王国的两任国王,当布兰登三世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小孩时,便已在宫廷之中任职, 对象牙塔和王都的每一座城堡都可谓了如指掌。
穿过高高架在空中的石桥,走进象牙塔的石门,虽说眼睛看不见了, 老约翰仍然能凭借记忆勾勒出象牙塔内部的景象——楼梯紧贴墙壁蜿蜒而上, 一直通向顶层, 墙上每隔三尺凿出了一个壁龛,壁龛里摆放着银制的枝形烛台,轻微摇晃的火光为经过的人们照明。
老约翰一只手提着食盒, 一只手握着扶手,略感吃力地向上攀登。
食盒内装满丰盛的早餐, 是为塔顶阁楼中的美人精心准备的,除了国王本人,布兰登陛下只允许老约翰一个人进入阁楼, 去伺候属于自己的美人,因为老约翰年龄大了,并且早在六年前就由于意外而瞎了双眼。
自从眼盲了,老约翰就开始有意识地锻炼自己的听力,尽量将一双耳朵的能力发挥到最大,攀爬楼梯时,他听见洒扫象牙塔的女仆们在窃窃私语,声音低如幽灵的絮语,轻如挥之不净的蛛网。
“我听说,海歌城的琼斯公爵大人和星临城的路易公爵大人,已经连续派来好几个信使了,都只为了一件事:请求国王陛下将曾经诺顿王国的圣子,献祭给黑暗深渊中的魔王……”
“国王陛下不会同意的,绝对不会……”
“是啊,国王陛下拒绝了,还发了怒,把信使们送上了绞刑架……”
没错,老约翰一言不发地想,不但如此,宫廷里的首席巫师还透过水晶球看见了海歌城和星临城组成的联军,他们正在朝王都行进,要逼迫陛下将圣子交出去。
女仆们的议论声渐渐被抛在了下面,老约翰终于爬上了塔顶,一扇冰冷沉重的铁门挡在他的身前,门中格外安静,没有传出一丝声音。
老约翰将钥匙插进锁孔,用力一旋,门锁发出呻/吟一般的声响,铁门在他的牵拉之下缓缓开启。
阁楼虽小,内部却布置得奢华又不失舒适,地上铺着从大海对面的自由贸易城邦运来的地毯,墙上钉着精美绝伦的壁画,黄金竖琴摆放在角落,高大宽阔的四柱床由象牙所制,床上铺着华丽柔软的天鹅绒,悬挂着绣有繁复花纹的床幔,魔法阵于床底散发出幽微玄妙的光,提供着源源不断的热气,保证阁楼里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一束晨光,穿透圆如满月的琉璃天窗倾泻而下,似有神圣意味的淡金色光辉中,跪着一位美人。
他身穿兼具纯净、优雅与忧郁气息的钴蓝色丝绸长袍,袍摆铺散在地毯上,皎晶的双手交叠于胸前,眼帘静静地阖着,纤长的睫毛轻吻着下睑,许久未经修剪的长发垂落如瀑布,像精灵的发丝一般呈现出柔和美丽的银色,仿佛由冬夜的星光染成,从天窗下一路逶迤到门边。
今天阁楼里没有残留的罂粟香的气味,老约翰心想。
布兰登陛下苦于只能空守着美人,却因为美人身上的魔法而不能触碰他,长此以往,心中逐渐生出诸多不满与恶意,命人用罂粟和其他具有催情功效的草药制成了熏香,夜间常在阁楼内燃上一两支,然后锁上铁门,任美人沉浸在罂粟香编织而成的艳色幻梦中,以无助无力的姿势,独自在天鹅绒上或地毯上煎熬。
“您在睡觉么?还是在祈祷?”老约翰轻声问,生怕稍微大声一些就会惊扰了泉。
泉没有应答,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应答,他们一个哑,一个瞎,难以交流。
老约翰听见了细碎的哗啦声,是束缚在泉左脚踝上的银锁链被拖动时发出的声音,接着,一双微凉的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食盒,将他搀扶进了阁楼。
“今天的早餐是您最喜欢吃的蜂蜜蛋糕,还有无花果、撒满糖霜的玉米粒和浇着浓稠酱汁的鳕鱼柳。”老约翰一边走一边介绍道,走到四柱床前时,将手伸入床幔,轻车熟路地从枕头下拿起了一把犀牛角制成的梳子,“在用早餐之前,请允许我先为您梳头。”
泉柔顺而无声地点点头,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在床边坐了下来。
老约翰捞起他漂亮的银发,触感极为柔滑,宛若泉水流过手心与指尖。
这样的一头长发打理起来并不容易,一次一次从头到尾梳顺,再涂抹上高雅清淡的冷杉精油后,已经过去了快一个小时。
老约翰帮泉梳理好银发便躬身告退了,要等到送午饭的时候才会再来,布兰登三世不允许除自己之外的人在阁楼久留,即使是盲眼的老约翰也不例外。
食盒上附有魔法,放在其中的餐点永远不会变凉,泉揭开盒盖,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他先吃了一小块蜂蜜蛋糕,而后抓起一把玉米粒,拖着银链走到了窗边。
窗外唧唧喳喳的鸟鸣声不绝于耳,嘹亮婉转,他将一截无瑕却透着孱弱感的手臂伸出去,摊开手掌,朝阳辉映下,那只由于主人长年被关在象牙塔里而鲜少受到阳光照射的手,苍白得近乎半透明。
一只有着雪白羽毛的呓语鸟落到上面,啄起了一颗玉米粒,然后张开翅膀,向着象牙塔下飞去。
它从校场上空飞过,一名穿着秘银锁子甲的骑士正骑在马背上,手持长/枪与别人比武,海藻般的黑色卷发被汗水打湿,一绺一绺贴在颊侧和颈间,年轻的脸庞上却洋溢着桀骜不羁而又轻蔑的笑容,披风随风翻卷。
呓语鸟继续往前飞,飞离校场,飞到国王的花园中,落到了中央水池里大理石铸成的天使雕像的肩膀上。
水池旁的草地上站着一名园丁,他拥有和校场上的骑士一模一样的纯黑卷发与俊朗面容,长及肩头的卷发却并未像骑士那样肆意披散,而是用一条发带束在了脑后,神情比起骑士,显得温柔了许多。
他正握着剪刀修剪灌木,听见雕像上呓语鸟的啼啭,若有所感地抬起头来,望向沐浴在薄薄晨雾中的象牙塔,痴迷的目光似乎能穿透雾气与距离,看见塔顶窗户前那抹钴蓝的身影。
那位高贵、忧郁、楚楚病弱的美人。
这座花园,倘若站在高处眺望,草木和纵横蜿蜒的小径会构成一朵玫瑰的形状,这是他专门为象牙塔上的美人设计的。
园丁本想在花园里种满蓝玫瑰,那是诺顿王国的国花,但是出于某种不可言说的原因,布兰登陛下痛恨它们。
于是他只好退而求其次,将花园里的灌木摆弄组合成了玫瑰的形象。
“约书亚,伊丽莎白公主‘又’在召见你。”一个女仆远远走过来,唤回了园丁飘远的神志。
约书亚不露声色地收回目光,点了点头:“我这就去见公主殿下。”
“去,去,别站在这里。”女仆来到水池边,冲着昧语鸟挥舞起了清理雕像用的鸡毛掸子,呓语鸟“扑棱”一下振翅飞起。
它扇动着羽翼,飞出皑皑白雪掩映的王都,飞过重重雪山,山峦背后,两支军队正在前行,海歌城与星临城的旗帜在凛冽的寒风中飘扬。
“那个前诺顿王国的圣子,真的像传闻中那么美吗?美到让国王陛下甘愿因为他一个人,不顾成百上千臣民的安危?”海歌城的少城主——领主琼斯公爵的儿子塞缪尔问和自己并驾齐驱的父亲。
“他既是至美,也是罪恶。”琼斯公爵高声宣布,“国王为了罪恶的美丽与欲望,抛弃了自己的子民,这将是一场圣战!”
“圣战!”
离他们较近的士兵们最先应道,随后,应和声如同水波般一层一层传开,渐渐感染了整支军队。
“圣战!”
“圣战!”
“圣战!”
圣战么?
面对众人亢奋激烈的情绪和语调,塞缪尔心中却隐隐感到有些困惑。
既然自诩为“圣战”,为什么不索性联合起来对付恶魔,而要逼国王将一个毫无反抗之力的人交出来,献祭给残暴嗜血的魔王?
既是至美,也是罪恶?
究竟是罪恶,还是无辜?
一只呓语鸟在高空盘旋,积雪的山峰那端,高耸入云的象牙塔若隐若现,无论是对是错,战争的洪钟已经敲响,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作者有话要说: 双胞胎兄弟,你们随便站吧,下一章具体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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