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午后炎热异常, 只有在郁郁葱葱的绿树阴影之下,才能稍微找点遮蔽的地方, 不知隐藏在何处的蝉反复鸣叫,把人的心也撩动得烦闷了起来。
单静秋背着女儿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两人紧贴在一起的位置已经全都是汗水,虽然阻挡不了由于热气蒸腾而引发的流汗,可她的步子倒是还挺轻快, 毕竟身上的女儿还挺轻。
“哎, 这什么情况?”小区门口的保安挺负责,一看到这刚进去的女人背着个小女孩出去就有些慌张, 这新闻里头最近可常报, 什么拐卖人口的,不会被她现场就抓到了一个吧?
单静秋知道保安只是关心,便也解释了起来:“哎,是这样的,这是我女儿, 她来老师家补习, 结果身体不舒服有点发烧, 老师特地喊我来的, 我现在打算被她回家呢!”她挤着笑脸,“哎, 谢谢关心啊!”
保安想搭把手,被单静秋拒绝了,倒也没继续往前凑, 只是问了一声:“你这是从哪里出来的?”
“王自强,王自强老师,他是我女儿的高中数学老师!”单静秋自是有话直说,她可没打算给王自强隐瞒什么补习的事实,若不是担心事情在女儿醒来之前就传遍了周边,她是肯定要好好地闹一场的,可现在女儿既然还在昏迷中,那一切还是等女儿醒了,和她谈一谈再说。
保安打量了下对方,又回忆起刚刚对方急匆匆进小区的样子,心里头稍微放下了心,“成,那你路上注意点。”说完了话,他便也重新回到保安亭里头,继续看起了他新买的杂志。
她脸上带着笑,一刻没落下,脚步飞快,很快就背着女儿到家里头去,遇到几个关系不错的邻居好奇地抛来目光打量,她镇定自若地便和他们说:“孩子这是人不太舒服,在发烧,就让她在背上先睡一会。”这么解释完毕后,便顺顺利利地到了家。
一到家,她就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挪到了床上,躺在床上的白若雨丝毫没有苏醒的迹象,若不是胸口上下起伏,几乎要让人以为这孩子已经不在人世,这也让单静秋对于那个混球的厌恶又增添了几分。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单静秋一接电话,电话的那头是隔壁奶茶店的老板小李,他身处的环境有些嘈杂,所以他只能扯着嗓子说话:“喂,单姐吗?诶,我送白大哥来医院了,医院说白大哥可能是中暑了,吊点儿吊瓶不用住院,晚点醒了就能回家了,我和您说一声,别着急。”
“小李,谢谢你了,多亏有你,否则我今天真是忙到头晕眼花,我这不现在才到家里头,正在找证件呢!”单静秋从房间走了出去,虚掩上了房门,冲着电话那头笑吟吟地便说。
“没事,没事。”身处医院走廊的小李豁达一笑,明明对面没人,还摆了摆手,活像是有人能看见一样,他似乎忽然想起了什么,狠狠地拍了自己脑门一下,忙说,“对了单姐,看我这猪脑子,我和白大哥现在在这个市第一医院急诊科这边,然后钱我先给付了,你等下过来的路上千万别着急,这头没事!”
单静秋听了便也笑着回答:“成,多谢你了,我等等东西找到了带齐就过去,有你我肯定放心!”两人又客套了几句便挂掉了电话,单静秋直接到隔壁房间里头取了证件和钱,一把都塞在兜里头,等她再度推开女儿房间门的时候,白若雨依旧在那静静躺着,思前想后,单静秋还是又从商城里头买了个刚用在白正雄身上的道具,往女儿那便是一使用,只希望这受到了惊吓的孩子,先睡个好觉,便把家门锁好,直接离开。
从家中离开的单静秋心中早就做好了规划,她先是径直回到了自家店铺,和书店老板千感万谢后,便把店门口的大铁门直接拉下,又上了锁,上头贴了个东家有事的告示,便匆匆忙忙地赶去了市第一医院处理起白正雄住院的事情,小李和书店老板的大儿子帮了大忙,她到医院过后,只是交了钱给了证件做登记,便已经将事情处理完毕,待在白正雄身边,只等白正雄醒来。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虽然是夏天,天黑得晚,可过了七点,这天就像一层一层地染了深蓝一样,逐步地黑了起来,医院外头的小店早就开着灯,各式各样的灯牌led也各自发散着自己的光芒。
白正雄眯了眯眼,然后渐渐睁开了眼睛,第一眼看到的便是对他来说几乎可以说是一片陌生的天花板,而妻子正在旁边认真地看着自己,他往旁边一扫,就在隔壁,还有个护士正在给人打针。
“正雄,你醒了呀!”单静秋一看到丈夫醒来,忙假意激动了起来,毕竟她知道,丈夫根本只是睡了五个小时,可这下总得好好配合,女儿还在家里头等着呢,由于他们是在低谷期病房宽裕的抢救室稍作休息、
单静秋一下便找到了前台正坐着输病例的护士,护士过来帮忙拆了针,在白正雄满脸茫然中观察了一下状况,点了点头确认没事,便通知两人白正雄已经可以离开,之后便继续去忙了。
“我怎么了?”白正雄很是不解,他明明记得,就在上一秒他好像才刚刚从车上卸货下来,然后呢?然后便是一阵晕眩和恍惚,再然后便是大脑一片空白,可如果说是身体不舒服,此刻的他,除了睡久了骨头都有点懒洋洋外,好像没有任何不对劲的症状呀?
“正雄,你都不知道你下午可把我吓坏了,如果不是咱们家隔壁几间店铺老板帮忙,我都不知道怎么办了呢?”单静秋一边扯着白正雄下病床,一边念叨着,白正雄虽然还有点刚睡醒的懵懂,可在家里一向很听妻子使唤的他,下意识地便已经默默蹲下把鞋套到了脚上,跟着妻子往外头走。
他一边往前走,另一边又忍不住问:“可是我,到底怎么了呢?我觉得我挺好的呀!”
单静秋白了他一眼,似乎心里头带着气便说:“你中暑啦!”
“我?”白正雄一听这话更是觉得莫名其妙,他以前也中暑过几回,这中暑醒来的不舒服劲他到现在都历历在目,可他现在能跑能跳,又满脑子清醒的状态怎么会是中暑呢?
单静秋一把拉着丈夫的手,步子迈得飞快,对方只得乖乖地跟在她的身后:“对,就是你,你整整晕了五个小时,你都不知道这五个小时里头出了什么事!”她这下声音说得又快又急了起来。
五个小时?白正雄此时已经看到黑下去的天,他终于知道妻子说的话不是糊弄他,可妻子说的出事又是什么情况?他忙焦急地问:“出了什么事?我现在醒了,你得和我说我才能知道?”
单静秋做出又急又气的样子,还好这具身体估计自带点高血压,这么一急,脸一下通红到耳朵根了:“现在人多,我不好说,咱们得先回家,我回家了和你说!”
白正雄跟在妻子身后,脸色不断变换,妻子向来心大,哪怕当初店铺里头遭了贼也没说过什么,这次她反应这么大,一看就不是什么小事,要他情不自禁地也跟着越走越快了起来。
眼看家里头住着的小区已经在眼前,单静秋便迅速地使唤着丈夫:“你去那排小店铺里头找俩家速度快的,打包三份热饭热汤,多打点菜,别小气,我先回家里头看看,你速度快些,我回家再和你说。”她说完话便松开了手。
他们住的小区生活气息十足,小区门口便是一整排的小店铺,从面店、快餐店、套餐饭店到尽头的大排档,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不是,你得把事情先和我说清楚!”白正雄这下快急坏了,妻子这到底在搞什么事情呢?虽然说事情有轻重缓急,既然都已经是急事了,怎么还能去打饭呢?
“女儿还在家里头呢!”单静秋忽然眼睛里挂了泪,不过放在这脸上,这份眼泪丝毫不见美人落泪楚楚可怜的气质,看起来是一场“倾盆大雨”在蓄势待发,“我们三都没吃饭,你先听我的,快些打饭回去,我先去陪陪女儿,行吗?”
白正雄看见妻子掉了眼泪,心也慌了,他忍不住脱口而出:“小雨出事了?”在得到妻子的点头后,差点一头栽倒在地板上,只是点着头,快步地冲向了快餐店。
单静秋看了眼时间,离女儿苏醒的时间还有些距离,便也步伐匆匆地回了家,她今天在医院里头耽搁了时间,便也没有准备饭菜,她知道孩子情绪过激,可人是铁饭是钢,再怎么样,也不能因为这些糟心事,搞到这一家子身体垮了,要不和上辈子不就一模一样了吗?
……
“静秋,我买回来了!”白正雄一到家门口,便看到门虚掩着,知道是妻子给他留门,进门之后,他回身把门一把关上,看见妻子正在女儿房门口焦急踱步,他忙把饭菜往餐桌上一放,手撑着膝盖,等不及地问起了妻子,“事情到底是什么情况,你得告诉我,我都快急死了!”
而就在这时,房间里头忽然传来了另白正雄异常熟悉的尖叫声,是女儿白若雨的,他正要往里头冲,可妻子却更快,他从未见到妻子动作如此迅捷过,只见妻子一下冲到了女儿床边,一把抱着坐在床上捂着脑袋尖叫颤抖着的女儿,反复拍着她的背,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没事了,小雨,没事了,我是妈妈,我在呢,你别担心。”
白若雨一从那片似乎要将她吞噬了的黑暗醒来,那些记忆便如同海水倒灌一样灌入,她惊恐地睁开眼,还没看清任何东西,就开始叫了起来,然后便是一个拥抱,她想要推开却推不开,耳畔边传来的是妈妈的声音,她那颗似乎被吊在悬崖边缘的心,被一点一点地从悬崖那拉了回来,她在妈妈的怀抱中颤抖,眼泪一滴一滴地砸了下来:“妈,我害怕,我真的好害怕!”
站在门口的白正雄死死抓着门框,他很是纤瘦,又挺白皙,那只手上头的筋脉已经全都突了出来,能一眼看出他的焦虑,他进退维谷,一方面他的心很沉重,知道一定女儿是出了什么事,另一方面又恨自责,恨透了自己为什么身体遭不住,下午晕了过去,就连女儿出了事都不在身边。
只是,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呢?
单静秋能清楚地感受到,女儿讲脑袋埋在她的肩头,眼泪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她一下又一下地拍着这孩子的背,声音轻柔地安抚着:“小雨,妈妈在呢,妈妈已经把坏人打走了,你放心,坏人已经不在了,这是咱们家呢?”
她瞥了眼在旁边的丈夫,生怕他一时冲动,先把王自强的名字隐了去,轻声在女儿耳边便说:“妈妈进去的时候你好好地躺在床上,妈妈打了那个人一顿,就把你抢回来了。”她其实知道女儿倒不是因为什么传统的贞操观念,觉得自己脏了之类的想法在作祟,而是对于王自强这个人有生理性厌恶,对于对方要做出的事情充满了恐惧和恶心,她得先把女儿哄下来。
白若雨听到妈妈的这话,她也能感觉到自己身上似乎一切如常,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脑袋抬了起来,映入眼帘的是她自己的房间,环顾一周,门那边爸爸正冷着脸看她,明明爸爸脸色不太好,可她却丝毫不感觉恐惧,稍微摆了摆手脚,能看见自己身上的衣服都好好穿在身上,那不知为何一直紧紧缠绕在她心中的恐慌忽然一下跑走,而放松下来的心,却让她在情不自禁之间崩溃痛哭了起来。
“妈,爸,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跑不掉,我好害怕——”她哭得撕心裂肺,好像在这一瞬间已经用掉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另一只手伸得笔直,朝着远处的爸爸,脸又埋回了妈妈的肩膀下。
女儿的哭声几乎要把白正雄哭得心碎了,他一听见女儿喊爸爸,便直接跑到了床边,将他的大手紧紧覆盖在女儿的手上,然后努力用他瘦弱的肩膀将妻子和女儿怀抱在一起,眼睛也湿润了起来,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情,可这并不影响他的心跟着疼痛,这是他如珠如玉,当做宝贝般养大的女儿啊,到底是在哪里受了人欺负,受到了委屈?
白若雨曾经想过许多,甚至有好些黑暗的念头在脑中穿梭又消失,可当真的遇到事情的时候,她希望能有一个人能突然出现,紧紧地抓住她的手,保护她,而当父母在身边的时候,她只想哭得大声,告诉他们她到底有多害怕,她到底有多少的恐惧——
“你们干嘛这么晚才来,我真的好害怕,我一点都不想去,我好讨厌,我真的好讨厌,好恶心,好恶心——”她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喘着气般地说着。
单静秋也跟着红了眼眶:“都是妈妈的错,是妈妈去得太晚了,都是妈妈的错,我不该相信那个狗屁王八蛋,小雨你不要害怕,以后再也不会了,真的再也不会了,你哭得妈妈的心都碎了。”
“我不去了,我再也不去了。”白若雨抽噎着便说。
“好,不去,再也不去了,咱们永远也不去了!”单静秋一声接着一声,反反复复地哄着女儿,白正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在旁边跟着点头,反反复复地强调着,“爸爸都听你们的,不要哭,不要难过,有什么事情告诉爸爸,我会去处理,爸爸会保护你的。”
一家三口哭作一团,过了好一会,白若雨哭得有些过头,单静秋便轻轻地拍了下白正雄,要他过去打点开水来给女儿喝,白正雄立刻去厨房那头烧了点水,只是等烧水的期间,他不断在厨房那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转来转去,焦急如焚,等水一烧开,他兑了些家里的凉水,温度差不多了便匆匆走到里头来。
白若雨在妈妈的安抚下,小口小口地喝着水,好不容易才把有些岔了的气给喘顺,她另一只手一只抓在妈妈的衣服角,眼巴巴地便看向妈妈:“妈妈,你下午为什么来?”稍微冷静下来的她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担心是妈妈怕她胡思乱想才骗她的,否则怎么会这么巧,刚好妈妈去了那。
“哎,这也要归功于你爸爸。”单静秋叹着气般地说,看了眼在旁边守着妻女的白正雄,“你爸爸今天下午搬货,结果没想到刚把货物卸到咱们家店里头,就中暑晕倒了,我心急的时候找不到钥匙,就想着要去找你拿,所以才刚好在那。”
白若雨一听到这话,脸色立刻白了,挣扎着要站起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爸爸:“爸,你没事吧?”她声音焦急,自己的事情都先抛到了脑后,担心起了父亲。
“没事。”白正雄努力挤着笑回答女儿,“你爸我是谁啊,身体可强壮呢!就像是你堂妹看的那个动画片里头那个什么沸羊羊一样强壮,刚刚打完点滴就没事回来了!”他笨拙地说着话,希望女儿不要胡思乱想。
白若雨眯着眼,挤了个笑,怕爸爸担心,另一只空闲着的手在床单在搅来搅去,就差没有把床单挖出一个洞来。
单静秋轻声地说:“小雨,你爸爸刚刚从医院里头出来,下午的事情我还没有和他说……妈妈去和你爸爸说一声好吗?”事实上单静秋也有想过要私下和白正雄说,可她同样想过,若是女儿一直把这些事情憋在心里头,可能那块被捂住的伤疤只会恶化,流脓,如果把伤疤敞开来,接触空气,也许会更痛,但消毒以后,反而会好得更快。
“晚点再说也没事。”白正雄用眼神示意妻子,他的角度能清楚地看到女儿瞬间僵直的身体,他心疼女儿得厉害,生怕这一说,再度伤了这孩子的心,只打算等晚上睡前问问妻子,毕竟再急也不能伤了孩子。
“没事的……”白若雨发着抖,她抓住妈妈的手没放,认真地看向妈妈,“妈妈你能先说说下午发生了什么吗?剩下的事情……我想自己说,好不好?”
“小雨。”单静秋和白正雄两人均是下意识地喊了女儿的名字,在女儿坚定的目光下只能点了点头,选择了同意。
单静秋要丈夫也坐在旁边,便开了口,讲述起了下午发生的故事,事实上这段话才开始讲没多久,对面的白正雄心里头就有了些猜测,他的拳头握得死紧,胸膛地起伏变大,似乎下一秒就要冲出去。
“……我总觉得不对劲,跟在他身后,然后发现小雨在房间床上躺着,应该是被胡乱拉上去的……”她有些艰涩地说到一些敏感部分,“小雨的衣服都在身上,那人身上衣服也挺完整,我后来猜想可能是我刚好赶到,然后那时候我一看到这情况,我就受不了,我打了他……”
“妈!”白若雨听得脸色死白,可听到妈妈说的这话时有些愣住,虽然妈妈体型挺大,看起来也不是什么温柔脸,可跟妈妈天天在一起的白若雨可是清楚的知道妈妈人有多好,多善良,可妈妈怎么会打人呢?
单静秋低着头,状似不好意思的说:“你知道的,你妈我也比较胖,吨位在那,我就给那人来了几下泰山压顶,他就疼得滚来滚去,我没忍住,太生气了,还用力地踩了他几脚……”她说着话,能感觉到丈夫和女儿同时打量了下她的体格,“后来临走的时候,我发现他桌上有个摄像机,和上回小李带来拍店铺的那个机子有点像,我就从里面把储存卡抠了出来……”
说到摄像机,白若雨的身体都发起了抖,可在妈妈那双胖嘟嘟的手伸出在面前,这么一张,露出一张规格不小的储存卡的时候,她忽然有些想笑,甚至有些快意,她知道妈妈替她出了气,在知道很多事情没有发生后,就连她也能跟着稍微松了口气。
白正雄已经气得不行,但对待妻女他还是挺和善,在征求了妻女的同意后,他立刻打电话给了好兄弟,他的好兄弟是在数码城里头上班的,所以对于这些电子设备也有些了解,他只说是一张亲戚寄过来说是录了老家好朋友婚礼的储存卡,要他弄个可以看的东西过来,对方立刻打了包票,说要马上送到,数码城离小区不远,估摸着也就十来分钟,对方就已经能送来。
而等到妈妈说完,白若雨便开了口,她将眼神落到了虚处,恍恍惚惚地说了起来:“……可能爸爸妈妈你们不知道,这不是第一次了,最早的时候,我只是想去问个问题……”她说着话,似乎也跟着陷入了那如同烂泥的回忆,要她挣扎着无法脱身。
黄色横纹木的书桌,顶上天花板宣传的电风扇,老师挤着笑的脸,凑近的身体,贴近她的手——
“你为什么……”白正雄有些激动,眼眶里头甚至有了点泪,明明女儿才开始说,他已经听不下去了,他的心太痛了!
单静秋打断了丈夫的话:“为什么爸爸妈妈没有早点发现呢!”她伸出手用力地抱住了孩子,用腿轻轻地在女儿的视觉死角踹了下丈夫,她大概知道丈夫肯定要问为什么要说,可这种问题有意义吗?她抱住孩子的手用了力气,抱得挺紧,“都怪爸爸妈妈,我们都没有注意到,我们还以为,我们还以为你是不喜欢读书……”
“不怪爸爸妈妈的,其实我也想说的,可是我觉得好害怕,我觉得好丢脸,好几次我都快张口了,可是又说不出话,我就是特别恶心,觉得特别讨厌,我想只要躲开就好了。”她靠在妈妈的肩头似乎在那能汲取力量,然后接着往下说。
“你们和我说要去他家里头补习,我太胆小了,又听道你们说花了很多钱……”
“钱有你重要吗?”白正雄的声音跟着他颤抖的手在抖,他觉得他这个做爹的没用透了,“你是我唯一的宝贝,钱没了爸爸会再赚,什么没了爸爸都可以去努力,唯独你,你是爸爸和妈妈最珍贵的宝贝,你有任何一丁点的损害,就像是在拿刀子剐爸爸的心啊!”他不知何时激动得站了起来,喘着气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明明开着门空气挺流通,他却觉得那股袭来的痛苦,几乎要让他窒息了。
“我知道,可是我那时候没想那么多,我想我可以去几次,再找个理由和你们说我学习太吃力了,或者说老师的教学方式不适合我,最起码,也得去一次……”
太傻了,女儿太傻了,白正雄听得太过心痛,他甚至不知道此刻的他是更恨那个人面兽心在他们面前骗他们的王八蛋,还是更恨从来不知道女儿心思,把女儿往狼窝里头推的自己。
“我进了老师家,老师便把我拉到房间,他说他家里头小,房间里头没有书房,只能在房间里面的课桌读书,我很害怕,可是门关着,他跟在我后头,我就跟着进去了……”靠在妈妈怀中的白若雨说起了今天下午发生的一切,她记忆格外深刻,就连那其中的任何一个小细节都能描述得清清楚楚。
外头的蝉鸣,要人晕晕乎乎,坐在里面的她,感觉有一种恶心的感觉从头到脚,似乎缠上了什么粘腻的、令人厌恶的东西,有东西在靠近,她想要逃,却被黏住,无处求生,最后便是一片黑暗——
白正雄将自己的手重重地砸在了墙上,墙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坑,他的手已经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他没有回头,只是背着墙。
如果不是刚好他晕倒,如果不是妻子想着要先拿钱和证件,如果不是钥匙刚好找不到,如果不是妻子想起了女儿补习的地方就在旁边,如果不是妻子多上了一颗心——
那会怎么样?他不敢想,一刻也不敢想,他丝毫感觉不到手上的疼痛,狼狈地用手捂住了脸,他差点,就害了他的女儿,他只是听就这么害怕,更何况从小这么单纯,这么乖巧的女儿呢?那时候的女儿,是有多么的恐惧,在心里努力地呼救,却怎么也喊不到人。
门外的门铃声忽然响起,屋子里的三人都知道是谁,单静秋轻轻地松开了女儿,拦住了要往外的丈夫,她示意让丈夫去陪陪女儿,毕竟对方此时看起来狼狈得吓人的脸可不适合见外人,她擦了擦眼抹干了眼泪才走到了门外。
白正雄僵硬着身体,一步一步地走到了女儿的面前,就像碰触什么绝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将女儿抱在怀中,他的声音很是晦涩:“小雨,对不起,爸爸错了,对不起……”他拼命眨着眼,把眼睛往上头看,吸着气,试图把眼泪给憋回去,可他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蓬勃的情绪。
白若雨靠在了爸爸的身上,她能感觉到爸爸的痛苦,是的,是爸妈叫她去补习的,可难道要怪爸爸妈妈吗?那也太搞笑了吧?明明,爸爸妈妈只不过是担心她的成绩,他们只是被一个老师骗了,难道就有罪了吗?难道让她遭遇这一切的就成了爸爸妈妈了吗?
明明他们都没错啊!
白若雨掉着眼泪,倚在爸爸的肩头,为什么现在是他们在拼了命的自责?找到自己曾经的疏漏,拼了命的责怪自己?可明明,是那个人,他犯了罪,做了错事。
她不懂,她想不明白。
“谢谢你呀!”单静秋笑吟吟地接过了那一盒子东西,反复和对方道了谢,“你白大哥在蹲坑呢,我只能自己跑出来拿了!”两家人来往挺多年,说些这种话倒是也不太顾忌。
对方已经说完了使用方法,笑得随和,便也挥挥手:“成,嫂子,我先走了,我得回去仓库点货呢,反正你们先用,到时候再联系!”他是先把店铺门关了就跑过来的,说完了华他便也匆匆地选择离开,准备继续回店铺里忙他的盘点活。
单静秋拿着东西进来,看见的就是丈夫和女儿两人都在那掉眼泪的画面,她心中一沉,她很难过,事实上就连她有时候都会困惑,那些犯罪的人,犯罪完了以后,最多也就是进个监狱,可受害的人包括他的家庭,却时常要被笼罩在永远没有出口的阴影,就像眼前的这一家,在上辈子,白家人选择了用三个人的人生,来换了他们想要的正义,可悲吗?
白正雄意识到妻子进来,有些不好意思,他用眼神示意妻子先把东西放到隔壁去,他想了很久,还是舍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在面对下午的事情,毕竟他现在还不清楚,这视频里头究竟拍了多少东西,唯一烦恼的是,家里头只有女儿房间这台台式电脑,恐怕只能得等女儿上学时才能看,可他又打着让女儿转学的主意,想着这些,白正雄的头都快炸了。
“妈,我想要看。”白若雨看到妈妈要往外走的身影,分外坚定的说,她知道自己还没有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可她想要逼着自己去面对,她要再坚强一点,再坚强一点!
“你确定吗?”单静秋回过身看着女儿,她忽略了丈夫写满了不赞成的眼神,然后看见女儿分外坚定地点了点头,她便伸出手,将那储存卡和那些工具全都放在了女儿的手上。
白正雄哪怕有再多反对,也不好这时候再说,只是看着女儿坚定接过东西,走到电脑面前捣鼓起来的样子,他又忍不住有些欣慰,他和妻子一直最担心的便是女儿从小有些逆来顺受,人又太乖巧,容易被人欺负,可他也从来都没想过,要让女儿遇到这种事情来成长,而这种事情的成长,又会有谁愿意呢?
视频开始播放,这大抵是一张新的储存卡,前头只有些王自强自己试验角度的照片,一看到王自强,白若雨便吓得浑身一抖,还好身后有白正雄和单静秋扶着,否则恐怕当场就要摔落在地上。
视频的前面并不长,很快,电脑上头的画面又突然被王自强充满,他的脸上挂着令人厌恶恶心的笑容,把摄像头调整好位置后便移动开身体,从摄像机里头的画面,能清楚地看见那正躺得姿势不太舒适的白若雨,她静静地躺在床上,没有动弹,然后便是看见王自强站在那床头,上下打量着白若雨,脸上的神情看不清楚,可他的那只正要往下头伸的手却能要人看得清清楚楚。
白正雄已经气得不行,要不是担心女儿受到太大惊吓,没准他现在已经拿着家里头的菜刀去找王自强了。
视频里忽然传来了巨大又绵延不断的铃声,王自强在那站直了很久,收回了手,焦急地走来走去,最后便选择了离开房间,而镜头中的白若雨始终安静地躺着,三人都知道,这应当是单静秋来到的时刻。
白若雨一手抓住妈妈的手,身体的颤抖稍微有些停下,她眼中又挂了泪,可此刻又有些想笑,她知道,她的妈妈来保护她了。
视频继续在往前走,由于收声效果不太好,只能听见外面有说话的声音,王自强进屋翻找钥匙,然后——
忽然出现在镜头中的正是单静秋,白正雄和白若雨均是目瞪口呆地看着他们心目中向来和善的妈妈,直接提起了那个王自强,由于视频角度的问题,他们看不清全貌,但是能看得到王自强的挣扎,然后便是那人被直接丢在了地上,单静秋一个泰山压顶,视频中不断传来令人惊讶的惨叫声。
被桌子遮挡,所以单静秋只能露出一个脑袋顶,而王自强更是没有出境,可他的那些尖叫声,配合上单静秋每次地移动,充分能说明对方正在经历多么“严酷”的考验。
“妈……他,没出事吧?”白若雨忍不住问,她说一万遍想杀了对方,估计把刀子递到她手上她也是下不了手的那种人,她心中分明有快意,可却总担心妈妈打过了头,她忍不住回过头看爸爸的那小身板,忽然陷入了沉思,怀疑向来恩爱的爸妈,是不是在背后,也有什么惨剧。
“没死,你放心,绝对能跑能跳!”单静秋有点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这她哪知道视频露出来效果那么惊悚。
然后三人均是这么眼睁睁地看完了施暴现场,最后单静秋只露出一个不成形状的腰部,把摄像机拿了起来,之后便是一片黑暗,倒是没把单静秋骂人踹人的画面拍进去。
白若雨回过身看着妈妈,看得妈妈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她伸出手用力地抱紧了妈妈,从来都不和人生事的妈妈,为了她,甚至打人都干出来,她紧紧地抱着妈妈不肯撒手:“妈妈,谢谢你,谢谢。”
“说什么谢呢!”单静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然后看见白正雄用他那只完好的手,向她比了个大拇指,一阵无话可说。
“好了,现在我们先去吃饭,咱们一家都把饭吃好,吃完了饭,咱们再来好好地聊一聊之后的事情。”单静秋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当然,首先,我们得先把身体保证,小雨你可别像你爸爸学,为了个混蛋,把自己的手都给搞伤了。”
听到妈妈这话,白若雨便心疼地看向了爸爸那全是红肿的手,抓着爸爸的手便拖着要去涂药,急坏了。
单静秋有些欣慰,先到厨房热起了饭菜,这辈子她有一件异常重要的事情,就是要反反复复地强调,别为了那混球搭上了自己,而这时两父女已经凑到了医药箱面前涂起了药,似乎也暂时把那些阴影抛到脑后,家里的气氛好像一瞬间恢复到了平常的样子。
当然,单静秋是不会承认,她其实是不希望白正雄和白若雨继续关注,暴力妈妈,在线打人的事情了,忘了这事,她还是那个,温柔、善良、大方的好妈妈。
就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怎么比我想象的要难写,要写的东西又多啊,一脸茫然花
我感觉我要大规模使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武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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