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进入幻境到现在, 鲭鱼幻境给予殷渺渺的印象有三:古典、巧妙、玄奥。
最初花园饮茶,就好像是《红楼梦》“开辟鸿蒙, 谁为情种”的序曲, 喝了茶后发生的事,决定了往哪条路上走,开启真正的闯关路线。
她失去记忆的幻境, 是整个关卡的第一环, 目的可能是为了让她体悟人生,也可能是收集道具。她完美通关,得到了额外的奖励。
接着, 是第二环的迷津, 这是一个竞技场,胜者解脱, 败者继续,难度与次数挂钩,持续累积。
最后是第三环,奖励发放,她得到了一个很美的梦。
由此可见,幻境的风格并不是打打杀杀, 而有着更深刻的内涵。本关中, 大家抽到的签都有具体的任务对象, 画成人物关系图的话,恐怕关联线会乱成一个大毛团。
一锅乱斗的意义何在?这与之前的画风截然不同。
殷渺渺隐隐觉得,自己可以猜错了方向。她揉了揉太阳穴, 尽量排除其他游戏模式的干扰,重新整理思绪。
目前已知,每个人都会抽到一种花,不同的花代表了不同的意蕴,相同的是必须取走某个人的血。
紫丁香是初恋,玫瑰是热恋,风铃草是嫉妒,欧石楠是背叛,曼陀罗是死亡和复仇……老实说,后几个都挺负面的。
可是,不管哪一种都要喝血,凭啥说人家就是恶之花?取初恋的血难道比取嫉妒之人的高贵?逻辑不通。
或许,恶之花根本不是某一朵花。
殷渺渺想及此处,豁然坐了起来。没错,恶之花恶之花,她望文生义,下意识地以为定然是某一种花。
可花好端端开在那里,是什么意思不都是靠人一张嘴吗?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一朵花,这或许不是什么debuff,而是……身份标签。
古往今来,人们说梅兰竹菊是四君子,说松竹梅是岁寒三友,说杏是闺门、桃如倚门、李似贫女,说的都是花本身吗?才不是。
借物喻人罢了。
所以,花非花,他们才是“花”。
而花是善是恶,不是看品种,看人。
问君谁是恶之花,翻译一下就是,谁是个坏人。
怎么判别好和坏?我花开后百花杀。谁为了自己干掉别人,谁就是自以为赢了,其实输得一塌糊涂的煞笔。
殷渺渺想通来龙去脉,心里只有“……”,什么叫一叶障目,什么叫聪明反被聪明误,大概就是这样了。
但还是有哪里不对。
她苦思冥想,总觉得遗漏了什么,可人就是这么奇怪,越是想回忆起什么,越是一无所得,到最后全是空白。
所以,谨慎起见,天亮后,她抱着万一解读错了的微妙想法,四处晃悠了几个时辰,想看看是否会遇上真正的复仇对象。
可惜并未遇见萧丽华,碰见的都是熟人,一个丹修宫锦,一个归元门的李心桐,全是与她无冤无仇的己方队友。她绝无可能对她们下手,遂心安理得地放弃了最后的机会,等待时限的到来。
过程比想象中痛苦千百倍。
剩余三个时辰的时候,曼陀罗的影响就逐步扩大。先是双臂动弹不得,而后全身麻痹,口舌僵直,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如坠冰狱,如入油锅,其痛苦几乎逼人发疯。
有那么一会儿,殷渺渺有些后悔。万一猜错了,死得可太冤枉。
好在生死攸关之际,她的运气一向不坏,这回也不例外。在剧痛中昏迷后,她再次苏醒过来,发现自己依旧在百合花丛旁,只是那洁白芬芳的花朵只到腰际,素白温柔,一切如常。
她赌对了。
“太可惜了。”有人说。
殷渺渺抬起头,瞧见不远处便是一个凉亭,亭中坐着个美人,娴若静花照水,举手投足间韵味十足,正是小芩。
“可惜什么?”她问。
“你过关了,可失去了悟道的机会。”小芩缓缓道,“花镜的谜题扰乱了你的道心,只差一点点,真可惜。”
殷渺渺看着她,想起幻境中她似有若无的灵光,不得不承认她或许说对了。
“当人执着于终点时,就容易为其所迷惑,而忽略了其他至关重要的东西。”小芩施施然走下玉阶,明眸皓齿,宛如花中仙子,“仙途之所以是仙途,并非因为到达了某处,而在于脚下走过的路。”
殷渺渺陷入了沉默,良久,叹息道:“受教了。”
小芩很满意她的态度,含笑道:“不过,你虽未顿悟,却已得真味,让你过关,倒也不算投机取巧。”
失去的机缘已经失去,再多嗟叹也无济于事。殷渺渺一向自诩运道不佳,惋惜片刻便放下了:“多谢。”
“你已经从里园出来,如今,便走一走这真正的千红园吧。”
霎时间,整个花园似乎从沉睡中苏醒过来,垂落的花枝挺起,傲立于晨风下,半拢的花苞绽放,凝固成最美的姿态。
她伫立不前,为此倾倒,半晌,方问:“你说里园,是里面的里吗?”
“不错。”小芩道,“千红乃是阴阳双园。”
殷渺渺思忖许久,大致有了猜想:“空间折叠?”
她最初就确认过,之前待着的花园是真实存在的,否则也取不出储物袋中的东西,也无法熟练使用法术。可是,有一点非常奇怪,曼陀罗在体表,却可以给予她强烈的痛楚,后来地火能焚毁其他花卉,但烧不到曼陀罗。
这太违反常理,她耿耿于怀到现在。
若是空间折叠,就容易理解多了——她身在第一重空间,感觉不出异常,但曼陀罗在第二重,二者折叠,她无法突破空间的壁垒,也就不能改变规则。
“你很聪明。”小芩微微一笑,眸光中似有赞叹,也有某种看不懂的忧虑,“但有的时候,追根究底未必是一件好事。聪明清醒的人,通常都是最痛苦的。”
殷渺渺讶异道:“请小芩姑娘赐教。”
“没什么,我一时妄言罢了。”小芩不肯多说,抬起纤纤玉手,指向姹紫嫣红的花园,“千红园中,万花竞放,你可以得到其中一朵。”
殷渺渺问:“看眼缘?”
“自然。”
柔风吹过,小芩的衣裙飘扬起来,人影徐徐消散。
殷渺渺走入园中,一时犯了难。满园奇花,玫瑰热烈又火辣,海棠娇慵又妩媚,睡莲清新而柔雅,玉兰高洁而出尘……她见过很多花,却从未看到过这般具有灵魂的花园,仿佛每一朵花里都藏着一个美人,宜嗔宜喜,活色生香。
这要怎么选?
她于花间穿梭来去,想着什么热恋初恋都早已经历过,“爱”于她并不陌生,反倒是恨意许久不见——她已经很久没有想过复仇了。抽中曼陀罗,也是一种缘分,既然如此,不妨续上这段缘。
“就是你了。”她抚摸着半合的黑色曼陀罗,轻轻拧断了花枝。
花瓣倏然绽开,黑色的柔光笼罩住了她。
“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有江湖。”
江湖之中,因为仇怨杀人满门的事,很多很多很多。所以,当殷家被仇人一夜间灭了满门时,大家都没有太意外。
人民群众好奇地是,谁杀了他们?
“肯定是魔门。”酒馆里,喝着劣质酒的江湖人甲表示,“殷家杀过那么多魔门弟子,肯定为魔门所记恨。而且一夜满门遭劫,也像是他们的手笔。”
大家觉得很有道理,又感叹:“可怜啊,一个月前殷家才刚办了满月,家里的红灯笼都还没撤下来。”
“连满月的孩子也不肯放过,魔门真是惨无人道。”魔门在江湖中罪孽无数,不提则已,说着说着就群情激奋,开始列数他们的罪过,“二十年,张家血案还历历在目……”
相似的场景在江湖的各个地方同时上演。
大家一边痛骂魔门的血腥残忍,一边惋惜殷家无后。然而,此时魔门的老巢,却多了一名尚在襁褓的女婴。
三年后,魔门。
“好了。”手握着银针的女子松了口气,轻柔地替榻上的女孩合上衣衫,“疼吗?”
“疼。”女孩生得玉雪可爱,后背上却纹着一朵妖冶鬼魅的曼陀花,因为才刚刚刺上去,还渗着透明的粘液。但她说:“我忍得住。”
“乖孩子。”女子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曼陀,从明天起,你就是教中的圣姑了。从今后……”
她似乎是想说什么,但望着女孩稚嫩的面孔,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是道:“你要努力练功。”
这个名叫曼陀的女孩有着同龄孩子不具备的沉静,点点头道:“姑姑放心。”
“很好。”女子微微一笑,眸光幽深,“等到你练成神功,就可以替你的父母报仇了。”
曼陀到底年幼,听到这里忍不住问:“我的仇人是谁?”
“是一个人人都说他好,背地里却恶事做尽的伪君子。”
“他叫什么名字?”
“白云汉。”
十五年后。官道旁的茶摊。
作为一个开了二十年茶摊的老江湖,老板在来客下马的刹那,就判断出事情并不简单,立刻给儿子使眼色,要他把值钱的锅碗瓢盆收起来,改成粗碗麦茶,新打的条凳也收收好,拿旧的凑合就行。
港真,江湖人大方,但动不动就打打杀杀,碰到个不讲理的,一天的收益全赔进去也不够换碗筷桌椅。
“客官,喝茶吗?”他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笑容满面的招呼客人。
“一壶清茶,两个馒头。”来人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穿着一身平民常见的棉布衣裳,颜色灰扑扑的很是寒酸,他脸上却不见丝毫窘迫之气,反是一派从容。
“我才不要吃这里的馒头。”同行的女伴看着脏兮兮的破摊子,忍无可忍地叫了起来。她大约十六七岁,明眸皓齿,穿的是绫罗,戴的是金钗,俨然是个富家小姐。
那青年假装听不见,手腕一收,将她拉到桌边:“谁说是给你吃的?”
老板偷觑了眼,发现那女子的双腕上系着一根绳索,另一头却绑在男子手里,心里不由好奇两人的身份。
“你不打算给我吃饭?”女子震惊地说,“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自然知道,你是白家的大小姐,武林盟主的掌上千金。”他淡淡道,“只是很不巧,命我带你回去的人,正是你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