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在柳洲, 殷渺渺等人已经来到了寒鸦堡的第四层。
这一层的场景和上面的任何一层都不一样,四壁镶嵌着数不清的烛火, 将黑漆漆的洞室照得宛若白昼。而在雪白的洞室里, 画满了奇奇怪怪的花纹,有的像是个圈,有的又只是个点, 上下左右四面八方没有一处空白, 诡异万分。
“这是什么东西?”飞英看了没多久就觉得头晕眼花,想要挪开视线,然入目所及皆是花纹, 避无可避, 唯有闭上眼睛。
碎星城主匆匆一扫就断言:“这些花纹大有古怪。”
迟六眯起了眼睛,视线在花纹上一转而过, 以他金丹期的神识,居然也和飞英一样受其影响,不知觉地目眩眼晕,不得不速速避开。
但避让绝非长久之计,对方布下这样的陷阱,自然不是给他们的闯关增添点无足轻重的乐趣, 事实上, 整个洞室浑然一体, 进来的阶梯已不复见,再也没有离开的可能。
一筹莫展间,丁剑叫出了它的名字:“恶鬼纹?”
碎星城主眼皮跳动, 面上竟露出惊诧之色:“曲之扬的恶鬼纹?”
“是。”丁剑犹疑着说,“我听城主提起过,曲之扬闻名柳洲的恶鬼纹,乃是学自寒鸦堡,想来就是此物。”
殷渺渺生了一丝好奇:“劳驾解释下,恶鬼纹是什么?”
丁剑解释道:“恶鬼纹是曲之扬的独门绝技,乃是一种罕见的神识禁制,曾经有人想要擅闯他的洞府,结果就被绘制的恶鬼纹引得神智大失,最后走火入魔而死。”
“原来如此。”
殷渺渺兴趣大增,心念一转,定神研究起花纹的奇异之处来——她的神识与众不同,其他人探出方能视之,自然大受损伤,而她稳坐钓鱼台,只余边界轻微触碰,受到的影响十分有限。
不多时,她便对恶鬼纹有了初步的了解:它们看似是在不断地转圈移动,实则不然,花纹的转动是因为排列的方式十分特别,使得人产生了认知上的误差。
俗称……错觉。
明明是同样大小的圆圈,因为参照物的不同,可能看在人的眼中,大小便是不等一的;相同颜色的方块,因为特殊场景的构建,人们潜意识地会认为它们并不相同。
会出现这样的情况,说浅显十分浅显,说神秘亦是十分玄奥,因为牵扯到了构造最复杂精密的大脑。
殷渺渺对这种专业的学科并无深入了解,她会想起来这件事,是因为很多年前公司要换一个logo,设计的图纸送到她的桌前,她看了第一眼就皱眉:“怎么一个大一个小?尺寸不是统一的吗?”
设计师就解释其实是一样的,并且给她添了辅助线,巴拉巴拉解释了一通视觉偏差的存在。
她听了,点点头:“既然有偏差,那就把看起来小的那个放大吧。”
设计师:“……”
这是年轻时候的事了。
而如今,类似的手法在修真界里出现,不得不让她深深怀疑,世界的本质或许趋于一致,只不过是表现出来的现象不同罢了。
殷渺渺思忖着,收敛了神识,抬起一根手指挡在眼前,遮蔽了其他图案的影响,仅用肉眼观测起来。
恶鬼纹当然不会是一些视觉偏差的小把戏,每一个花纹都暗合特殊的韵律。当闯入者产生错觉时,禁制就被触动了。她想了想,决定用魂术试试看是否能以自己的能力强行抹去。
神识犹如水母,悄然探出了自己的触手,羽毛般轻轻触碰了下花纹。
霎时间,花纹的颜色骤然变深,一股极其强烈的怨恨涌了上来,惹得神识场震颤不已,圈圈涟漪荡起。
殷渺渺变了面色,神识蓦地强硬起来,化作呼啸的漩涡,干脆利落地绞杀了这股干扰的神识。
然而,她的心情不仅没有轻松,反而沉重了起来:“怪不得叫恶鬼纹。”
如果每一个花纹里都暗藏着一股强烈的神识,那么,此时此刻,他们无疑正置身于一个不亚于恶鬼齐聚的魔窟之中。
高阶修士都有超乎常人的直觉,就在她思索解决花纹的办法时,同行者也没闲着,亦是各展手段试图破解恶鬼纹。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这是一件十分费力且危险的事,因为一个人虽然只负责一道神识,但被激发的神识却会无差别攻击。
迟六、碎星城主和慕天光是前后脚动的手,故而他们在同一时间受到了三种不同神识的影响。
这种感觉……十分酸爽。
乔平提议道:“以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最好联手,要不然也不知道要破解到什么时候去。”
“不错,我们可以轮流动手,以免互相妨碍。”殷渺渺用词委婉,什么妨碍,就是背后下黑手,在被神识围攻的情况下被人暗算可不是好玩的。
这个建议有利有弊,利得是无须担心自己被偷袭,弊的当然是也无法偷袭别人,然而,错过了这回,未必还有机会能够解决同行的竞争者。
众人皆在沉吟。
寒鸦堡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一道冰冷而清晰的神识扑向众人,没有任何声音,但人人都听到了“它”说的话。
万里挑一。
不管到达第四层的有多少个人,唯有一人能够进入第五层,得到寒鸦堡最珍贵的东西。
又一次的,殷渺渺感受到了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异样感,如鱼刺卡在喉咙,如发丝落在后背,虽然极其细微,然而却不容忽视。
遗憾的是,她仍旧没有什么功夫细细思量此时,因为随着“万里挑一”的出现,联手过关已经成为了不可能的事。
就算对手答应,他们也不敢相信。
这事大家心里都有数,飞英沉不住气,眼皮子掀起,对着空气翻了个大白眼。
大人们早已练就了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功夫。碎星城主气定神闲,恍若无事般接上了殷渺渺刚才的提议:“轮流动手太磨叽,一起来吧。”
迟六干脆指了指:“不算这个小孩,我们一人一面墙。”
殷渺渺笑了起来,眼睛微微眯起,拖长的眼尾带着无限深意。霎时间,整个穴室的气氛都因她的这个表情而凝成了一滩死水,彻底滞涩不动了。
竟然能在无形中影响旁人的意识……
其他人暗暗心惊,不由自主地动了杀机。
过了一秒钟,又或者是两秒三秒,她微微笑了笑,轻轻道:“好啊。”
云破月晓,空气瞬间重新流动了起来。
众人佯装什么事也没有发生。
丁剑势单力孤,没有发言权,因而明智地决定先避开风头,特地挑选了离他们最远的一面墙,站得位置恰到好处,既可以观察到其他人的行动,又不露一丝破绽。
碎星城主和迟六堂主则不然,二人选了相连的两面墙壁,互为倚仗,显然,在除掉劲敌以前,他们二人并没有拆伙的打算。
接着,慕天光选了余下的墙壁,乔平选了脚下,殷渺渺瞄准了天花板。
飞英垂着双手,袖中暗扣着两个阵盘,左看看右看看,脑海中无可避免地浮现出了一个荒谬的念头:或许,寒鸦堡不是什么秘境,而是一个吞吃人命的怪兽。
他后颈寒毛直竖,室内却陷入了奇怪的平静。
众人各展所长,齐齐动手清理着恶鬼纹。
殷渺渺驱使着焚灵火,蓝色的火光慢慢蚕食恶鬼纹,不管里面究竟是恶鬼还是别的什么东西,通通都被吞噬,光芒闪烁,若星星萤火。
只是,恶鬼纹不知何时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先前触之才动,现今却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只攻击一个花纹,与之组合的其他纹路也会因为灵气流的断裂而被触发。
众人以为至多不过同时面对六种神识,出手利索点也就罢了,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转折,顷刻间,洞室内神识流乱飞,宛若置身于千刀万剑中。大喜大悲,大惊大恨,截然相反的多重情绪撕扯着人的情绪,灵力因为心境的变化而剧烈起伏,一有不慎就会在经脉中行差踏错,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殷渺渺立即明白了过去有人走火入魔的真正原因,可惜太晚了,她一刻钟前未曾深思熟虑,导致了现在被坑得灰头土脸。
好在有黯然销魂。
上次悟道,她机缘巧合改变了神识场的能量,但在转换情绪的部分失败了,目前只能将悲痛黯然这样的极端情绪扭转到忧伤惆怅的程度,想要喜怒哀乐随心所欲,尚且还做不到。
不过,就算仅是如此也够用了。
稳定的神识场徐徐笼罩了他们四人,忧愁如轻纱拢在心头,欢喜、惊惧、愤怒……这些外在的情绪就好比是春风细雨,落入池塘带起些微的涟漪,却是再也不能掀起什么惊涛骇浪的。
其他人的日子就没这么好过了。
丁剑被许多情绪影响着,一会儿是欢喜,想到自己陪同公子小姐前来此处,公子不幸身亡,小姐含恨留在第一层,唯有自己侥幸走到如今,待到其他人鹬蚌相争后,他就可以渔翁得利,届时,他就能如同烈城主一般练成无上功法,不必囿于心魔誓而委身为奴。
剑奴,剑奴!他又徒然恨了起来,怒火舔舐着理智,心头升起无限恨意,若是当初,烈城主不曾救他,或是救了他以后索取其他的回报,他何至于沦落为奴?堂堂金丹修士,却因誓言而不得不向别人效忠,怎能叫他不恨?
他的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肌肉快速抽动着,刚毅的脸庞扭曲成一团疙瘩。
碎星城主呢?她想起了很多伤心事,一个女人,一个在柳洲这种地方混出头的女人,经历绝不可能是一帆风顺的。
她爱过一个男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几百年没爱过人的修士少之又少,问题是那个男人欺骗了她,背叛了她,伤害了她。
他在她丹田里捅过一刀,将当时的她几十年的修为化为乌有,而他笑着说:“婉儿,你说你叫婉,为什么不能学得温柔婉约一点呢?一个女人不该这么要强,要是你不这么要强,我或许根本不会杀你。”
那个时候的她多么伤心啊,别人说“肝肠寸断”是比喻,她却是真的,可是肠子断裂的痛苦,也比不及当时的万分之一。
虽然后来她已经意识到了这种伤心是何等的愚蠢,可是不能否认的是,当时伤心摧毁了她的意志,让她险些自尽了结。
现在,时隔几十年,她又感觉到了这股伤心。
碎星城主一开始只是皱了皱眉,以为伤心只是其中一种情绪,很快就会有其他的冲淡,谁知道事实却未按照预料的发展,伤心的情绪越来越浓,悲痛席卷全身,连经脉中的灵力都因为这极度悲哀的心境而停滞了运转。
她不知道,几面墙上的恶鬼纹看上去相差无几,其实暗藏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