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咖啡馆天窗上洒落下来的光线很温和, 也不刺眼, 就好像是初春下午透进的微暖阳光, 带着一些倦倦的慵懒,铺满了大厅里所有的那些个黑色的皮质沙发,而这当口我就站在其中一个的前面, 跟斜靠在门槛上的那个高瘦美丽的男人面对面, ……然后就在呆滞了几秒钟之后,我终于结结巴巴的冲他开口:
“永、永远?”
“嗯, ……原来你还记得我, 这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
虽然嘴上说着意外,但是这当口永远的脸上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淡然表情, 双手插着黑色长裤的口袋里, 几步就走到了我站的地方对面的那个沙发跟前,然后又坐下, ……末了还抬头看了我眼, 然后伸出一只手, 摆了个‘请’的姿势, 对我道:
“坐,喝点咖啡好么?”
“……啊!好、好, ”
于是我点了点头,赶紧在他对面的沙发上一屁股坐下,然后很神奇的,我现在明明只是个人形的光影, 但这会儿却好像有了重量似的,在我坐下去的瞬间,皮质沙发同时发出了‘卡拉卡拉’的响声,就好像还是原来的身体,……然后就在坐下去的瞬间,鼻子里突然闻到一股浓郁的咖啡豆的香气,再低头一看,面前的黑色小茶几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杯咖啡,热气腾腾的冒着白烟,红褐色的液体轻轻摇晃着,反射着自天窗射下来的粼粼日光。
“要加糖吗?喏,糖罐在这,……这个咖啡有点苦,我喝的时候总是会加糖。”
然后当我盯着这杯神奇的凭空出现的咖啡看的时候,就听到永远在对面轻轻说道,于是抬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他面前也出现了同样的一杯热咖啡,不同的是,旁边还有个很大的漂亮糖罐,边上放着个精致的小勺,……然后永远在端起咖啡轻抿了一口之后,微皱了下眉,接着就拿起小勺开始不停的往咖啡杯里加糖,直加的整杯液体都快满溢出来了,他这才打住,又重新优雅的端起来喝了一口,冲我笑道:
“我比较喜欢喝甜的。”
“嗯……”我随口应了一句。
这个时候没太多心思听他的话,因为这当口我一边捧着咖啡杯喝着,一边眼睛止不住的往永远脸上看去,……说起来,有多少年了?六年吧,没想到在六年以后,我会以这样一种古怪的方式跟永远再次见面,也没想到的是,这六年的时光对永远来说,仿佛是不存在似的,……岁月丝毫没有在他的身上脸上留下痕迹,他还是跟当初我在第七人民医院病房里见到的那样,身形高挑优美,一张精致华丽的脸上,表情永远是风似的洒脱,带着点放纵的微笑,而细长的丹凤眼里,漆黑的瞳孔也永远是一副波澜不惊的平静和超脱,不知为什么,只要看见永远,就会莫名的觉得,内心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
说起来,一个人的神态不同,给别人的感觉还真的就是完全不同,——就拿永远和白焰说吧,虽然他们两个从外表上看起来很类似,一个看上去二十三四,一个看上去二十五六,长得也都是极帅的大帅哥,但是白焰的神情动作就会给人一种属于他那个年纪年轻人特有的锐利和冲劲,即使他已经收敛了很多自己的脾气,城府也深,但是还是免不了时常流露出真性情,……得意的时候会骄傲,生气的时候会发脾气,撒娇的时候也会显得特别亲昵,……总之,一个正常男人该有的七情六欲,白焰也一应俱全。
但永远却不同。
他给我的感觉是,他似乎已经彻底超越了人类的情感,……那双漆黑的眼睛不知经历了多少的岁月,看过人间多少的悲欢离合,于是到最后,喜怒哀乐统统不见,只剩下了通透和淡然,以及发自真心的洒脱,真正成为了神佛般的百无禁忌,随心所欲,……难道这就是所谓的非人吗?
“……咖啡好喝么?”
然后这当口正当我不知不觉中,看永远正看的入迷的时候,突然他冷不丁的出声问了我一句,于是我‘啊!’的一声惊,这才从短暂的思绪中脱出来,忙低下头掩饰的答道:
“嗯,好、好喝……”
然后又顿了顿,我迅速再抬头,又问永远:
“永远,这是哪?……我记得我之前还在封门村的地牢里,然后……好像被拖进水里淹死了,……所以现在我已经死了吗?”
“是的,”
又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这当口永远居然很平静的肯定了我的问话,笃定的神情居然让我连惊讶的心思都没了,……于是我只两眼瞪大了一秒钟,就又有点泄气的平静下来,然后沉默了一会儿,我又开口问他:
“那这儿……是哪里?死后的世界?”
“可以这么说,这里是地球上生命的归宿,时间的尽头,也是光和声音的世界,……同时还是我们‘天’的故乡。”
“……听上去就像神话故事。”
“确实是,如果你读过佛经故事的话,也许比较容易理解,这里就是佛经里说的‘光音天’,……呵,我们‘天’,也就是人类口中所谓的‘天人’”
说着又顿了顿:
“……地球上的人死了之后,灵魂从肉体中解放,组成灵魂的粒子频率波动加快,就到了上一层的次元,……这里不再有肉体和物质,只剩下了能量和意识,意识可以控制能量组成无限变化的光影,所以在这里,只要你想到什么,就能随时随地看到什么。”
“……原来这样,怪不得我刚死的时候,四周围还是一片漆黑,然后突然就浑身发亮了。”
“因为你死了,灵魂和身体的连接就中断了,你的脉轮震动之后,频率就提高了。”
“……啥?脉轮?……就是我感觉到的,死了之后还在跳的那个跟心跳一样的东西吗?”
“就是这个,……脉轮,经络,气脉,东方文明中,印度和华夏流传下来的这些知识,本质上来说是纯粹的活体能量范围内的知识,这是西方解剖医学永远无法实证的,……不过这都不重要,文明的发展都是螺旋渐进的过程,等人们认识到这点,那将会是一百年后的事情了。”
“……啊……”
突然说起这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东西,这当口我也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于是等永远说完之后,就连忙拿起咖啡杯又猛喝了一大口,边喝还边想,接下去该说些什么,……然后这时我脑袋里一个激灵,突然猛的想起,我现在已经死了,那白焰,白焰呢?他该怎么办??
于是这么想着,我立马开口冲永远道:
“永、永远!……那你知不知道,白焰……,就是我死之前跟我在一起的男人,他后来怎么样了呢??……他,他不要紧吧??”
“也死了,”
又拿起咖啡喝了口,这当口永远还是那副淡然的样子,道:
“哦不,……不应该说是他死了,而应该说,他的那个人格死了,消散了。”
“什、什么!??”
“看这里,……现在电视上正在播放你的节目。”
“啊?”
然后永远说了这句让人莫名其妙的话之后,我刚想问他什么叫‘我的节目’,再定睛一看,却发现这当口他手里突然多了一个黑色长条形的,好像是电视机遥控器一样的东西,然后永远拿着那东西往旁边举起来按了一下,紧接着就听见一阵刺耳的好像是电视机雪花屏似的‘哗啦呼啦’的电流杂音,然后这当口我就感觉视网膜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突然亮了一下,于是立刻条件反射的转头望去,却惊讶的发现,这当口在我跟永远坐的这组沙发的一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个电视柜,上面还放着一台电视机。
挺大的电视机,看上去好像是最近流行的时髦款式,55寸带着弧形的屏幕,大的像一面墙,……这当口这个电视机屏幕在一阵荧光闪烁的‘哗啦哗啦’声之后,就突然跳出来一个画面,这个画面看上去格外的眼熟,似乎是在一个昏暗密封的好像岩洞里的地方,只是那个地方到处都是弥漫但很清澈的大水,水里还有一个一个古怪的大铁笼子,以及挂在铁笼子下面,漂浮在水里却还在亮的节能灯泡,……而且更奇怪的是,这当口这个怪异的大水里还有条分开的大缝,直通前面的一个黑漆漆的大洞里,缝里定格着一个跑动着的年轻男人,白衣服白头发,头朝身后转着,脸上的表情极度震惊,双眼似乎正在看着身后一边水里的某个东西,然后我再顺着他的目光往水里面看过去,……只见在清澈的大水里,悬浮着一个即将溺死的女人,双手极力往外伸着,大串大串的气泡从女人的嘴里冒出来,长长的黑头发在挣扎的过程中散开来,像一大蓬生长的海藻似的往上飘散开来。
……很显然,这就是临死之前的我。
说真的,这种感觉真奇怪,我居然会坐在沙发上,喝着咖啡,好像看电影似的看着电视机里的自己,嗯……,怎么说呢,明明是生死一刻的惊险场景,现在我的心情居然有些无动于衷,看自己就好像在看别人一样,……然后我看着电视机屏幕右下角的荧白色[暂停]字样闪烁了几下之后,又变成了[播放]的字样,于是定格的画面一下子重新动了起来。
紧接着发生的事情,一切就在一瞬间。
那个在狂奔中因为听到了身后的动静,而震惊回头的白发白衣服男人,白焰,就在他回头的那一瞬间,因为分了神,所以没注意到,左右两边那两个巨大的水菩萨早已经包抄到位,四五米高的那两个眼窝里蠕动着长触手,表情凶神恶煞的神像,分别在高处冲他举起了金刚杵和长戟,然后就在白焰放慢奔跑的步子,试图往回跑的瞬间——!
他的双手双脚突然被从天而降的利刃给贯穿,后背一下被巨大的金刚杵打到,直砸的他整个人一下往前扑到在地上,鲜血一下子从残破的身体里溅射出来,然后几乎是同时,在大缝一边水里的我,这当口肺部的氧气也终于消耗殆尽,彻底淹死,肚子喝饱了水,像块沉重的石头一样往水里沉下去,……我跟白焰,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里接连死去,不过当然了,彻底死去的是我,而白焰,他的身体却没有死亡。
确切的说,应该是那个叫‘白夜’的男人没有死,相反的,因为身体受到了重创,白焰这个人格一下子失去了对人体的控制,所以下个瞬间,电视里的画面突然一阵抖动,仿佛信号受到了干扰似的,紧接着画面上突然蒙上了一层怪异而朦胧的光,屏幕里的这整个昏暗的牢房好像突然充斥了大团大团梦幻般的光团似的,……然后原本整个人倒在血泊里的白焰,手臂突然动了动,然后开始不太灵活的撑着身子爬了起来,只是似乎还不太习惯现在的这个身体,‘他’爬到一半又好几次甩了甩自己的头,……然后那两个水菩萨见他还没死,于是双手高举着武器,眼窝里的触手也在半空中疯狂扭曲着,准备再给‘他’来上一击,然后就在这个电光火石的瞬间——!
怪异的事情发生了。
牢房里的场景就好像笼罩在了梦境中,次元发生了分离似的,白头发白衣服的‘他’的身体突然也跟那些莫名漂浮着的怪异朦胧的光团一样,变得若隐若现,而那两个大菩萨这瞬间往下狠狠砸下的金刚杵和长戟的武器,这当口居然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重重砸到了地上,……然后就在这次攻击之后,那两个大菩萨似乎又一次失去了攻击对象,突然又静止在半空中,而‘他’却依然站在原地,冷淡的看着四周的一切,然后看了一会儿之后,‘他’突然举起一只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只听‘啪!’的一声,四周围弥漫着的那些朦胧的光团突然变成了一阵剧烈的风,在整个牢房里呼啸着扫荡起来,最后又随着一个响指‘啪!’的一声。
风散了。
与此同时,牢房里也什么都没有了,……没有大水,没有铁笼子,没有水菩萨,一切的一切全都不见了,只剩下空荡荡的一片空地,还有在地上躺着的,湿漉漉的我的尸体……
然后那个白头发白衣服的‘他’,只是低头冷冷的朝地上我那被淹死的丑陋尸体看了一眼,又弯腰捡起地上他自己的背包,四下打量了一下,继而选了一个方向,头也不回的走了过去,而且更加神奇的是,当‘他’走到岩壁跟前的时候,竟然也没有停下脚步,只是身体突然变得朦胧了起来,就这么直接穿过岩壁消失了。
“……真是个好节目,这个剧情很精彩,”
然后这当口当我还在为这个神展开震惊的时候,永远看着电视,一边往嘴里送了口香喷喷的蓝莓芝士蛋糕,一边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