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并不是只人类的手。
实际上,就跟刚才我在楼下那个楼梯间里看到的一样, 这只搭在突然出现的木头门门槛上的手, 表面浮动着层阴冷灰蓝的雾气,也是由周围那些诡异的茫茫迷雾凝结而成的, 而这当口这只手的主人跟没有视力似的,一只手在门槛上悉悉索索的摩挲了好一阵, 这才像是找准了方向,五根不断蒸腾着烟雾的手指大张开, 继而整个手掌冲着木头门外的我缓缓的伸出来……
这、这不就是那个上了二楼以后就不见的那个‘秦……
“!”
这当口心头一惊, 我一下往旁边一拉,又扯住了白焰的衣角,他本来还和瘦干他们站在一起看那糊满报纸的墙头, 试图再从上头那些血一样鲜红的象形涂鸦里找出点线索,然后这时被我这么用力一拉, 白焰大半个人转向我, 一双被亮银色纤长睫毛密密覆盖的桃花眼则顺着我手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一看, 白焰的眼睛惊讶的瞪大了下, 然后就立刻扭头冲我低声道:
“这个白色干瘪的侏儒就是你刚才一直说看见的那个?”
“……你看!那个木门里出来的那个,那不就是‘秦峰’么……!”
“……”
“!??”
几乎是同时出声,说完我们两人又同时愣了下, 然后有那么一两秒的时间里,我跟白焰相对无语的对视了一眼,然后他又转过头, 往那被越发浓的化不开的雾气所笼罩的木头门那边看过去,又看了眼后,白焰回过头,微抿着嘴,用种意味深长,却又让我毛骨悚然的眼神深深看我一眼,然后道:
“……现在看见的是秦峰了。”
……咦?
听完他的话,这当口却换成我彻底愣住了,不过老实说,白焰在我说出‘秦峰’的名字之后,再看到秦峰的样子,我倒是很清楚原因,因为这就是我作为‘囚水’仪式里朱红衣的能力,也就是所谓的‘幻想具现化’。
说起这个‘幻想具现化’的原因,现在已经很清楚了,这是因为这个封门村一直都被一个巨大的磁场所笼罩着,而这个磁场发出的电磁波能够影响人的大脑,刺激各种感觉神经,所以一旦有个强刺激出现,置身其中的人就很容易产生各种幻听幻视甚至幻触。而我之所以能够让‘幻想’具现化,影响其他人的精神,按照白焰之前对朱红衣形成原因的推测,那是因为能够成为朱红衣的人必须符合一个条件,就是当下最容易被‘催眠’或者’暗示’的那个人,也就是说,这个人必须具备潜在的妄想症或者精神分裂的倾向。
按照白焰的说法,陷入封门村磁场的人,不管是误杀还是故意杀人,一旦他达成‘杀害朱红衣’的这个事实,由于这时候受到强烈的事件刺激,整个人的精神状态肯定是最不稳定的,再加上在杀人之前,第一个自愿担任朱红衣的‘楔子’,就比如乐乐,会特意先说一遍关于‘囚水’仪式存在的传闻,还有那什么‘朱红衣、仙人面’的诡异童谣,先入为主的给人强烈的思维暗示,这样一来,杀人的那个人在强烈的事件刺激下面,不管他主观意识会不会联想到‘囚水仪式’以及‘朱红衣’,但潜意识的暗示始终是强烈存在的,再配合封门村里的电磁场作用,自然就‘具现化’出了所谓的‘仙人面’,而这个‘仙人面’的出现又反过来加深了杀人者潜意识中朱红衣的暗示,最后在多重暗示叠加的影响之下,杀害朱红衣的那个人精神彻底被扭曲,然后就这样在不知不觉中,顺着程序事先设定好的杀戮链条,成为了下一任朱红衣。
……就好比现在的我。
而当下一个人正式成为了朱红衣之后,由于这个人本身就是所有人中间精神最不稳定,最容易产生妄想甚至发狂的那个人,因此这个人的脑电波信号也是所有人中间最强烈的,而这极其强烈的脑电波刚好和封门村的磁场产生了共振。因此当作为朱红衣的我‘妄想’或者‘故意撒谎’出什么东西时,由于磁场的作用,我会产生幻觉,真实的看到那个东西,从而说出口,而一旦当我说出口的时候,周围的人听到了我的话,大脑也受到了磁场刺激,于是这个我妄想出来的东西,变得所有人都能看见了,——这就是朱红衣‘妄想具现化’的真正原理。
很显然,刚才白焰说自己看见秦峰了,恰好就是在我说出‘秦峰’两个字之后,那也就是说,就在刚才那一瞬间,白焰的大脑也被我影响了,……这倒是让我有点震惊,没想到我的脑电波居然这么强……,那是不是能说明,如果我有心的话,我能控制这里在场的所有人……?
……
不过这个暂且不论。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白焰刚才在受我影响之前,看到的究竟是什么?
‘白色干瘪的侏儒’?
那又是什么,听都没听说过,这玩意儿无论如何不可能是我幻想出来的。
……但是……既然不是作为朱红衣的我幻想出来的,偏偏白焰又说看见了,那是不是说明,这个所谓的‘白色侏儒’,是真实存在的呢?
可是是的话,问题又复杂了,第一,为什么这个真实存在的东西,白焰能看见,而作为朱红衣的我,看见的却是团雾气聚成的人形??究竟他看见的是真的,还是我看见的是真的??
第二,如果……眼前这个‘秦峰’是白色侏儒假扮的话,那真正的秦峰又在哪里?这个白色侏儒又是什么东西??
一时间无数疑问同时涌上心头,让我的脑壳又开始隐隐胀痛起来,一抽一抽的发晕,……这当口这个大屋二楼上面的迷雾越发多了,浓的连‘呼呼’作响的穿堂风都吹不开,头顶上的麻绳依然来来回回的晃悠着。而就在我面前,那只原本由烟雾凝聚成的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出骨头,长出肉来,很快就变成了只略微肥胖又粗糙的男人的手,然后那手往我和白焰站着的方向又继续往外一伸,伸出大半条穿着格子衬衫的发福男人的手臂,还有上半身来,然后最后,从那黑暗的木头门里,最终慢慢探出了秦峰那张仿佛死人一般,僵硬发青,戴着眼镜的肥脸来。
“哎!秦副导,你上哪去了,刚才咋没看见你,”
说话的是胖坨,这时大概连他也看见秦峰了,就站在我后面吆喝起来。
“我一直在这儿啊,”
这当口‘秦峰’那张眼窝发黑,眼睛深深凹陷下去的脸上,怪异的挤出了个阴森的笑,他哑着嗓子道:
“刚才上楼时,我看你们聚在一起讨论的热闹,就没打扰,先去墙里面给你们把蜡烛点上了,……呵呵,现在里面亮了,可以进去了……”
“墙壁里面?你意思是说,这门里面就有太师椅,还有那个青铜器机关??”
一听这瘦干立马激动起来,赶紧问道,然后那‘秦峰’点点头,伸手从木门右下角一张破烂的小凳子上拿起一个老式铁质的蜡烛台,上面插着一支巨大的红艳艳的香油蜡烛,上面火苗明晃晃的不停耸动着,显然烧的正旺。
而这就是我刚才看见的火光变绿的那支蜡烛,不知怎么的,这会儿它又变回去了,真是让我一头雾水,……不过我也来不及去想那么多了,瘦干胖坨两人这当口一个大跨步,几步快走就越过了我,迫不及待的就跟着那‘秦峰’走进了那黑洞洞的木头门里,于是我也跟着小步走了几步,却没听见白焰跟上来的脚步声。……于是我又停了下来,转身看身后停在原地的白焰。
在一片变得越来越浓的大雾中,这当口他看似随意的站在原地,一只手插在牛仔裤口袋里,另外一只手又开始习惯性的拨弄耳朵上那些叮叮当当花里胡哨的耳环耳钉,高挑结实的身体上面,一件白色带花纹的卫衣灌满了山风,被吹的鼓胀起来,不停‘哗啦哗啦’作响。……然后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我突然觉得这会儿,在这个大屋二楼,这片包围着我们的浓的化不开的雾气当中,似乎影影倬倬,层层叠叠的站着很多看不清具体样子的人影。……那些人形的影子或深或浅,或远或近的围绕在我们四周围,无声无息,却又无时不刻的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就仿佛在欣赏马戏团里那些动物拙劣的表演一般。
有东西正在四周围偷窥我们。
是很多只有一个模糊的影子,连五官都看不清的人……
“……!”
想到这里不由一个哆嗦,浑身上下都起了层毛骨悚然的鸡皮疙瘩,说起来也怪,明明现在是春暖花开的四月天,这大屋里却莫名的阴森,冷得我简直都要打喷嚏了,于是赶紧抱起手臂搓了几下,这当口白焰也终于走动了起来,一双修长的腿几步就走到了我旁边,然后他停下来微微侧着我,然后冲我说道:
“你不觉得很奇怪么?美女。你看到的东西和我看到的是不一样的,而这个封门村现在的样子,实际上是经由你的‘想象’加工而来的,……我觉得现在我们周围有很多说不清的东西,那些东西正披着你想象出来的皮,利用你。”
然后又顿了顿,白焰抬头望向大屋的窗外,又像是自言自语的轻声道:
“……外面太阳快要下山了,其他人……王超虎,小橘,曼儿徐工他们,能在这荒山野岭的黑暗中呆的安稳么?还是会……”
“……”
无言以对,因为我也不知道按照现在该说些什么。就这样,在太阳逐渐开始西斜,天光越来越暗的大屋雾气中又待了一会儿,我和白焰一起,跟在瘦干胖坨后面,一起走进了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木门当中。
……
直到跨过那道破破烂烂的木头门,我才猛然发觉,这道围住地下大洞的砖头墙要比我想象的厚实的多得多,里三层外三层的砌起来,厚度差不多有一米五多,或许是因为天花板太矮的缘故,走进里面给人的感觉很压抑,有种让人透不过气来的逼仄感。空气中充斥着股说不上来的难闻味道,混合了浑浊的二氧化碳,经年累月的尘埃,还有股莫名的好像是动物尸体的腐朽味道,总之让人特别想吐。
不过还好从外面看黑,真的在里面了,反倒不是那么暗了,一路走,一路两边的地上一溜烟插着两排艳红大个的香油蜡烛,噼里啪啦烧的正欢,忽明忽暗的烛光将我们一行人在墙上地上拖出几条又长又怪异的影子,看上去倒是跟飘忽不定的鬼魅似的。……就这样,我们一路跟在那个‘秦峰’后面,又在这个砖头搭成的围墙里面走了好一会儿,没想到里面的空间居然这么大,然后直到又走到一扇老旧的木头门前,‘秦峰’停了下来,一张被蜡烛光照的白里发青的脸面无表情的看着我们,接着低声说道:
“就是这里了,那个太师椅,就在里面。”
于是没多想,这当口胖坨一马当先,一脚踹开了那道看上去摇摇欲坠的破门,一个健步就跨了进去,随后接着是白焰和瘦干,而当走在最后的我刚想进去的时候,却听见门里面传来了瘦干大惊失色的叫喊声:
“这,这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