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靖北亦步亦趋地跟着秦靖野:“二郎,你到底是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
秦靖野沉着脸一语不发,继续阔步向前。他大步走到拴马的地方,从小厮手中接过缰绳翻身上马,两腿一夹马腹,朝着游人稀少的方向飞驰而去。郑靖北只得上马紧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下了乐游原。
时值九月,秋高气爽,丹桂飘香。秦靖野纵马驰骋一阵,心中的郁气减轻不少。他再被清爽的秋风一吹,发胀的脑子顿时清凉不少。他跟一个丫头计较什么?她这样正好,她若真看上了自己,到时还得他费心打消她的念头。他要好好冷静冷静。
郑靖北和他并行而骑,见他神态渐渐平静下来,便用平素的玩笑口吻说道:“二郎,是不是宜竹姑娘惹你生气了?”郑靖北接着叹道:“说来奇怪,她对旁人都挺和气,说话也有分寸,怎么一到了你面前就喜欢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呢?”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郑靖北的话让秦靖野有了别的想法:她为什么要对自己这样?像他样的人实在没理由遭受到这种待遇,有机会他一定要问清楚!
……
姐妹四人在郑家小厮的护送下很快便寻到各自的父母,平氏连声感谢,还硬塞给两人几块菊花糕。两家人等人全部到齐后,便跟着人流一起驱车回家。
一路上,宜兰眉飞色舞地跟平氏说着郑靖北的事情。宜兰只在马球场上匆匆见过郑靖北一面,之后再无交集。今日的他如天神一般从天而降,来了场英雄救美。最主要的是,他是那么风神俊秀,光芒耀眼(如果换成又老又丑的男人救,她就不会有这种心思了),宜兰那一颗几乎没有任何防守的心很快就沦陷了。
平氏警觉地看看大女儿,再看看宜竹的神情,她是一脸的为难。不过,她决定还是要提点一下她们姐妹,省得将来闹得不可开交。她清清嗓子委婉地提醒道:“宜兰,这个郑三公子可是你妹妹先认识的。我可把丑话说到前头,你们姐妹俩争点穿的戴的都没什么,可绝不能争同一个男人!”
宜兰一怔,用警惕而戒备地目光看着宜竹。
宜竹真想翻白眼,她这是什么眼神?她用坚决的语气答道:“娘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做这等不体面的事。”天底下又不是没男人了,至于姐妹一齐上阵争抢吗?她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想,反正她自己会感到恶心。不过,宜兰最该担心的是郑靖北对她有没有那意思才对。
宜兰听妹妹这么说,心里微微松了口气。只停了片刻,她又滔滔不绝地说起了郑家的事。宜竹斟酌了一会儿,婉转地把郑靖北可能定亲的事告诉了平氏和宜兰。平氏听罢惊呼出声,一脸沮丧。宜兰更是垂头丧气,她除了伤心遗憾之外还有些不敢置信:“宜竹,你说的可是真的?你不会骗我吧?”
宜竹无奈地摊手:“你可以去打听嘛。骗你有奖吗?”
……
几天后,平氏果然辗转打探到了郑家的消息。
“哎哟,这京城不但官位不易得,连女婿也要费了老命争。咱们做什么都被人压一头。这郑三公子是没指望了。要跟他订亲的那位李小姐据说知书达理,温柔贤惠,他们两家又有交情。我可怜的闺女……”宜兰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萎靡了好几天。
平氏低落几日后,又开始重新振作起来。她把京里的未婚男子又重新研究了一遍,删删减减,圈圈点点,最后还是觉得秦靖野不错。
平氏如此这般综合评价秦靖野:“虽然他的性格不大好,可男人不像女人,没有十全十美的。况且我也没打听到特别不好的,没听人说他与哪家姑娘纠缠不清,也没听过他为那些歌姬一掷千金什么的,――哦,也许他还没来得及做也不一定。不过,竹儿,你认识的贵公子目前就他一个适合的。你外婆说过,一鸟在手,胜于多鸟在林。该抓的就要抓住。”
宜竹是左耳进右耳出,她目前还不打算开始猎鸟行动。她最近仍在忙着酿酒,同时还在研究本朝的饮茶习惯。她还想像前世的母亲那样开个茶馆什么的。
随着曲江春名气的增大和宜竹手艺的进步,家里的进帐明显多了起来。宜竹出手大方,一有了钱就给一家人买了礼物,甚至连大伯一家也有。同时,杨镇伊和杨镇飞的零花钱也多了。其结果是杨镇伊的朋友逐渐增多,杨镇飞的体重突飞猛涨。平氏为着女儿给大嫂一家送礼的事肉疼了半天,一直叨唠个不停,宜竹只装作听不见。
家中境况一改善,杨明成的手头也跟着宽裕许多。他本性不改,省下钱去贿赂杨府的人。杨明成府上的管家、贴身小厮甚至看门的老苍头都被或多或少的贿赂过。当然,效果也有,杨相被身边的人有意无意地提了几句,终于想起了这个族弟。杨明成再次蒙他召见。过了几日,正好长安城治下万安县县令办事不力,被人参了一本,杨明忠趁机把自己身边一个叫李吉的亲信安插上去,只是这李喜欢虽然拍马功夫十分了得,但却无一点实际政才,杨明忠便想起了杨明成,便任他为万安县县尉,协助李吉打理县衙事务。县尉属于从八品下,跟杨明成之前的官职品级一样,但这个却是实实在在的实缺。
杨家众人一得了这个信,一个个兴奋异常。尤其是平氏,全身每根汗毛几乎都能活跃得跳动起来。宜竹自然也挺高兴,但忧虑也随之而来。以前父亲是没机会收受财物,但以后就不一样了。
宜竹面带忧虑地道:“爹,我听说书先生讲过:暴雨不终朝,富贵不长久。尤其是像我们杨家这种骤然富贵没有根基的人家,万一以后有了不测,爹会不会跟着受牵连?”
杨明成脸上的笑容蓦地凝结在脸上,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平氏不满地瞪了宜竹一眼:“净说丧气话。咱们家的福气才刚刚开始呢。小孩子家家懂什么?”
杨明成到底比妻子经历得多些,他朝宜竹笑笑:“竹儿,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你要明白,咱们姓杨,就算我不攀附你堂伯,以后杨家出了事咱们也未必能逃得了。――不过,爹也勉强算个明白人,不会做那些伤天害理的事。”宜竹没再继续泼冷水。父亲如同杨家的很多人一样,即便有短暂的清醒,但还是义无反顾的投入谋取富贵的洪流之中。他们无法抵御这巨大的诱惑,更多的是心存侥幸――也许他们担心的事根本就不会发生。
万安县地处长安城南部,在长安数县中算是中等。不过蚂蚁再小也是块肉,县尉虽小也是个有实权的京官。杨明成的任命一下,那些亲戚邻居便纷纷上门恭贺。平氏起初还算谦虚正常,但吹捧一多,她就开始飘飘然,说起话来不自觉地带了些自吹自擂的味道:“……我向来看不上那些得了势就看不起旧日亲邻的人。以后咱们照常往来,可别生疏了。你们知道的,我这人最和气不过,我虽有那些官家夫人的矜贵气势,但我不会在你们面面前耍威风……”
宜竹听得有些脸红,能在母亲信口开河时保持镇定自若,真的需要定力。
杨明成上任不到半月,宜竹就发现往家里送礼的人多了起来。平氏十分高兴,她入京这么久,头一回尝到收受贿赂的滋味。宜竹暗地里谏劝父亲要适可而止。
杨明成却无奈地道:“你以为我好受啊,我要是不收,那李吉必定不容我,同僚也看我不顺眼。可是收下了,我心里头总是担惊受怕的,――唉,爹天生可能就是个穷命。”
宜竹无言以对,她不得不承认父亲的话有道理。好在杨明成因为胆小,行事还算有分寸。收礼收钱都是适可而止,大事上毫不含糊,小事上睁只眼闭只眼。再加上他确实踏实能干,又善于吹捧,跟同僚相处倒也融洽。
家中境遇一改善,平氏花钱也不像以前那样斤斤计较了。她到人市买了两个仆人,一男一女,取名小冬小麦。可是这样一来家里住得更拥挤了。眼看天凉了,杨镇伊也不能再床木屋了。一家人就商量着换一处大些的房子。
其实,万安县衙也能住人,可是平氏嫌偏僻,来回不方便。她还想在城中为两个女儿找金龟婿呢。
宜竹也想换个宽敞的住处,可是长安城内位置理想的房子价格不是他们所能承受的。一家人四处打听,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正巧碰上一位文官要去外地赴任,临行前欲卖掉城南的一处房子。那官员很风雅,房子造得有挺有诗意,正房五间,厢房四间,另外还有七八间草屋。院中花木扶疏,门对千竿翠竹,屋旁还有处池塘,离村子也不太远。据说几里外还有几处达官贵人的别业。宜竹对环境十分感兴趣,平氏和宜兰则对后者感兴趣。至于杨明成,如果妻子女儿同意,他也没什么可说的。那位官员不日就要上任,急着脱手,要价不高,只需三百贯钱即可。
祖母赵氏一听说二儿子要买房,立即在大儿子儿媳面前旁敲侧击一番,想让大房出钱资助。平氏表面客气,实则暗自高兴。大伯最后借了他们一百贯钱,房子顺利买下。杨宜竹一连数日都沉浸在喜悦之中,不过,她若是知道,此次置业会让某人刚刚沉下去的猜疑之心重新泛起,并且愈发坚定不疑时,她的喜悦一定会大打折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