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安城郊外的一片绿茵旷野上,四周围已被细密的鱼网围了起来做为临时球场,场上几十匹矫健的骏马昂首嘶鸣、蓄势待发,马上坐着青一色的鲜衣少年,他们手中持着球杖,一个个精神抖擞,跃跃欲试。
杨宜竹的哥哥杨镇伊也在其中,他显得既兴奋又紧张,为了缓解心绪,他向人群中的两个妹妹做了一个可笑的鬼脸。杨宜竹手里高举着用狗尾巴草和野花编织的冠冕,做了一个口形:“你一定会赢的!”杨镇伊眨眨眼睛露出白亮的牙齿,愉悦地笑了。
就在这时,突然四周鼓声喧天,这是表示球赛要开始了。随着唱筹(裁判)的一声令下,两班人马开始驱马飞驰,骏马龙腾虎跃,奔驰如风,马上的人挥动球杖,朱红色的圆球在空中来回飞舞,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给。场上观者如云,每进一球都有拥护者为之大声叫好。
今天赛场上的两队人马,分别是杨家和秦家儿郎,他们一方是大秦的皇室宗亲,一方是朝中炙手可热的杨明忠杨相国的族亲,双方矛盾由来已久,再加上这帮少年本就年轻气盛,争强好胜,今日更是卯足了劲要打赢对方。
“又进一球,秦家必胜――”秦家的拥趸者振臂高呼,其中一个黄衫少女的呼声最为响亮。
杨宜竹的姐姐宜兰毫不示弱,接着高呼了一声。一时间,人群的欢呼声,女人的尖叫声,如雷的马啼声混为一体,场上场下一派喧嚣热闹。杨宜竹也不由得被这热烈的气氛感染上了,时不时的跟着众人一起为杨家球队呐喊助威。
半个时辰过去了,两队人马进球数相持不平,赛事进入了白热化阶段。但此时,人和马都已陷入了疲惫状态,马上的少年也不复方才的意气风发,一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两个唱筹私语一阵,接着手中旗帜一挥,拖长声音命令球手停下歇息,两刻钟以后再度开赛。
杨宜竹赶紧让姐姐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十几葫芦盐水,拨开人群挤了上去,笑盈盈地递给哥哥和几个堂哥:“这是在观音庙求来的圣水,喝了准赢!”
杨镇伊嗤笑一声,不过,他的确是喝了,接过妹妹手中的葫芦仰头猛灌。
“噗――”杨镇伊突然喷出一嘴水花,抹抹嘴恶狠狠地嚷道:“为什么是咸的?”其他准备喝水的人也停下了,一起瞪着杨宜竹。
宜竹正色道:“这真是观音庙的圣水,喝了保你们浑身有劲,精神抖擞。听我的没错。”
那帮人也不想跟她多帮纠缠,一口气咕咚咕咚将葫芦里的水喝个干净。他们又低声商量了一会儿,然后闭目养神,好准备上场与敌方决一死战。
杨宜竹趁机观察了一下敌情,可惜她的视线被重重人群阻隔着,什么也看不到。那个叫得最响的黄衫少女也觉察到了宜竹的目光,挑衅性地盯着她看了片刻,宜竹与她四目相对,不由得笑了笑。对方先是一怔,接着牵牵嘴角,勉强回了个笑脸。
她迟疑了一会儿,带着两个婢女分开人群,款款走了过来,在杨宜竹面前站定,抬起下巴傲然说道:“敢不敢和我打个赌?”
宜竹平静应允:“有何不敢,早就想赌。”
黄衫少女笑了起来:“好,你说怎么赌?”
宜竹把手中的银子头上的钗子全拿了出来:“你们若赢,这些都归你。”
黄衫少女不由得一怔,接着她毫不犹豫的拔掉头上的玉钗另外再命丫环拿出一块黄灿灿的金子做筹码:“杨家若赢,这些都归你。”
“一言为定。”
“击掌为誓。”
两个明媚少女清脆的击掌声引来了不少好事者的围观。不知是不是杨宜竹的错觉,她总觉得在对面的高台上似乎也有人在看她们。不过,此时她也没想那么多,她的心中涌着即将发横财的窃喜感。自己这世的爹杨明成是京城的一名闲散小官,俸禄不多,无人贿赂,却要养活一大家子,再加上长安米珠薪桂,一家人过得紧巴巴的。使得母亲养成了锱铢必较,爱沾小便宜的坏习惯。弄得亲戚邻居避之不及。连她身上的这件新衣都是母亲从堂姐宜梅那儿打劫来的,这让宜竹心里惭愧不已。若是赢了钱……
宜竹正在神游大虚,肩膀上猛然被姐姐拍了一下:“发什么愣呢,快看!”
宜竹如梦初醒,定睛观瞧,第三场比赛已经开始了。杨家的球手一个个生龙活虎,像是被注入了新的体力一般,他们挥动着球杖来回奔驰,所向无敌,连连进球。引来一阵阵欢呼和惊叹。秦家
的球场是越输越慌,心急意乱之下,打得大失水准。打到最后,对方竟是一球未进,引得现场一片哗然大动。秦家的拥趸者更是气极败坏,捶胸顿足。
那个黄衫少女,红着脸瞪着眼,把荷包狠狠地往宜竹面前一推:“算你走运!”
杨宜竹心情极好,微微一笑,脆声安慰道:“输赢乃赌家常事,不必介怀。”黄衫少女深深地凝视了她一眼,昂头离开了。宜竹也不介意,她将荷包往袖里一笼,若不是怕姿态不雅,她真想找个地方拿出来数数。
杨家众人正在欢呼雀跃,突然,对面的人群出现了微微的骚动。众人一起好奇地循声望去。
宜竹踮足围观,就见一个身着玄色衣衫的男子正骑着一匹异常神骏的白马缓缓而来。人群有一刹那的寂静,接着再度喧闹起来。
杨宜竹抬起头,打量着马上的人,只见他五官深邃硬朗,威仪凛凛,墨黑的瞳孔冷淡深沉,浑身上下散发出森冷的气息。
“再比一场。”玄衣男子淡淡扫了杨镇远一眼,冷声说道。
杨家众人面面相觑片刻,杨镇远挺直脊背,硬着头皮应战。
宜竹忙问这人是什么来路,宜兰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道:“他是秦靖野,武安郡主的长子,人称冷面郎君。”
杨宜竹看看天空,点点头正色道:“是挺冷的,连天都变阴了。”
宜兰一脸遗憾:“本来想让你扔条手绢的,还是算了。”宜竹无语。可能是因为她的族姐杨妃的格外受宠,光耀了杨家门楣,福泽了数百口族堂亲戚。从此让不少人家开始重视起女儿的地位来。其中包括宜竹的父母和祖母,他们对于生得丰腴端丽的二女儿抱有很大的期望,热切地希望她也能攀一门高亲,带领着兄妹姐妹飞黄腾达。
宜竹暗叹,现实并不像她的身材那样丰满,相反,它骨感得别咯人。
喧天的鼓声打断了宜竹的思绪,赛事开始了!秦靖野宛如狼入养群一样,骑着那匹神骏的白马如风驰电掣一样,在场中左右突击,连进数球。秦方一改方才的颓势,顿时士气大振,杨方队员已经开始手忙脚乱,特别是宜竹的哥哥杨镇伊,他之前苦练数月,还曾数次堕马,为的就是能在堂兄杨明忠面前露露脸,以博得个好前程。本来他们已胜利在望,不想半路杀出个秦靖野,坏了他的好事。杨镇伊心中十分不快,但对方是武安郡主的长子,他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
杨镇伊的不满最后全发泄在了打球上,他使出浑身气力,来回奔驰,也不管打不打得中,只拼了命和秦靖野以及另一位秦方队员抢球。杨宜竹心情慢慢下沉,暗暗可怜自家大哥,他们的实力相差太多。马球在大秦风靡一时,是王公贵族文武大臣们十分喜爱的一项运动。当然平民百姓也喜欢,但一般情况下他们只能观看无力参于。光是马匹一项就无力承担。杨镇伊就是这样,他十分喜欢打马球,可是家里却连马都养不起,根本没有练习的机会。还是靠父亲百般讨好杨镇远才让他加入杨家马球队。
杨镇伊心中愤懑,挥球时就失了分寸,一杆打出去,那朱红色的球像离弦的箭一样朝秦靖野身上飞去。
场上众人目瞪口呆,杨镇伊更是不知所措。杨宜竹也吓坏了,那球可是木头做的,一旦打到人身,杀伤力不可小觑。这种后果不是他们家能承受的。
情急之下,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大声喊道:“秦靖野,你低头――”杨宜竹这一声呐喊立即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了过来。不过众人只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又接着转向了秦靖野。
就在这时,就听见秦靖野身、下的马发出了一声急促而痛苦的嘶鸣声。看来那球打中的是他的马,还好不是人。宜竹长长松了口气。杨镇伊也从呆滞醒了过来,拍马前去向秦靖野道歉。
秦靖野什么也没说,只是冷冷地瞥了杨镇伊一眼。他径直驱马朝宜竹宜兰所在的方位行来,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相貌清俊,神色温和的少年,这一位显然是跟着来看热闹的。宜兰有些不知所措,旁边的围观者更是莫名其妙,不知这位冷面郎君意欲如何。
秦靖野居高临下地看着杨宜竹,一脸的不悦,他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谁准许你叫我的名字?谁让你多事乱叫的?”
杨宜竹脸上微露窘态,难道名字不是用来叫的吗?她心里如此想,嘴里也跟着脱口而出:“难道名字不是用来叫的吗?”秦靖野的目光在杨宜竹的脸上停留片刻,很快就转了过去。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这时,他身后的那位少年笑着补充道:“他本来打算用球杖挥开的,可是你的叫声让他分了神。”
杨宜竹对他友好地笑了笑,落落大方地解释道:“我也不想多事,若不是那球是我哥哥发出的,我根本不会叫――我会等着他自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