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事再无悬念。
在御医满头大汗的施针下, 老皇帝方才悠悠转醒,他此前中过风,这次俨然是下不了床了,连说话都难。
饶是如此,他还是竭力下达了密令, 让人将宋端和楚王滴血认亲, 就在他眼前。
那铜盆的水是他命三位心腹共同查验过的, 血珠子是当着他面,从两人指尖取出来的,断无弄虚作假的可能。
那两滴血, 在皇帝眼皮底下, 很快地融到了一处。
皇帝身子一仰,差点没再撅过去, 面色已若癫狂。
他命人一验,再验。
直到宋端的手指被刺到青肿, 直到楚王面对皇帝愠怒痛恨的目光, 头次流露出恐惧,这场荒诞闹剧才被宋翩跹制止。
皇帝恨毒了楚王,从前楚王在他那多受恩宠, 之后楚王的下场便有多么悲惨。
楚王做过的事被一连串地带出来, 其中自然有宋封二人动手的影子, 但同时也是墙倒众人推的结果。
楚王谋害先皇后,谋害皇帝,秽乱后宫, 贪污,行贿,挪用军款……
狼子野心,恶行昭彰。
其中最让宋翩跹好笑的是,有些纯属莫须有的事情,也被栽到了楚王身上。
不光是落井下石,更有趁机甩锅的,让楚王替自己背锅。反正楚王罪孽深重,多一桩不多。
宋翩跹哭笑不得,暗自将这些人记下,倒没为楚王翻案——
总得让皇帝发泄一番吧。
皇帝俨然怒极了,他自己无法起身处理政事,但要求宋翩跹依制定罪,不可给楚王留半分余地。
宋翩跹依言而行,不过十多日,便数罪并罚,赐了楚王鸩酒。
至于宋端,自打他被皇帝的人手带走后,宋翩跹再没见过他。
不久后,就听闻三皇子在深宫中急病而亡了。
楚王的鸩酒还没送入口,楚王妃便找到了东宫,主动提出要削发为尼,长伴青灯古佛,只求留小世子一命。
许是宋翩跹看起来脾气好,楚王妃接连提了不少条件,要东宫许诺,让小世子继承楚王的封地等等。
不等宋翩跹说什么,封月闲的目光在小世子身上绕了绕,道:
“有个事情,楚王妃或许不知。”
封月闲一开口,楚王妃明显拘谨很多,笑容都僵硬了。
“何……何事?”
封月闲笑了笑,那笑带着丝兴味,像是期待楚王妃听到后的反应般:
“你夫君曾对本宫下毒,本宫礼尚往来,也使人还了他份。”
楚王妃的面容凝滞,攥紧了裙摆。
封月闲眸光一转,看向小世子:
“世子今年三岁多?那毒是五年前下的,按理说——”
“不用说了!”楚王妃急急出声,因情绪失控,这声音几近怒吼,吓得小世子一颤。
她紧紧扳着小世子的肩膀,勉强挤出丝笑来:
“是我僭越了,您们饶他一命,已是网开一面,我只愿他往后福泽安康,别的……别的再无所求。”
宋翩跹徐徐搁下茶碗,浅笑道:
“知福,便会有福,王妃无需担忧。”
她们说得轻松写意,可楚王妃又怎能不惧。
中秋宴后,皇帝偏瘫在床,御医那头已医治不好了,连针都不敢施了。
楚王出事后,他遗留的势力瞬间瓦解——
即使是他寄予厚望的李放,在京外有再多人马又如何,他孤身入宫赴宴,被禁军毫不费力地擒住,眼下已在天牢听候问斩了。
东宫借着楚王气倒皇帝的事,再次监国,把握朝政。
宫中朝外,一番风云变幻,只有东宫,如巍峨险山,屹立不倒。
尽管如今的太子是公主所扮,但局势明朗,没人再敢掠其锋芒——
且在处理楚王之事时,也无人能腾出手,想起这茬。
楚王妃唯唯诺诺应着,离开东宫,面色哀戚,形容枯槁。
她即将前往家庙,现下只盼宗室或是皇帝能出手,制衡宋翩跹,方能解她心头郁卒。
正被楚王妃盼着发威的皇帝,此时在乾清宫的龙床上躺着。
龙涎香静静燃着,皇帝不过动了动,胸膛便喘不过气,一阵疼痛。
他半个身子已失去了知觉,直挺挺躺着,面容僵死。
洪常小心翼翼地拿锦帕给他拭去口涎,感觉指下不是人皮,而是一截枯木。
皇帝浑浊泛黄的眼珠转了转,视线落在来侍疾宋翩跹的背影上,心口更为绞痛。
他终是明白,为何自己的女儿不愿在群臣宴上提起毒害太子之人的真身。
若不是他撞见了那场对话,或许这件事会在重重宫闱中被悄然解决,而不会闹得如此之大,人尽皆知。
她是想给自己,给皇家,留有最后的颜面!
皇帝恨自己从前想得太少,这一病,脑袋更浑浑噩噩,可同时又分外清醒,清醒到能看清自己从前的糊涂。
可他终因从前的自己,失去了最为拔尖的大皇子。
余下的两个,一个遭他厌弃,一个已被他亲自命人……
皇帝看见宋翩跹转身走过来。
面容娇美,风采绝佳,眉梢眼角带着恰到好处的亲和与温柔。
若是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血脉,而不是旁支,眼下能接过自己位置的,只有宋翩跹这个女儿了。
皇帝在犹豫,他的眼慢慢阖起。
其实他现下已经分不清,是给宋翩跹更好,还是遵循惯例,将天下交给男子更好——
“父皇,您醒着么?”轻柔的唤声,将皇帝再度唤醒。
他唔了声,声音苍老得不像话。
“正要与您说,此前未能仔细看看各家儿郎,儿臣有意请各王妃带着孩子入宫,再仔细瞧瞧。”
宋翩跹声音如春风漫开,要说女子的娇柔是男子天然比不得的,此前宋翩跹易容成男子时,更多的是气度翩然,却无这份春雨般的细润。
而遭受至亲背叛的老人,最不能抗拒的,便是柔软的方式。
他第一次觉得,女儿比那几个儿子都贴心,便是孺慕他的太子,因亦君亦父,父子间也没这么亲和过。
也是第一次,他尝到一丝后悔,为何没多关注一下这个女儿?
宋翩跹细细地说:
“皇兄已去,东宫和这天下,到底需要人来继承……”
皇帝唔唔两声,颤着手,指了指宋翩跹。
“父皇是说儿臣吗?”宋翩跹道,“儿臣虽能代劳国事,但宫中,仍需一位皇太孙。”
皇帝不说话了。
宋翩跹便当他默许了,温声叮嘱宦官后,方才离去,为皇家撑起大黎的重担。
宋翩跹未在此刻强求一个更好的结果,或者说,是如探囊取物般,把太子之位摘到手中。
她如此行事,自然是综合了各方考虑的。
其中最为紧要的是,她不在意这个名号,倒是她若是夺了皇太子身份,封月闲便要迁出东宫,想来会以亲王妃身份,住到外头王府去。
这就很不方便了。
沉迷事业的快穿局任务员宋翩跹,这次终于选择为爱绕点小弯路。
总之在皇子全灭的情况下,如今她出入养心殿监国,也无人敢说个“不”字。
就是老臣们还有点习惯不来,有时候盯着宋翩跹看就出了神,面容复杂,疑惑不解,一副怎么也想不通这个人和前个人是同一人的亚子。
老人家需要时间适应,宋翩跹善解人意,没有过多追究,只做不知。
倒是封月闲,手里已经垒了沓名单了。
随即,不等朝臣自宫闱风波里回神、跃跃欲试地谏言,宋翩跹便直言要择子嗣过继给东宫,将王妃们请入了宫。
这次可不像之前那般,择皇嗣的事只有寥寥几人知晓,现下几乎是昭告天下了。
眼下的情形清清楚楚,皇嗣凋零,这孩子送进去,板上钉钉的下任帝王——
就算出了点意外,下下任总是没跑的。
当是时,几个王府都铆足了劲,想把孩子送给东宫。
礼王府不同其他两家,嫡出庶出乌泱泱的一堆。
他们家只有王妃所出的两男一女,其中一个早请封了世子,只剩个小儿子,还离不开奶娘呢,哪儿舍得给东宫。
金菱芝入宫前,礼王忧心忡忡:
“咱们儿子打小就这么俊俏,一看就是人中龙凤,可别被公主选中了。”
金菱芝看着奶娘怀里的儿子,白白胖胖,笑得眼眯缝着,嘴里只有点白白的米粒牙,一副人畜无害奶娃娃的亚子。
“……”
礼王不放心,又叮嘱一同入宫的宋如烟:
“如烟哪,你娘不上心,你可一定要——”
“那木匣子也带上,里头都是我给表妹带的琉璃珠子……爹你刚刚说什么?”
宋如烟扬起笑,神采飞扬的,灿烂得像一抹朝阳。
“……没什么,玩得开心。”
礼王背着手走了,身形有些落寞。
宋如烟曲指挠鬓角:“怎么了这是?”
“不管他。”金菱芝道,给小儿子拢了拢小被窝。
礼王这老头子是带着滤镜看自己儿子,跟老龙看小金龙一样,怎么看都金光灿灿的。
哪知道在旁人眼中这就是条没长大的棍子粗的小蛇,最多因为颜色正,有点像细金条。
金菱芝一点都不担心,自家儿子说话都不会,东宫哪会选上啊。
虽说从小抱着的好养熟,可以她看,封月闲和宋翩跹都不像信奉这种养儿经的人——
她怀疑两个人对养娃完全没什么兴趣好么,只是为大黎找个打工的接班人罢辽。
像另外两家的孩子,10岁之下,能稍稍看出点品性的,估计才是热门人选。
金菱芝带着小鹅子,领着入宫找小公主玩的女鹅,怀着打酱油凑数吃茶的心,自信满满悠然自得地去了东宫。
她没想到,自己这一去,儿子女儿,一个没落,都给留宫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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