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雯不知道,林夕其实一直有在思考一个对她而言十分严肃的问题——她穿越之后附身的人, 是不是被她抢占了身体?
大概在别人眼里看来, 她的这种介意很没有必要, 毕竟她的穿越是不可控制的, 算是完全被叶青带着跑, 既然不是她能控制的,那即便真的抢占了别人的身体也不能怪她什么, 毕竟她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抉择。所谓的不知者无罪的道理拿到哪里都适用, 但是林夕过不了自己心里的那一坎,她已经习惯在这方面为难自己,不管有意还是无意,不管能不能改变,只要有一丝一毫亏欠了别人, 她都会将自己锁进一个怪圈里。
林夕知道,这是童年里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情给她留下的阴影, 可是每当她想要深入回想这个过去时, 脑海里的图像都会变得模糊不清。
林夕意识到, 这件童年的事情既然对她造成了这么深远的影响, 那肯定是会让她“铭心刻骨”无法忘怀的记忆,没有道理她的记忆会变得模糊不清。那么造成这个现象的原因, 很可能是她自己本身的自我保护意识在作祟, 这个事件给她带来的痛苦远远超过了她承受的极限,所以她的大脑选择了“忘记”。
林夕记得,在阴山那个世界里, 她成为魑魅之后隐约回想起了什么,却很快又被她自己忘记了。
到底是怎样恐怖黑暗的过往,才会让现在已经心理素质十分强悍的自己数次选择忘记呢?
——她毕竟不是一个喜欢逃避的人。
林夕不愿意去想的,但是这个时候她又无端端地想起来了,在锁链刺穿她心脏的瞬间,在剧烈而空茫的疼痛之中,她仿佛听见了自己发自内心深处的咆哮和质问,问得她哑口无言。但是她没有动摇,因为她相信着,哪怕只是潜意识自己的选择,都一定有它的缘由存在,她相信自己,无论什么时候。
“咦。”一个空灵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明明是表达疑惑的气音,却硬是被读得平静至极,“此魂至美,望悬于寝卧之顶,以此为明。”
“尊者,这是不允许的。”
林夕迷迷糊糊地找回了自己的神智,她张开眼却发现自己站在一片黑暗的地方,四周的黑如墨色般深邃,似烟雾又似某种浓稠的水,不断翻涌着想要向她靠近,却又被一道无形的屏障阻挡在了外面。而在这一片漆黑的世界中,唯二的两个光源是林夕自己,还有不远处被锁链环绕着的一个身影。
林夕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光,那是和魂火相近的颜色,蓝得深邃而又华美,令人心生宁静。
像一个超级大的童趣灯泡,林夕想。
显然,不远处的那个人也是这么想的,甚至还想把她挂在天花板上当照明。
林夕注意到对方身上环绕的锁链有一条牵连到了她的身上,将她整个人捆得严严实实。而那身穿金纹炫黑斗篷的人扯着锁链的一头,慢条斯理地将锁链往回收,惨白修长的手指被掌心中深色的锁链映衬得盈润有光,而他拖动的动作很慢却很有规律,仿佛遵循着某种规则一样。
林夕想要反抗,但是她触碰不到锁链,整个人像是在大人面前蹦跶的熊孩子,挣扎的幅度太大,那锁链还会翘起几节砸她的头。
“虽有罪,却至美,随吾入地狱为政,可避大劫。”斗篷人跟遛狗一样将林夕拖着走,他措辞古怪,语调带着近乎咏叹般的淡漠和圣洁,“吾名缚罪天,乃黄泉之主,汝可随地书一同称吾为‘尊者’,入了黄泉,莫再偏执成魔,吾念你修行不易,便不追究你倒行逆施、违逆命时之事了。”
林夕生无可恋地被拖了一小段路,忍不住问道:“我有问题!你至少要让我死个明白!”
“吾无此责于身。”缚罪天十分直白地拒绝了林夕,但是他似乎又想起来这不是罪人而是他未来的下属,便又宽容地说道,“地书可为汝解惑。”
一本厚厚的棕皮砖头书砸到了林夕的头上,让林夕的魂火都萎靡了一瞬,但是她没心情多想,一把抓住了地书,问道:“违逆命时是什么意思?”
“该死之人没有在该死的时辰死去,就是违逆命时。”地书很善解人意地转换成了白话文,没有跟它的主人一样一口任性的古言,“你的命时止于昨日晚间九点,但是你却还行走于人间,这是有罪的。念在你修习了鬼道,勉强也算是有大毅力之人,尊者命你入地狱为政,你应当心存感激。”
林夕不接话,以地书的说法,她大概是昨天晚上遇见被下了降头的艾薇时就应该死去了,但是她不知道为什么活了下来,成了“违逆命时”的人。
“大劫是什么?”林夕死死地盯着地书,心情糟糕透顶,她可没忘记叶青还在外头,这种时候来了个什么“大劫”,叶青要怎么办?
她可以坦然地接受“死亡”,因为她知道自己不会真正的死去。但是叶青和她不一样,叶青的任务总是伴随着风险,谁知道他的死亡会不会影响到他真正的躯体呢?林夕不敢赌,也不会让叶青去赌,哪怕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也要想办法让他规避这些。
“看到周围的黑暗了吗?”地书的声音轻轻的,分辨不清男女,但是语气十分温和,“人犯下的孽障,终归要自尝恶果。”
林夕心里发冷,呢喃道:“你指的是什么?”
“地动。”地书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遗憾和叹息,像是怜悯着人类不识好歹的作为,“污浊了尊者的法眼这么多年,要不是黄泉诸事离不得尊者,又哪里由得这些跳梁小丑嚣张狂妄?罪魁祸首判得永世不得超生,这些滔天的欲念和孽障又要由谁来承担?唯有让罪恶之地化为千里荒芜,方可了却。”
林夕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凉了,她急忙道:“你说得是莱娅?你们不能把她带入地狱吗?”
地书说道:“黄泉掌管灵魂轮回往生,孽障又非灵魂,如何能管?”
林夕终于意识到了那个自称“莱娅”的人头是什么东西,那是一切罪恶的结合体,因为神树本身拥有的养魂之能而汇聚形成了一种非人非鬼的“死物”。它本该是没有意识的,但是偏偏小镇的居民们献祭了一个人类少女的灵魂,给予了这个死物“思想”和“记忆”,于是有了这个自称“莱娅”的人头。
它的确是神树和莱娅的结合体,但是它其实只是怨念和孽障分割成了两半,一部分拥有了神树的记忆,一部分拥有了莱娅的记忆,因此而形成了不同的人格而已。只能说这个小镇真的是成于神树,毁于神树,人类的贪婪和欲望居然硬生生将这天地神物化作了罪恶的根源,蕴养了几乎要实体化的孽障。
有了因,自然会有果,轮回反复,谁也逃不出这个划定命运的圈。
就像那漫天飞舞的红枫,璀璨而哀凉,却预告着生与死的结局。
林夕想起了叶青的话,她有些心凉发现自己再次被世界的意识算计了——她将要面对的无非就是这两种选择,一是进入地狱成为这个世界里烙下印记的鬼吏之一,永远停留这里;第二是违抗缚罪尊者的“好意”,在大劫中魂飞魄散,她甚至没有办法确定自己这一次的死亡能不能让灵魂回归现世中的自己。
要做出选择吗?要遵循世界的意识为她划下的命运的轨迹吗?要为了活下去而选择妥协吗?
她抗争了这么久,却还是无法掌控自己的人生?
——不,绝不。
林夕猛然抬头看向四周的黑暗,眼底星火燃烧得辉煌。
仿佛有碎裂声在这片空间里响起,那隔绝黑暗和罪恶的屏障,碎了。
缚罪天猛然回头,银色的发在黑暗中划过了一道璀璨的光弧,微动的斗篷边侧露出了他掩盖在斗篷之下的半张脸以及一只颜色清浅如烟的眼眸。
他的眼中烙印着生死轮回的运转,可是在这一刻,不断咬合的轮回的齿轮被暂停了。
缚罪天用一双浅烟色的眼眸淡漠地看着无数恶念将那一缕漂亮的灵魂湮没,他收回了自己的锁链,不带什么感情地说了一句:“可惜。”
——明明已经以大毅力抵抗了黑暗的侵蚀,却偏偏在最后一刻选择了自我毁灭。
以林夕的意识作为基点的心灵空间瞬间破碎,缚罪天悬空而立,居高临下地看着林夕捂着心口倒下,而叶青则一把抱住了她失去支撑的身体。向来神情冷静的青年表情空白了一瞬,对于叶青而言,他不知道林夕的灵魂空间内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这个莫名其妙的人走出了苦痛之坑,夺走了林夕的生命。
叶青眼睁睁地看着林夕停止了呼吸,他想伸手触碰她的脸颊,却有些茫然地发现向来沉稳如山峦一般的手颤抖得不能自已。
他的理智告诉他林夕或许回归了现世,并没有真正的死去,但是一种近乎绝望的郁怒和痛苦还是如剑一样刺进了他的心。
——为什么我要一次又一次地看着她在我面前死去?
叶青只觉得大脑一空,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里破碎,他被压抑的情绪终于冲破了理智的屏障,在临界点上达成了一个完美微妙的平衡。
叶青只感觉到了痛楚在脑海里炸裂,他眼底不断窜过蓝色的电流,在理智和感性相互抵触的抗争中,他险些失控的意识被一个声音挽留住了。
“如果没有人承担的债孽注定不能沉入地狱,那只要有一个承担的灵魂,所有事情都能结束了吧?”
那是林夕的声音。
叶青吃力地抬起沉重的眼帘,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他看见了一身黑袍,面色苍白如鬼的林夕漂浮在苦痛之坑的旁侧。她手里拿着一截森白的骨链,浑身燃烧着深蓝色的魂火,整个人像是一缕即将被狂风扯散的轻烟。
铺天盖地而来的黑暗裹挟着腥风,浓重的死气哪怕只是稍有触及都会令人神智溃散,那些罪恶的、黑暗的、不可饶恕的恶如倒灌的海水般涌向了林夕。
她深蓝色的灵魂化作了浓稠的黑。
叶青看见林夕在对他笑,她的神智在和这些罪恶做着抗争,在极致的痛苦和无数怨念的蚕食中,她最终也只能留给他一个吃力的笑。
“等我,叶青。”
她说完,转身跳入了苦痛之坑。
作者有话要说: 呐,全尸,我没骗人。(被打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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