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 谢晚亭微微一顿,似乎不太想继续这个话题,便和颜悦色道:“雨桐,既然你回来了, 我这就传令下去, 从明日起,朔雪城全城休沐三日, 庆贺你归来。”
“呃, 这倒不必了。”秋雨桐略微犹豫了一下, 又道,“掌门师兄, 我上山的时候, 看见有个人跪在山门前……是归无涯的四弟子, 叫朱云。”
“这人又来了?”桑灵溪不耐烦道,“他已经死缠烂打好几个月了,脸皮简直比城墙拐弯还厚,我待会儿就去把他轰走!”
比起桑灵溪的极度厌恶, 谢晚亭的脸色倒是十分平静,只淡淡道:“算了, 不理会便是了。”
“哦。”桑灵溪不情不愿道。
秋雨桐也跟着应了一声, 可心里却略微有些怪怪的。
掌门师兄虽然性情温和,但对于北海剑派,向来极其憎恶。若是往日,按掌门师兄的性子, 多半会让弟子们直接将那朱云轰走,现在却如此淡然……实在是有些不合情理。
是了,或许因为归无涯失踪,屠无畏和陈无伤惨死,北海剑派也都作鸟兽散了,到了如今,掌门师兄也没什么可记恨的了,所以态度才如此淡然吧。
秋雨桐一边暗暗嘀咕,一边陪着谢晚亭和桑灵溪说了一会儿话,陆霄沉默地站在一旁,垂眸想着什么。
桑灵溪说着说着,忽然叹了一声,“唉,小师弟,只可惜因为你的事情,两年前,二师兄和掌门师兄大吵一架,独自下山去了。要是他知道你回来了,一定很高兴。”
白寒渊愤而出走这件事,桑灵溪之前来魔界的时候,便跟秋雨桐说起过,当时秋雨桐便十分自责,这时又提起此事,秋雨桐心中一阵难受,“都是我的错。”
“雨桐,这事与你无关,别瞎想了。”谢晚亭冷哼一声,“寒渊那个臭脾气,下山去受点磋磨,也是应当的。”
“……”秋雨桐实在有些无语。
虽然掌门师兄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但是二师兄那个又冷又横的性子,恐怕只有他磋磨别人的份儿,哪儿有别人磋磨他的道理啊。
咳咳,他没有说二师兄不好的意思。
师兄弟三人聊了许久,又在霞光殿用了晚膳,秋雨桐这才带着陆霄,师徒二人直接御剑回了飞来峰。
飞来峰还是那么峭拔而清幽,宛如一支青翠的雪毫毛笔插在群峦叠嶂之间,洒扫童子凝雨和素尘得了消息,早就把飞来阁仔细打扫了一遍,恭恭敬敬地将秋雨桐和陆霄迎了进去。
“师尊,我可不可以住在你这里?”
虽然陆霄努力装出可怜巴巴的样子,但他早已没了小时候的懵懂可爱,也没了受伤时的羸弱虚软,秋雨桐自然铁面无情地将他赶去了东厢房。
……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相安无事。
一转眼,便过去了一个多月,眼看就要过年了。
这一天傍晚,秋雨桐从问剑崖练剑回来,便看见凝雨和素尘在廊下剪窗花,他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觉得十分有意思,便让两个童子拿了剪子和一叠红纸到书房里面,也想试着剪一剪。
结果自然显而易见,他虽然剑术精妙无双,可是剪窗花的本事,还赶不上凝雨的一根小指头。
秋雨桐瞪着书案上那张破破烂烂的红纸,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自己花费半个时辰的杰作,他正在郁闷,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师尊,这是什么?破破烂烂的。”
“……”秋雨桐咬牙道,“你懂什么?这是虎虎生威!明年不是虎年吗?”
“这是师尊剪的……老虎?”陆霄站在秋雨桐身边,垂眸盯着那张窗花看了许久,似乎努力想找出一些夸赞的词汇,可最后还是只能保持沉默。
“看什么看?!”秋雨桐心中一阵气闷,几乎要恼羞成怒了,左手虚虚一捏,桌上那张破破烂烂的红纸,登时化为了一团湮粉,飘散在空中。
陆霄呆了呆,露出十分失望的神色,“我还想贴在我房间里呢。”
“你就是想笑话我!你,你这个孽徒!”秋雨桐怒道。
“……师尊,让我试试吧。”陆霄的神色似乎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拿过剪子,又拿起一张红纸。
听着耳边不断传来的轻微“咔嚓咔嚓”声,秋雨桐忍不住又狠狠瞪了这孽徒一眼,这孽徒以为自己没看见吗,他方才分明在忍笑!他就是在笑话自己!
自己剪得有那么差吗?虽然不大像老虎,但至少挺像猫的,特别像当初大宁宫里那只懒猫,胖团儿。
胖团儿和老虎,又能有多大区别?不都是毛茸茸的,见了自己会呜呜叫,翻着白花花的肚皮让自己挠,前些天他练剑回来,还在山路上遇到过一只吊睛白额大虎,比胖团儿还乖呢,就是毛有点扎手。
是了,自己剪的窗花,虽然略有瑕疵,但已经很不错了,这孽徒剪的窗花,没准还不如自己呢。
这么想着,秋雨桐便冷哼一声,背负双手,翻着老大的白眼,等待着陆霄剪完窗花,好嘲笑这个孽徒。
过了片刻,他忍不住把眼皮稍微降下来了一点儿,诶?怎么好像还挺不错的?呸呸呸,粗糙得很……
又过了片刻,他的眼皮又降下来了一点儿,似乎变精致了?还有几分栩栩如生的感觉?不过,也不是特别像老虎嘛,只比自己强一点点,就小指头那么一点点……
再过了片刻,他的眼皮又降了一些……
一盏茶功夫之后,陆霄便将一张“龙争虎斗”的窗花剪出来了,而秋雨桐的眼皮已经完全降了下来,目瞪口呆地盯着书案上那张极尽精致的大红窗花。
这,这孽徒使了什么妖法?
陆霄愣了愣,而后忍不住“噗”地笑了,秋雨桐这才发现,自己居然把方才那句话说出口了,忍不住脸上一烫,忙道:“我不是说你使了妖法……”
“我知道,我知道,师尊只是一时口误。其实我这窗花,剪得也就一般般,还是师尊方才剪的那张虎虎生威,咳咳……更漂亮。”陆霄强忍着上翘的唇角,安慰道。
秋雨桐瞪着他,总觉得这孽徒虽然嘴里说着好话,但笑容别有深意,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便冷冷道:“哼,你剪的这张窗花,虽然不如我那张……特别,但还是有些可取的地方,不算一无是处。”
“咳咳……对对对。”陆霄咳了两声,勉强忍住笑意,而后拿起窗花和浆糊,“师尊来贴吧。”
“哦。”秋雨桐心中的郁闷,终于略微消散了些。
毕竟,把辛辛苦苦剪好的窗花让别人来贴,就好像亲自下地摘了西瓜,又冰镇切好之后,让别人吃最中间的那一口,都是莫大的牺牲。
孽徒还是懂事的,不算太糟糕。
秋雨桐一边腹诽着,一边接过陆霄手中的浆糊罐,而后用浆糊罐里的竹片,仔仔细细地在窗棂上涂了一层浆糊,最后将那张精致的“龙争虎斗”,认认真真地贴了上去。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贴来贴去,窗花的一处边缘总有些皱巴。
“这样。”陆霄站在他身后,微微倾过身子,伸手轻轻抹了抹窗花边缘,将那一处皱巴巴的地方抚平了。
“霄儿,这窗花……”秋雨桐回过头,刚想说些什么,嘴唇却轻轻擦过了什么微凉而柔软的东西,不由得呆住了。
陆霄愣了片刻,而后瞳孔陡然缩紧了,一把将他按在窗棂上,几乎是恶狠狠地吻了下去!
“唔……”两人黏黏糊糊地吻了许久,秋雨桐只觉得脑海里一片稀里糊涂,耳边陆霄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起来,随着“稀里哗啦”一阵巨响,陆霄拂开了书案上的笔墨纸砚,一把将他抱了上去,而后再也难以忍耐一般,修长的手指乱七八糟地扯他的衣襟,微凉的薄唇沿着他的脖颈一路狠狠吻了下去,“师尊……师尊……”
直到那只滚烫的手急躁地往下裳里探去,秋雨桐才猛地一个激灵,终于勉强找回了一点残余的理智,一把将对方推开,“霄儿,我,我说过的,在事情查清楚之前,我们不能……你别这样……”
这个时候,陆霄连瞳色都变深了,他紧紧盯着秋雨桐,狠狠咬着牙关,终于极其艰难地停了下来,声音嘶哑得厉害,“师尊,你明明是相信我的,我的魔丹真的被人剜走了,我没有骗你,更没有故意玩弄你……你清楚的。你心里早就有了怀疑对象,只是你不敢深想罢了。”
他这番话,如同一桶彻骨的凉水,把秋雨桐整个人都泼醒了。
秋雨桐沉默了许久,勉强拉好了凌乱的衣衫,涩声道:“霄儿,你没有证据,不要胡说。”
“师尊,我方才根本没说是谁。”陆霄叹了口气,“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要查明真相,实在太难了。这段日子,我和谢……他接触过几次,可是并没有感觉到炼化魔丹的魔气,要么他是无辜的,要么他就是深藏不露。”
秋雨桐烦躁地坐在书案上,又胡乱抓了一把头发,“行了,你先出去吧,我再想想。”
陆霄垂眸看了他许久,忽然柔声道:“师尊,别烦心了,我带你回魔界,好不好?”
“回魔界?”秋雨桐愣了愣。
“魔界有很多人迹罕至的地方,静月海、雾淞林、叹息湖……都非常美。如果师尊不想去魔界,我们还可以去人间界,江南水乡、漠北楼兰、天府蜀郡,也都很好。或者,师尊想要一个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境,我也可以建一个,只是要多花一些时间。”
陆霄垂眸看着他,漆黑的眼珠深邃得仿佛一汪无底的湖泊,“师尊,不管修真界发生了什么,不管那枚魔丹到底去了哪里,不管是谁做仙道盟主……我们都不理会了,不在乎了,从此以后,只有一生一世一双人,再也不问世事,再也不沾红尘,你也不会这么烦扰了。好不好?”
秋雨桐怔怔地望着他,许久许久,都没有回答。
……
这天晚上,秋雨桐躺在柔软暖和的大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陆霄的话,反反复复回荡在他耳边,离开修真界,从此不问世事,不沾红尘,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是,可是……
他做不到。
霄儿他,也许真的很爱自己,就连魔丹的事情,都可以一笔勾销,不再追究……或许,他已经感觉到了什么,所以不想让自己陷入两难,陷入一个难以抉择的局面。
可是,自己真的需要一个真相,一个确切的真相,否则永远无法安心。
秋雨桐闭上眼睛,做了许久的心理准备,才开始想接下来的事情。
魔丹的事情,掌门师兄……确实很可疑。
可是,就连霄儿都试探不出什么,自己这样的直肠子,更不可能从掌门师兄嘴里问出什么。
唯一的法子,是偷偷潜入云霞峰后山,那里有一处掌门师兄的修炼洞府。如果掌门师兄真的拿走了霄儿的魔丹,还炼化了那枚魔丹,那么他的洞府里面,一定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比如炼化的法器,比如古怪的道符。
秋雨桐想着想着,忍不住烦躁地翻了个身。
可是,如果掌门师兄是清白的呢?掌门师兄这样待自己,自己却如此怀疑于他,还窥探他的隐私,这实在是太卑鄙了。可是,可是……
他翻来覆去了好几次,只觉得内心煎熬不已,但还是找不到更好的法子。
也罢。秋雨桐咬了咬牙,如果掌门师兄是清白无辜的,那他便背负天照云海,上云霞峰负荆请罪,不管掌门师兄怎么处罚,就算废了他的修为,他也毫无怨言。
而年前这段日子,掌门师兄非常繁忙,洞府里面应该没人,如果自己要偷偷潜入的话,这就是最好的时机。
作者有话要说: 霄霄别沮丧,番外秋秋会努力补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