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国公出了乾清宫的内书房, 新君昨天就给了他极强的违和感。今天这样的感觉更强烈了。朱家以前选尽了勋贵出生的女儿进宫,张家女也就只做到贵妃。新君他凭什么可以相信张家女生了太子后,张家还会继续像过去的这两百年一样呢?
他边往外走边觉得新君不对劲, 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好把事情撂下,先把新君吩咐的正事办了。一回到五军都督府, 他就打发几个亲兵立即出发, 一定要赶到世子张之极的前面到洛阳城门守着。
他当着围拢在他身边的勋贵,对亲卫转达天子的口谕, “凡是没跟上世子及时赶到洛阳福王府的, 都去军营里当军卒练半年。”
围在英国公身边的勋贵, 多是因为自家有儿子跟着英国公世子去了洛阳。听说天子还有补充的口谕,立即就有人叫苦连天。
成国公朱纯臣先开口说道:“老张,你知道我那儿子十五岁才学的骑马,我老娘就是怕她那宝贝孙子从马上跌下来,有个闪失伤了的, 这还限制到达的速度了, 哎呦,这可怎么是好?
类似的话不少。
英国公绷着脸道:“咱们勋贵人家出来, 以后不就是要领兵打仗的嘛。连骑马都报怂了, 以后怎么上阵杀敌。”
“就咱们家的那些小子还上阵杀敌呢,我看他们那些小崽子上去了, 也就是去给建奴送人头的。”
朱纯臣太知道自己的儿子了, 亲娘简直要把这唯一的孙子当成姑娘养了。
张惟贤皱眉, “知道自家儿孙是什么样还不赶紧把他们操练好了?!不然你们以后的爵位还能承继得到么。”
说到爵位承继了, 围在张惟贤身周的武勋意识到,有了福王府的这一笔银钱,朝廷再度向辽东派兵,增加边镇广宁一线的驻军是免不了的。
这就意味着失去的铁岭要收复,恶战在即啊。
张惟贤拍拍手,“各人都好好准备着吧,辽东增兵在即。陛下登基定要在沙场立国威的,你们都好好想想自己能做什么。”
武勋陆续散去,成国公朱纯臣、定国公徐希还留在张惟贤的公房。大明五个世袭的国公,魏国公徐弘基在南京,沐国公沐昌祚称病解任,沐启元担任都督佥事总兵官,但实权依然掌握在沐昌祚手中。
徐希就问张惟贤,“你看我和纯臣谁去辽东合适?”
“你俩都好好准备吧。我看出兵前还得考校一番。可不怎么说增兵都是必行之事,不然广宁今年冬天难撑过去的。”
三人心事重重。
萨尔浒一战损失太大,要想扭转被动局面,就必须加强广宁的力量。
张惟贤叹道:“我才与新君请令去镇辽东,未获允。你们看看这辽东该先守还是先收回失地?”
军政在兵部,军权在五军都督府。怎么打还得靠战将。
朱纯臣撇着嘴说:“要不是那些人瞎哔哔催促杨镐,怎么会惨败!依我看就应该守,先稳当地守住了,再图谋收回抚顺、铁岭。”
徐希道:“若是朝廷能应了熊廷弼的请求,专注防守一道,辽东还是有希望、可以稳定下来的。”
徐希也赞成先守。
仨人意见统一了,彼此心领神会,各自回去忙自己的分内事。
不到落衙的时间张惟贤就急匆匆地先走了,这可是他出仕以来甚少发生的事情。不过大家都猜测他是因为今日早起,出城点数那些世家勋贵子弟的缘故。
张惟贤的身边簇拥了几十人的亲兵,马蹄踏踏地在长街上响起,往来的行人都赶紧躲避,把道路让给英国公及亲卫。
英国公急着回府,但也还知道京城内街道往来民众甚多、不好纵马驰骋,压着速度回到英国公府就急奔内宅。把聚集在英国公夫人跟前聊天的女眷吓了一跳,一屋子的女眷站起来给他行礼。
英国公摆手让儿媳妇和女儿都起来。
“你们今儿都回各自的院子吃饭去吧。”
公爹出口赶人,那就是有事情要与婆婆说了。几个儿媳妇就赶紧告退。唯有英国公唯一的女儿张嫣,笑嘻嘻地赖在母亲身边不肯走。
“父亲,是什么事情啊,女儿能听不?”
这也是英国公惯出来的。他常与自己妻子说:“女儿在家只让她傻吃孽睡的,以后出门了,婆家却要她担负起里里外外的事情,现在不把她教导周全了,以后有的吃苦。”
这话说来的历史就悠久了。
张惟贤的曾祖母就是在娘家娇养,然后嫁到英国公府、还要承担宗妇的时候吃了很多的苦头,才磨练出来。老太太之后对待女儿、新媳妇、还是孙女都是手把手地教导的很仔细,临死前还叮咛子孙要教导好女儿。
可惜他的妻子没见过老人家。
张惟贤犹豫了一下,他妻子就赶紧说:“要是与她有关、没什么妨碍就让她听听。你不是常念叨老祖宗留话儿,说女儿不能在家娇的不晓事。”
张惟贤见妻子这样说,想想事情也与女儿有关,就点头留了女儿。
“父亲,是什么事情啊?”
母女俩眼巴巴地看着有事要说、却又张嘴闭嘴的万分奇怪的国公爷。
“这是怎么了?国公爷,你一直是很爽利的性子。什么事情能让你这么为难了?”
张惟贤咳了两声说道:“是女儿的婚事。”
小姑娘一听是自己的婚事,有点儿害羞,但还是有点儿好奇。
“父亲,是谁家的?我能打得过不?”
张惟贤咧嘴,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女儿一番。
“是老朱家的,你可能一拳就能打翻他的。”
张嫣立即撅嘴,“太怂了,不要。”
张夫人却知道成国公朱纯臣的唯一儿子已经成亲了。她心里狐疑,但是不敢往那面去想。忖度着说:“成国公家里再没有适龄的了。你说的是他家的旁支么?”
张惟贤摇头,“不是定国公府的。”他伸手往上一指,“是那个老朱家。”
“啊?”
张夫人惊诧,“他们这百多年不是都从民间选么?怎么这次……”
英国公摊手,“我怎么知晓。不过天子说将来太子的外家要出自我们府,那就是嫣儿有皇后的位置。”
他看着母女俩都很吃惊,就赶紧补充道:“我没有立即应,只说女儿还没及笄呢。天子说他要守孝三年的。”
“他想守孝,那些文官可会应承他?”
张惟贤索性与妻女把话都交代了。
“我给他两年的时间,他要是摆弄不开那些文官,张家绝不能重蹈郭家的覆辙。这两年你辛苦些,多费心教导女儿。嫣儿,晚上有空就到为父的书房来,朝廷的事儿你也该慢慢都知道的。”
张夫人立即就明白了,丈夫虽然往后推脱了两年,但天子开口了,女儿最后还是要进宫的。唯一的女儿啊,她舍不得。
“就没有别的办法么?宫里莺莺燕燕那么多,你看哪个皇后是得了天子敬重的?不说郑贵妃母子的嚣张,就连一个小小的选侍都敢拿捏皇长子的。”
张惟贤看向女儿。
张嫣就知道自己进宫这事儿是不能改变的了。
“母亲,不用为我担心。女儿总会自居一宫,有父亲和哥哥们在呢,谁会不开眼地敢来欺我!父亲,我那四个丫鬟可都要带进宫的。没事儿的时候,她们能够陪着我一起射箭练枪。”
张夫人抱住依偎在自己身侧的女儿。
“傻孩子,那些弓箭刀枪的怎么会允许你带进宫里的。”
张嫣撇嘴,“难道还怕我会刺杀他?哼。胆小鬼。”
“他可不是什么胆小鬼。昨天一刀捅了李选侍,然后又把刀在李选侍的腹部扭了几下,装作害怕的模样,可他踹倒李选侍抽刀出来,身上是一滴血都没溅到。”
张惟贤觉得有必要纠正女儿对朱由校的认识。他昨天回来就与大儿子交代去洛阳之事,忙到很晚的时候才回房,囫囵地洗洗就上床睡了。张夫人都不知道李选侍具体是怎么死的。她还是今天带着大儿媳妇进宫哭灵,才知道郑贵妃、福王的事儿。
张嫣自然也不知道了。母女俩都处于一致的宕机状态。
“新君绝对是个心狠手辣的。他捅伤李选侍之后还说太医,是‘要救他的杀母仇人吗?’就是他比较依赖的乳母,也被他捅死了。”
母女俩一致发出惊叹。
“那乳母与李选侍身边的宦官有私情,欲阻拦他杀那宦官,他一刀把俩串到了一起。嫣儿,你也跟着你哥哥们练了小十年了,锦衣卫的绣春刀你能做到左手一刀捅穿两个大活人吗?”
张嫣摇头,旋即追问:“父亲,他这么大的力气,我一拳能打倒他吗?”
英国公看着女儿,满意地颌首。
“别的人都当他是因为母仇激愤杀人,他还装作惊惧无力的样子。哼,为父练了四十多年,看他下刀的巧妙、用刀的迅捷、踹人拔刀躲闪的方位,绝对是杀人的老手。”
张夫人膛目结舌,磕磕巴巴地说:“怎么可能?听说王才人不受宠,母子俩一直被李选侍欺负的啊。”
英国公摇头,“我不会看错的。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他比较会装假。他还要跟我学习武。我让他先早晚走半个时辰。等以后真学以来了,就知道他昨日是不是在装假了。”
张嫣兴奋了,“父亲,最好他是装的啊。”
张夫人拍拍女儿的肩膀,“别想着像与你哥哥们动手那样,那是君,要敬着的。”
小姑娘摇头,“他要是有一身的武艺,有人和他切磋,他憋不住的。”
英国公看着跃跃欲试的女儿,自家女儿的武功不比几个儿子差多少。他在心里说新君:让你想和我习武,挨打也是你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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