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氏觉得自己的脚步是飘忽着的、被谢氏搀扶着送回她住的院子。
当初吴国太就因为家里的儿郎都大了, 特意叮嘱了张氏把徐氏与孙权、孙翔他们隔远一些。张氏跟了吴国太几十年,最是理解吴国太每一句话后面的意思了。然后她就把徐氏安排的小吴氏的隔壁院子,另一边就是花园子了。
谁想去见徐氏,就得从小吴氏的院子前面过。而小吴氏现在因为孙仁进去逆反阶段的不省心, 正是每天眼睛都盯在别的那几个孩子身上。用张氏与吴国太私下的悄悄话,那就是孙匡淘气被他抓住了,就不显得孙仁不守规矩了。
要说张氏给徐氏安排的这个院子是非常合适的。丧夫的年轻寡妇, 几位表叔都是血气方刚的儿郎,把她安排在最里的清静院子……
可架不住徐氏天天往孙权和谢氏的西边院子去啊。
都是过来人,谁看不明白徐氏的那点小心思。
也就是谢氏是新嫁娘,抹不下脸拒绝徐氏去她的院子吧。
张氏从知道徐氏粘在二公子的院子里, 试着撺掇孙仁找徐氏一起玩。可是孙仁当天就说她嘴里称呼我为表姑, 心里当我是小女郎看不起我呢。孙仁宁可去官学读书、课后与孙匡一起练剑练枪,也不肯再去找徐氏了。
张氏见自己的努力没奏效,很为自己服侍了多年的国太发愁。要是能够不声不响地找个人家, 把徐氏嫁出去就算完了。不然掀开来了, 让国太和吴侯在谢家面前多难看啊。
二公子才成亲了几个月啊。
徐氏回到客居的院子后很久才恢复了心神,知道吴国太是厌了自己,与其说让自己想明白再嫁的事儿, 不如说把自己关在院子里,让自己想想拒婚的后果。
她越想越伤心, 萎顿在床上抽噎起来。晚膳的食盒一动未动, 急的她的丫鬟围着床打转, 怕她生病了。
孙权的新都郡太守飞了, 很是沮丧了一阵子。但是搬到寿春以后,恰逢徐氏也住进了刺史府。每天晚膳后与徐氏说说笑笑一阵子,就把郁闷的心情散开了。他已经习惯了徐氏与他们夫妻一起用晚膳宵夜了。
这回来乍然没见到言笑晏晏解语花一般的徐氏,孙权觉得很意外。
“徐氏呢?”
搬到寿春的这两个月,谢氏早对孙权与徐氏的之间、没有任何避讳的行为,憋了一肚子的火气了。但她知道挑开这件事儿,会让徐家、孙家、谢家都难堪,也会让婆母不待见自己。再说了,世子夫人说吴侯已经在给她挑选夫婿,婆母今儿下午怕就是要她再嫁,自己何必与丈夫怄气。
谢氏笑着对孙权说:“仲谋,今儿阿娘找了徐氏去说话,然后吩咐我这两天不要去打扰她,让她清静地好好想想。所以,她今晚就没来我们这里了。”
孙权明白徐氏是被母亲关起来了。
“她做了什么,惹得母亲气恼了?”
谢氏略微惊诧地瞪大眼睛,“我陪她去了阿娘那里,阿娘打发我去嫂子院子里接阿绍,就不知道阿娘与她说的什么。等我接了阿绍回去,阿娘吩咐我送她回院子了。”
孙权见在谢氏这里问不出什么,闷闷不乐,平日里爱吃鲜笋也食之无味了
搁下饭碗孙权就要往外走,谢氏叫住他。
“是要去徐氏那里么?我陪你一起去吧。”
“阿娘说要她清静地想想,不让你去打扰她,我”
孙权话音一顿,说不下去了。不让谢氏过去打扰,自己过去就更不合适了。
“我不去徐氏那里,我去阿娘和大兄那里。”
谢氏点点头,把披风给他系上,又接过丫鬟递过来的风灯,把孙策送到院门口,殷殷叮咛一句,“小心看路。”
孙权走到转弯了,回头一看谢氏还站在那里,朝谢氏晃晃灯笼,转过去不见了。
谢氏的陪嫁丫鬟提醒她,“夫人,回房吧,夜里凉着呢。”
谢氏把手搁在丫鬟的手臂上,深深嘘了一口长气,慢慢转身往屋子里走。
主仆俩回到寝间,那丫鬟一边伺候自己的主子卸妆,一边试探着问:“夫人,你说那徐氏为什么哭啊?国太说她了?”
谢氏伸手在丫鬟的脸上拧了一下,那丫鬟配合地叫疼。
“你呀,别多嘴打听了,听到什么也当自己没听到。世子夫人下午不是已经说了么。”
“要是那样就太好了。”
主仆二人交换了眼光,彼此心照不宣,都明白徐氏最可能为什么哭了。
“夫人,她家世好,国太又照顾她,侯爷手下那么多未婚的儿郎,哪一个不是好样的,何必天天到我们院子里来。”
“我怎么知晓她心里怎么想呢。她哭,怕是国太没如了她的愿了。”
谢氏说毕摇头,若是国太允了孙权纳妾,自己这主母怕是也要受徐氏这妾侍的辖制……谢氏不敢再往下想了。
孙权去到母亲那里,正好见到孙策在考校孙翔等人的功课。四人站成一排,已经在问孙朗了。孙仁的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看样子就是没准备好在心虚呢。
孙策看孙权进来,对四人摆手说道:“今天就这样吧,阿仁,我知道你没用功,下旬考校还是今日这般,不仅手板加倍,一个月不得去校场。能记住吗?”
孙仁见大兄沉着脸,胆怯地应了一声“能”。
吴国太就说:“孙翔,你们仨好好送妹妹回去吧。”
孙权给母亲和大兄行礼后,坐到吴国太的另一侧与孙策相对。
“仲谋,你过来有事儿?”吴国太开口问。
“没有,我过来看看阿娘。”孙权说的很自然。
孙策赞成地点点头,“晨昏定省,是我们做儿子的孝心。”
孙权觉得有点惭愧,他是想问问母亲徐氏的事情,这么一来就不好开口了。
孙策见孙权无事,他也觉得安排徐氏的婚事,孙权听听也无妨,就对母亲说:“阿娘,徐氏是什么意思?”
吴国太眼风掠过孙权突然前倾、挺直的腰杆,在心里为孙权感到遗憾,你这是凑到你大兄跟前来送死么?
“我与徐氏说过了,她说不想嫁人。我让她回去清静地好好想俩天。你表哥留她在我们府里就是要你给她挑选联姻的对象,要是她主意不改的话,就安排人把她送回你表兄那里去吧。”
孙策点头,“随她,不勉强。我虽然缺少嫡女和表姐妹等去联姻,但是江南士族如果敢有不轨之心,我手里的剑,”他拍拍腰间挂着的长剑,“会教导他们听话的。”
孙权已经入雷劈了一般的表情,徐氏要再嫁了?
“阿娘,我给徐氏挑选的人,是看在表兄的面子上,真的是为了她好。”
吴国太点头,“我知道,子明聪明上进敢拼,以后会有前程的。她要是错过了,也是她没福气,我们的心意是尽到了。”
母子俩又说了一会儿话,吴国太撵孙策。
“你赶紧回去吧,阿绍在等你呢。这小儿郎就得父亲教导才能成才。”
孙策站起身与母亲行礼,“阿娘早些安歇。”
“好,好,你回吧。”
孙策又对吴国太屋子里的丫鬟叮嘱几句,让她们小心伺候着,才扫了一眼泥塑木雕的孙权离开了。
吴国太把丫鬟都撵了出去,看孙权还没有恢复常态,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原身在孙策猝死后,不得不把偌大的江东交给孙权接掌,对着孙权这次子定要逼元配发妻为妾好娶他的表侄女,不定在心里怎么憋气呢。
“仲谋啊,你在想什么呢?”
孙权费力地吞咽了几次,才哑着声音问:“阿娘,徐氏要再嫁?”
“是啊,她年纪轻轻也无儿女,难道还守寡一辈子不成?你表兄写信把这事儿托付给我和你大兄了。我们自然要选择对她最适宜的婚配对象。”
“阿娘,我……”
“这事儿不用你再分精神去帮忙,你大兄已经挑选出合适的人了。不过她称呼你为表叔,等她再嫁的时候,你还是要添妆的。”
吴国太不错眼睛地盯着孙权,孙权在母亲的眼神注视下,犹豫了再犹豫,到底没底气敢把自己要娶徐氏的话说出来。
“行啦,天晚了,你早点回去吧。谢氏的家人都回了会稽郡,她正是内心惶恐不安的时候,你要是孝敬阿娘,就把你的小日子过好,明年给我添上一个孙子。不过我可与说先说好,是嫡孙。明白吗?”
孙权点头。
“你大兄成亲那时候我就说了,二十年之内我不想看到庶出的,你也一样。回去吧。”
孙权被吴国太撵了出去,他深一脚浅一脚往外走,几次好悬在平地绊倒。
吴国太看着脚步不稳的孙权,在心里说有孙策活着,你就别想在江东为所欲为。就是改不了孙策的命,我扶持孙绍也不会选你这色鬼二货窝囊废。
徐氏在她的院子里乖乖地闭门两天,然后带着丫鬟去吴国太那里。这两天她想了很久很多,刚来刺史府的时候很高兴,可与孙策夫妻见面一次后,她就明白东院是她插不进去的。恰好谢氏新婚面嫩对她拒绝不了,而她与孙权辈分之差什么的,还真就没被她放在眼里。
多少人家姑侄嫁了同一个夫婿,皇帝都能娶亲外甥女呢。她觉得父母亲会同意她的选择、舅婆也不会在意的,没想到舅婆是完全不同意的。
那些话就是说给自己听的。
吴国太见徐氏进来,笑着招呼她,“囡囡来了啊,快过来坐。你们带阿绍把衣服换了,小心别让他着凉了。”
照顾孙绍的嬷嬷立即上前,“国太,世子的内裳都在熏笼上烤着呢,奴会小心的。”
“去吧,你们都下去吧,我与表姑娘有话说。”
徐氏鼓足勇气,“舅婆,你喜欢我吗?”
“如果你把自己定位在侄孙女的身份上,囡囡,我会一直喜欢你的。”
徐氏闭闭眼,深吸一口气,“如果是别的身份呢?”
“只要我活着就是不可能更改的。”
徐氏听得吴国太直截了当的回答,知道自己再没有机会嫁进刺史府,哽咽道:“舅婆,我有哪里不好了?”
“囡囡,你是聪明人,你看你大表叔有纳妾吗?你二表叔为何丢失了新都郡太守?再则,你是他们的侄女,阿绍那辈的才是你适婚的。要是你一定要嫁进孙家,我可以在孙家族人与你同辈的儿郎里选。”
徐氏摇头,眼泪甩落下来。美人梨花带雨,很让人心生不忍。
不,我不要嫁给阿绍同辈的儿郎。
徐氏的眼泪一滴滴地顺着脸颊往下滑落,哽咽了好一会儿,才缓和了情绪。
“舅婆送我回阿翁阿娘那里吧。”
“好。你回去收拾东西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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